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殺心與惑
黑暗里,兩人的眼神有一瞬間的對視便錯開,姬歌從始至終沒有開口說過半個字。
察爾微張著嘴,支吾了半天,臉都憋紅了,想了想還是閉上了嘴作罷,心里十分明白姬歌此時并不像與他說話。
由于之前不明深淺就一時沖動愣愣跟下來的虧,他手腳攀伏牢,還扭身動了動,確定自己不會再突然墜下去,這才學著姬歌的樣子,低頭打量了下方深不見底的虛無。
因為狼狽,他一頭璀璨銀發顯得有些亂蓬蓬的,幾片剛才沾在發絲上的葉子倏爾飄下,像羽毛一樣輕悄悄打著卷被虛無吞噬,就像消失在洞口處眾人眼中的他們。
察爾這才不禁升起幾分后怕,長長地吁了口氣,后背冷汗都驚出一片,脖子后傳來濕意。這下面還不知道有多深,要是沒有剛才姬歌出手抓住他的話,怕是不被摔成肉泥也要落一個渾身骨斷筋折的下場。
忽的,他嗅到一股淡淡的熟悉濕腥氣,才猛地想起之前姬歌要在無法著力的地方攝住他,硬生生止住自己下墜的身子,那剎那要承受怎樣一股大力。
“姬歌,你,你受傷了?是不是剛剛……”
察爾緊張地盯著姬歌的眼睛,嘴巴張著,有些笨拙地問道。
姬歌沒有回答,冷淡避開他的眼神,只是皮肉小傷,刮在壁石出的傷口此刻早已在黑氣流淌下結痂了,要不了半天就會脫痂無恙。
沉默一陣,察爾也知道以姬歌那股在當初大比中堪稱雄渾的黑氣庇護,應該留不了什么創傷,但心里不知什么情緒作祟,害怕女師在除了他們二人外沒有任何人知道的那兩年暗囚歲月里對他做過什么不可預計的可怕事情。
自從那之后見到姬歌的第一眼,姬歌臉上常年不見天日的蒼白膚色就讓他隱隱有種非常不好的感覺,只是沒有開口,他知道就算開口了,以姬歌的性子也不會愿意說。
漆漆的洞里,許久沒有得到姬歌的回應,察爾低低苦笑了一聲,隱藏在黑暗里的面上看不出是什么神色。
兩人相近相處卻無言,時間一點一滴悄然過去,除了偶爾兩人衣物手腳摩挲壁石的回聲,這個洞里仿佛真的什么都沒有,連聲音都傳不了多遠就會被吃掉。
他們只是一味地下墜,下墜。似乎永無盡頭一般。
如果不是身邊有察爾不時暗暗嘀咕幾聲,這股靈魂幾乎快要隨著四周時間與空間變和仿佛不變間的撕扯里拉出體外的悸動感,姬歌甚至以為他又回到了那個快要忘卻的,關于門和石籠的夢魘里。
要是尋常人必定會在因為置身這令人窒息的狹小空間,在枯燥無味的漫長墜落過程中消磨干凈耐心,變得狂躁不安,兩眼一抹黑,甚至腦子里會產生瘋掉的沖動,可是姬歌和察爾二人,早就在這個年齡背負和經歷了太多不該有的沉重黑暗,身心上的道道傷口讓他們學會了麻木和冷靜。
但饒是如此,長時間空落落懸在虛無中的感覺讓兩個人的心里都不禁升起了諸多駭人可怕的念頭,這陰森幽邃的洞究竟真的會有底嗎,還是說根本就沒有,他們只會在無止境的墜落中老死去。這種自己的壽命和魂靈在虛無漂流中從身體點滴流淌出去的感覺,對于人內心的折磨,不啻于世上任何一種可以被想到的死法。
這或許本身就是一種實驗?姬歌忽然在翻涌起的斑駁記憶里猛地回想起在自己還沒有被帶上山,古堡下的一座土包背后的矮塔前,老嫗曾狀若癲狂說出的話語字眼。
姬歌突然覺得身體被一種冰冷的感覺包圍,由內而外肆虐開來,古堡中的種種一切只是為了磨練少年而做,目的是為了看著少年們這種可怕的死法死去?
姬歌暗暗搖了搖頭,強逼著自己否定這個看似不切實際的想法,如若是這樣,以那些大人物可以摘星落月的手腕來說太過浪費時間,而這些強者最在乎的可能就是他們的時間,不會耗費這么大把年月在一群注定不能擁有血法之力,被外面世界視為廢物的少年們身上。
但那些大人物的心思莫測,轉過的一個念頭,誰又猜得透念頭下藏有怎樣邪惡的意圖呢?
