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窗外的雪還在下著，微弱的光亮透過窗，闖入漆黑的臥室，將屋里的一切染上一層灰蒙的深藍色，清冷沉寂。

        黎蘊曦躺在床上，雙眼清亮，并無睡意。

        因為那個人，就躺在她枕邊。

        不久前，她在他的杯子里放了安眠藥，所以她才敢偷偷溜進他的臥室，與他共享一個被窩。

        這是兩年來，她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看他。

        細碎的發覆在他額前，濃眉下是一雙形狀極美的鳳眼，此刻這雙眼輕闔著，不再凌厲，反而帶著幾分柔和。

        黎蘊曦才發現，原來他微揚的眼尾處，有一顆淺淡的痣。

        她不自覺伸手，纖指輕撫過他的眼角，緩緩下移，停在他淡色的唇上。

        他微熱的鼻息一陣陣拂過她指尖，耳邊是他平穩的呼吸，只要稍微往前挪一點，就能陷入他懷里，感受他的體溫。

        黎蘊曦猶豫了。

        暖融融的被窩，就如同這兩年來他給她的庇護，很安心，可明明近在咫尺，卻無法接近半分。

        兩年，也該醒了。

        想著，黎蘊曦眨了眨眼，把手收回，小心翼翼地拉開被子下床，動作極輕，生怕吵醒他。

        臥室里有暖氣，可當她離開被窩，光著腳踩在木地板上后，驟降的溫度和腳底微涼的觸感，還是讓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黎蘊曦走到落地窗前往外看，夜空沉悶，大雪從厚厚的云層間落下，如羽毛般飛揚著，沒有要停的意思，甚至愈漸密集。

        她低眸看了眼手表，快到凌晨一點了。

        確認完時間，黎蘊曦摘下表，轉身走到床邊，把表放在一側的矮柜上。

        那個人依舊熟睡著，看著那張輪廓深邃的臉，她眼底眸光微晃，晦暗不明。

        接著她上前，微微彎腰，按捺住心底不安的悸動，低頭在他淡色的唇畔，落下一吻。

        “殷惟，我走了。”

        說完，黎蘊曦轉身走出臥室，沒有一絲留戀。

        三年后。

        夜幕低垂，黎蘊曦站在落地窗前往外看，這家酒店頂層的景觀，確實如傳聞說的那樣，開闊輝煌。

        可惜天氣不太好，夜空被厚重的云層籠罩著，沒有半點星光，不久后落下零星幾點的雪白。

        黎蘊曦看著這場突如其來的雪，眸光微黯。

        今天是她與姜瑞誠的訂婚宴。

        一向低調的姜家，今天不僅包下這家本市最頂級的酒店，還邀請了各界名流，盛大到仿佛要讓全世界都知道這場婚事。

        身后隱約傳來腳步聲，黎蘊曦抬眼，借著玻璃窗上的倒影，將耳側略顯凌亂的發絲挽至耳后。

        沒等來人催促，她轉身往會場走去。

        踏入大廳后，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聚集過來。

        宴會廳經過精心布置，燈光炫目，如夢似幻，黎蘊曦遠遠看見了站在臺上的姜瑞誠，他也在看她，絲毫不掩飾眼里的驚艷和雀躍。

        黎蘊曦內心毫無波瀾，但還是配合著他，斂去眼底的冷淡，揚起嘴角，漾出淺笑。

        她步履悠然地穿過人群，走到姜瑞誠身邊，期間紅裙裙擺隨著腳步搖曳著，長腿若隱若現。

        婀娜嬌嬈的身姿透著一種獨特的優雅，捕獲了不少視線。

        姜瑞誠微笑攬住黎蘊曦的纖腰，看著她輪廓精致的側臉，享受著臺下眾人艷羨的目光，小聲問她：

        “緊張嗎？”

        黎蘊曦順勢挽著姜瑞誠的手，緩緩吸了口氣，揚起唇角，仰頭與姜瑞誠對視：

        “嗯，不過沒關系，有你在。”

