生日會過后，宣靖別墅外，車內。

        宣靖倚在椅背松弛思緒，車窗明明倒影自己的面龐清晰，他卻看到腦際折射的陸汀各色形神，以及編輯完整而待發的問句連連。

        車輛靠邊，后座的宣爸宣媽正準備撤下，宣靖卻無動于衷。

        殷琳玥輕輕將問候搭去：“阿靖。”

        宣靖立即將回應遞出：“你們先進去。”此態是早有所備。

        宣靖松下安全帶的束縛，以便自己同老楊拉進地理距離，而跟進內心依貼。

        他盤起意趣盎然：“老楊。”

        老楊已經是人過中年，身姿挺拔卻依舊氣宇不凡，將宣靖襯得孩子氣。

        而老楊在這家庭中參與三十來年，是宣靖的第二避風港，形影不離于宣靖的成長，對宣靖更是見微知著。

        老楊已經有點會意，笑態自若等候派遣：“怎么了，少爺？”

        “你著急回去了嗎，家里要喂奶嗎？”在老楊跟前，宣靖是口無遮攔甚至荒誕不經。

        “您有什么事就直說了吧，”老楊順勢掛擋拉手剎熄火，耐性支棱著，“我不著急，還能陪您聊一會。”

        “你怎么什么事什么人都知道啊？”

        “觀察和捕捉時事是我職業的體現所在，”老楊笑說，“您以前不是還說我是新聞人嗎？”

        “是嗎？”

        老楊以前確實是新聞學和傳播學的學者，不過這不是宣靖的關注點。

        宣靖續著思路沿線，問道：“不過老楊，你知道陸汀嗎？”

        “陸汀？”老楊的反問表示觸及盲區。

        “嗯。”宣靖應。

        “是有點耳熟的，r嗎？姓陸，”老楊隨即支起儼然謹飭的工作態度，虛擬計算機在空中呈現，“少爺需要資料嗎？”

        宣靖卻不緊不慢不言語，因為他此時的首要目的并不為信息索要。

        他見老楊的困惑，就已經得其所需。

        老楊是認識世界時態的領軍者，便是那軍艦中的瞭望哨。

        宣靖忖度著，那既然連老楊對陸汀的身份都模糊不知，那確實說明陸汀在隱瞞身份上下了不少功夫。

        不過既然老楊已經將工作鋪展，他在檢索中已經落下“陸”字。

        宣靖便順水推舟，他解開老楊此時停滯的動作，解釋道：“‘岸芷汀蘭’的汀。”

        宣靖望著老楊行云流水的動作，卻也已經明晰信息庫中將該關鍵詞屏蔽，宣靖也不訝異于此。

        宣靖卻為老楊支起了工作的一絲不茍，老楊問：“少爺著急需要嗎？”他是準備將工作打包回家。

        “不用了。”宣靖說。

        宣靖的拒絕，為陸汀的隱私落下了最后的帷幔。

        也緣由，郁寧那句“如果你想了解他，就自己靠近了解”應聲腦海，宣靖此時才讀透郁寧的用意。

        “不用嗎，少爺？”老楊反問確定，但實則是不舍放下這懸起的工作。

        “不用，”宣靖依舊順著思路，“楊叔，那您知道陸澤吧。”

        宣靖諧謔意趣漸漸消散，思維如同纏線井然有序，那稱呼也悄然改變。

        “r直系，年齡33，未婚，現r內商業股權最大掌握者。”老楊的態度也愈加拘謹。

        “他們家庭環境呢？”

        “r內人口規模龐大，直系也算是多分支家庭，但也因此矛盾時發，在權利繼承上就又過多次矛盾。”

        “那就陸澤的小家庭呢？”

        老楊的回應淺緩而下：“這個小家庭規模很小，陸澤父母雙亡，也就是為什么他可以掌握最高的商業主權。”

        宣靖神色驟暗——父母雙亡，那也就代表陸汀父母雙亡，血緣至親也唯余陸澤一人。

        談及于此老楊便幡然悔悟，思忖式念道：“陸汀。”

        兩人面面相覷。

        老楊解釋道：“如果沒記錯，應當是有位年歲相差較大的弟弟。”

        宣靖緩緩點頭：“對，他弟弟叫陸汀。”

        老楊揣測道：“少爺是要了解嗎？關于陸小少爺。”

        宣靖問：“那您知道什么嗎？”

        “其實記得不多，”老楊整頓這破土而出的陳年記憶，“這陸小少爺應當同少爺年紀相仿吧。”

        “嗯，應該差不多。”

        老楊試調時間，將播放鍵放回從前，圖片的像素零散丟失，卻也足夠勾勒框架。

        “在當時，陸小少爺在您這一輩里其實是非常具有代表性的，言口眾談。在陸家這兩位少爺的上兩代，也就是他們的爺爺奶奶，對陸汀這個小孩子相當垂青，緣由他對r的天性的繼承非常完全，是藝術世家的完美體現。這陸小少爺的任何生日會也好，其他儀式也罷，都不亞于現在少爺的規模。”

        楊叔繼續說：“在陸小少爺懵懂幼時彈出一首曲子，他就拿到了他的第一份股份，不論是r還是其他家世，在歷史上得到這種特權的屈指可數。”