        她輕柔悅耳的話語，讓姜瑞誠忍不住低頭湊近她。

        眼看就要吻上她殷紅誘人的唇，黎蘊曦卻粲然一笑，巧妙地避開。

        她時機選的很好，姜瑞誠還沒來得及多想，儀式就開始了。

        在快要結束時，不知是誰先起哄喊了句“親一個”，緊接著附和的聲浪越來越大。

        “蘊曦？”

        黎蘊曦抬頭看向姜瑞誠，舞臺上方的燈光有些晃眼，但還是能看出他眼里呼之欲出的期待。

        姜瑞誠卻還要維持著紳士風度，用詢問的眼神看她。

        看來這次沒辦法糊弄過去。

        黎蘊曦想著，滿是笑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露，她主動上前，仰頭在姜瑞誠的唇側落下一吻。

        這個角度正好讓臺下所有人都以為，她吻的是他的唇。

        連續兩次的躲避，姜瑞誠終于意識到不對勁。

        可她很快就退開，當姜瑞誠反應過來時，臺下已經響起了歡呼和掌聲，讓他沒辦法細想原因，只能笑著和她一起走下舞臺。

        他們下臺后不久，人群中有一道視線格外銳利，黎蘊曦轉頭去看，忽然笑了。

        她回頭看了姜瑞誠一眼，見他神色錯愕，眼底多了一抹玩味的笑意，輕聲問他：

        “瑞誠，怎么了？”

        姜瑞誠立刻移開目光，像是怕被黎蘊曦看出什么，匆匆回了句：“沒什么。”

        直到有人走到他們面前，姜瑞誠怪異的神情才有所緩和。

        走過來的人先與姜瑞誠寒暄幾句，之后笑著看向黎蘊曦，語氣帶著玩笑，但討好的意味十分明顯：

        “黎小姐今天真耀眼，這件禮服的顏色很襯你，走起路來就像風中玫瑰，楚楚動人。”

        “謝謝。”黎蘊曦大方接下這句奉承，微笑著與對方碰了下杯。

        “聽說你這幾年都在國外，是不是姜先生怕你這朵玫瑰被人搶走，所以把你藏起來了？”

        黎蘊曦細眉微揚，雙眼含笑，故作驚訝地看向姜瑞誠，將話題拋給他：

        “那你可得問他。”

        姜瑞誠愣了幾秒才揚起笑，配合著說：“唉，這都被你發現了。”

        幾個人一起輕聲笑了起來，氣氛融洽。

        正聊著，黎蘊曦感覺到身后有人正在走近他們。

        沒過多久，身后飄來一句：

        “她要真這么矜貴，當年能跟那個誰在一起？”

        對方的嗓音清脆糯甜，但她的語氣以及所說的內容，卻讓氣氛霎時跌至冰點。

        姜瑞誠的笑容僵住了，正打算立刻反駁，但一看對方是黎依依，要說的話頓時梗在嘴邊。

        在場的人幾乎都知道“那個誰”指的是哪位，只是那位身份特別，不能輕易招惹，所以沒人敢在明面談論。

        黎依依顯然是個例外。

        黎蘊曦勾起唇角，悠悠地將杯子里剩下的半口酒喝完，把空杯放在侍應生的托盤上，動作不急不慢，雍容閑雅。

        她剛才還在想黎依依能忍多久，沒想到這么快就來了。

        黎蘊曦稍一轉身，迎上黎依依的視線。

        同父異母姐妹倆當眾對撕的戲碼，無論放在哪里，都是一出十分惹眼的好戲。

        眾人非常默契地安靜下來，或是壓低談話的聲音。

        黎蘊曦紅唇輕抿出一抹淺淡的笑，澄澈的眼里沒有半分怒氣，從容不迫地：

        “你說殷惟？”

        音量恰好讓這一片區域的人都能聽到。

        她略微上揚且輕快的語調，如同談起一位好久不見的朋友。

        沒想到黎蘊曦會自己踩進坑，黎依依嘴角一挑，下巴微揚，很是得意：

        “難道除了他，你還……”

        黎蘊曦笑容漸深，沒等她說完，直接大方地承認了：

        “當年跟他，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話音落下，不僅黎依依，在場所有人的表情變化都十分精彩。

        黎蘊曦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雙眸淡定含笑，像在看戲一樣。

        可就在這時，她眼角余光瞥見了一個人，瞬間讓她的這份從容，變得搖搖欲墜。

        對方站一個遠離人群的角落里，188的身高在人群中特別出挑。

        他手里正托著一只高腳杯，有一搭沒一搭地晃動著杯子里的紅酒。

        大廳暖黃的燈光散在他烏黑的發上，光影配合得恰到好處，讓他本就略帶歐化的精致五官，輪廓更加分明。

        低調內斂的深褐色手工西裝，配上黑色的大衣，這樣的搭配在他身上不顯古板，甚至完美凸顯出他高挑優越的身形，將他清冷的氣質展現得淋漓盡致，矜貴不茍。

        他的氣場仿若高嶺的雪，清冷且遙不可及，又像是一位隱世許久的貴族，透著危險，仿佛下一秒就會露出獠牙。

        要不是他身份特殊，黎蘊曦還真想讓他加入她公司，一定能爆紅。

        雖然隔了一段距離，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但她還是能感覺到他的視線。

        不冷不熱，讓人無法忽視。

        黎蘊曦設想過與他見面的場景，只不過沒想到會是這種境況。

        她原本打算儀式完了就趕緊走，這下更不能留了。

        應付姜瑞誠跟黎依依已經夠麻煩了，她可沒有多余的精力去應付那位大麻煩。

        想著，黎蘊曦整理好情緒，揚起笑。

        她淡淡瞥了黎依依一眼，側身輕輕拍了拍姜瑞誠的肩，湊近他耳邊低聲問：

        “你能處理好吧？”

        這親昵的姿態，以及黎蘊曦嬌柔的笑顏，讓旁人以為他們在說什么情侶間的悄悄話。

        只有姜瑞誠明白，她雖然語氣溫軟，但話里卻藏了軟刺，溫柔卻鋒利。

        姜瑞誠不由地抿緊唇，輕輕點頭。

        得到答復后，黎蘊曦正要離開，轉身之際，被姜瑞誠拉住了手臂。

        “怎么了？”

        她回頭問，用笑容掩蓋心里的不耐煩和緊迫。

        “等結束后，一起坐我的車回去？”

        姜瑞誠說話時，急切的眼中還夾雜著一絲懇求。

        在旁人看來也許會覺得奇怪，甚至過于卑微，可黎蘊曦卻不以為然。

        她揚起笑，拒絕得十分干脆：

        “不了，我有點累，已經讓人安排好房間，這就去休息。”

        姜瑞誠只能松手：“那你好好休息。”

        “息”字的尾音還沒完全落下，黎蘊曦已經轉身，連一句再見也不留下，緩步走出大廳。

        姜瑞誠看著她的背影，神情復雜，但很快恢復如常，笑著應付完其他人后，轉而看向黎依依。

        黎依依的氣勢已經完全消失，水潤的雙眼眨巴著，像一只無害的兔子：

        “瑞誠哥哥，我只是……”

        姜瑞誠輕輕嘆了口氣：“跟我來。”

        黎蘊曦走出宴會廳的大門后，笑容驟然轉淡。

        走出大廳沒多遠，她停下腳步，借著黑色大理石墻面的反光，看見那兩個熟悉的身影一前一后走出會場，消失在拐角處。

        她紅唇勾起淺淡的弧度，收回視線。

        可現在不是處理那件事的時候，她要立刻離開，不然接下來發生的事，她可能無法掌控。

        因為她不知道殷惟為什么會來，更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這是她計劃的第一步，可不能讓他毀了。

        “黎小姐？”

        “啊。”黎蘊曦回過神，轉頭向酒店經理回以微笑：

        “準備好了？”

        對方沒多問，將手里的卡片遞到黎蘊曦面前：

        “是的，需不需要我帶你過去？”

        “不用了，謝謝。”

        黎蘊曦接過房卡后，快步穿過宴會廳外的走廊，腳上的高跟鞋毫不影響她行走的速度。

        當快要走到電梯前，站在電梯旁的侍應生立刻替她按了電梯。

        向對方回以一個淺笑以表感謝后，黎蘊曦看著那塊顯示樓層數的指示牌，有些走神。

        叮——

        電梯到了。

        看著緩緩打開的電梯門，黎蘊曦慢慢松懈下來，舒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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