        冷漠而極端理智的a，天賜縝密邏輯思維的s，藝術端方的r，熱忱可親的z，以及其他家世支流，不論是何者，當前的發展不拘泥于對自身能力的延伸，也不允許局限于此。

        快速膨脹且嚴重商業化的世界，還帶著多極分化的個性，交流和交融變成必需，讓一切都不再純粹。像陸澤，是一鍋熔爐里的耐熱鐵塊，卻也熔斷了個性的施展。

        陸汀的到來是丁達爾效應的詮釋，光束的垂降，受得愛戴也自然。

        老楊說：“兩人父母的過世，其實便是因為方才提及的權利爭奪，倘若少爺需要了解，我再去復盤。”

        事件的繁瑣難以輕述。

        宣靖：“先不用，您先講講陸汀吧。”

        老楊：“好。”

        老楊續言解釋：“兩人父母的過世其實給陸小少爺帶來一連串不佳的連鎖反應。當時陸小少爺還處于相當的幼態，由于家族和外界的擠壓接踵而至，在心理上也有所封閉。”

        “所以心理有狀況嗎？”

        “這個是沒有對外公開說明，但是應該是有的。”

        宣靖緩緩點頭表示會意。

        楊叔繼續：“當初也因為同少爺年齡相仿，老爺去看望當時的陸少爺，也就是此時的陸董事，想為少爺和陸小少爺搭個線，也有助于陸小少爺恢復。不過陸董事婉拒了，表示陸小少爺心理狀態不佳，不想少爺受此影響，也免得他本人反應偏激，老爺表示理解，最后陸小少爺也逐漸淡在大家視線里。”

        “再也沒有以他這個身份出現公眾視野了嗎？”宣靖揣測。

        “沒有，甚至從小至大的教育都避免了會接觸世家的可能。兒時的名氣即便遐邇聞名，也會隨時間沖淡，畢竟現在主宰世界還停在老爺這一代。”

        老爺指的是宣路銘。

        也就是為何陸汀坐擁虎視眈眈的地位，卻可以躲在昏暗一隅，完全不被知曉。

        光束的打照呈現亮面與陰影，由二維實現三維立體，宣靖繞過正面走入陰影，偏狹成見才豁然開朗。

        “少爺小時候還同陸小少爺拍過照呢，在陸小少爺生日會上。”

        “是嗎？”宣靖沉浸于深思。

        宣靖倒不愿繼續伸探，距離感的間隔漸漸爬上腦海，是勸告宣靖給予姍姍來遲的尊重補償。

        至于此時，宣靖也松開拖慢楊叔歸家的路程。

        陸汀公寓內。

        夜幕烏黑得純凈，像是沒有任何隱情的遮蓋。

        兩人于公寓沙發靜坐，陸澤關注公事，而陸汀撥動手指琴消遣閑暇。

        隨后，陸澤望著陸汀，陸汀的手指琴逐漸由一雙手掬得愈來愈小，而曲調卻蜿蜒回幼時。陸汀雙神失焦，沉浸于表達無聲中。

        陸澤收起虛擬顯示屏，對陸汀問候：“肚子餓嗎？”

        “不餓，在郁寧那吃了好多東西。”陸汀也停下了循環往復的曲調。

        “明天課多嗎？”

        “就兩節，但是晚上有個項目要辦交流會，有什么事嗎？”

        “沒有，”陸澤說，“跟郁寧一起的項目嗎？”

        “嗯，這項目挺大的，郁寧一般都不會缺席這種量級的項目。”

        話題陡轉，陸澤問：“項目核心人是誰？”但其實他早有和郁寧溝通此事，他是有意往這方面引。

        陸汀指尖停頓，抬眸同陸澤四目相對，鼓起雙頰的悶氣，像是質問哥哥一番——為何有意撩撥，不過他也不知哥哥是否故意。

        他就悻悻地解釋：“宣靖。”

        “宣靖是個有能力的人，做事很靈活。”陸澤卻不提及宣靖在人際交往的寬泛，怕觸得陸汀不悅。

        陸汀載著怨氣挑弄手指琴的金屬片，低聲：“關我屁事。”

        陸澤倒捕捉清晰，他忍俊不禁地問道：“對他這么有意見吶？”

        “一副裝腔作勢的樣子，看著就討厭。”

        “別人倒覺得他很彬彬有禮，禮數到位，喜歡他的人可不少。”

        陸汀沉寂了良久，慍色倒轉為冷清：“看得出來。”

        陸汀愈在乎便愈情緒化，愈發得在意便纏入無盡反向的思量，如喜歡情愫的清甜，反彈厭惡和拒絕的苦澀。

        最后是被冰冷的思緒重重包裹，成為他人不可擊穿的高墻。

        陸澤也驟然被落下笑意。

        陸汀的委屈陸澤可疏解，慍怒、厲色可被陸澤調控，陸澤唯懼陸汀冷言下的清醒，讓陸澤不可措手。

        陸澤深有體會生存法則中的事與愿違，卻不忍看著陸汀手壓荊棘，又推開門扉，漫漫長路是繼續踏著無可奈何。

        最后由對痛楚避而不談，轉為對艱澀輕描淡寫。

        不過陸汀這十幾年并不是空白成長，自己的路他也有所預設，比如他堅信這份喜歡只會隨時間打磨而消逝。

        即便是錯誤偏執，也至少目前足以慰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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