姬歌皺緊眉頭,暗自咬了咬牙,想驅趕走自己腦子里的想法,卻涌上來更多的自我否定和愈加可怕起來的思慮。
他看了看旁邊的察爾,發現他的面孔上也露出了強烈的掙扎之意,銀瞳瞪得很大,充滿恐怖地呆望著下面漆漆不見底的虛無,仿佛魔怔了一般。
姬歌眼中閃過一縷什么,臉色陰沉地再度伸出一只手,“咻”的一聲破空而下,一記掌刀斬在察爾的后頸,殘影比周遭黑暗更暗,他甚至動用了黑氣,一念下使上了莫名的力氣。真正使出了幾分只有他自己知道。
若是周圍有人窺視,必定會瞳孔一縮以為這是姬歌暗起了殺心所下的歹手,是要一副呆滯模樣,陷入莫大恐懼的察爾的命。
但姬歌面無表情,在黑暗中顯得愈加沉郁的眼眸里沒有過多的波瀾,更沒有一絲殺意,他抿著唇手上的動作毫不留情。
察爾被重擊頓時渾身一震,脖頸處一陣劇痛傳來倏爾驚醒了,眼神清明起來,體內的黑氣似也是感受到危機本能地滾滾而出圍在他身周,先是五指死死扣住壁石止住了下墜,才愣愣抬頭,銀色眼瞳瞪得比之前更大看著姬歌沒一絲未變的面孔。
眼睛里在瞬息間閃過無數極為復雜的光芒,臉上的神情變幻不定,有恐懼和不可置信,還有更多不明的情緒,半天沒有緩神過來竟是杵在了那里。
他臉上凝固的表情五味陳雜,不可思議地張大嘴巴,不敢相信心里也不愿意相信姬歌這是要殺他,但好像這里四下無人,時機地點也正是絕佳,他魔怔了毫無反抗之力姬歌若是要下手也好像理所當然。
鼻子里有些酸酸的。
他害怕,但心底卻又在深深失望什么,在不甘心什么呢?
察爾艱難轉了轉眼珠,四周一成不變的黑壁入目,再想想之前自己莫名的發怔,差點就拉不回來,姬歌的動手好像又有了解釋,也忽然有了安慰或者說欺騙過自己的借口。
察爾像是放下釋懷了什么,眼神愈加篤定,胸口起伏著松了一口氣,嘿嘿笑著,只是苦澀難言。
“我剛剛真的不知道怎么了,像被什么勾魂了一樣,腦子里就只有一個很恐怖的念頭,怎么都趕不走……”
聲音里尤有心有余悸,想想自己已經著了不止一次的道,進洞才多久時間就吃了兩個大苦頭,背后已經不僅僅只是冷汗了。
姬歌即使是在察爾以那種倔強決絕,讓人無法直視的眼神望著他的時候,也始終緘默并未沒做解釋,像是漠然到懶得開口給他一個理由。可能自己在那一刻真正的想法如何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沒有閃過想將察爾置諸死地的念頭,還是也那么做了?只是力道未夠而已?
只是他早就發覺有些不對勁,而現在以兩人身上的情形來看,已經不是不對勁,而是可以用詭異二字來說明了。
“這下面一定有什么力量,讓人無端的胡思亂想,而且越想越往壞的那面,最恐怖的是我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念頭……”察爾咽了口口水,他已經很少做這個動作了,只是此刻還是忍不住下意識做出紓解心中的恐慌。
“你……你不覺得這下面連通的,可能是地獄嗎?這個洞是穿過生和死的界定,去往地獄的通道?”
察爾緊張地看著姬歌,他怕姬歌也有、但也害怕姬歌沒有這個念頭。
姬歌聞言,再次深深望了一眼底下仍然感覺不到有盡頭跡象的腳下虛無,不知道是不是聽了察爾說的影響還是什么,他驀然也荒謬的覺得這下方連著的真的可能是地獄也說不定。
這個念頭一生出,便開始愈發清晰起來,所看所望,心中的恐懼仿佛也具化了,周遭都開始真實起來,仿佛他們正將順著這個深藏在人世終極的隧道里前往那個只存于口口相傳的遠古神話里那個提起也要避諱不及的地方。
姬歌明知道不該去想,但這種感覺愈發真切起來,越想不去想,就越忍不住,感覺也越強烈起來,直到他的雙眼也開始呆滯,眼白被恐懼所侵襲占據。
姬歌在最后一絲清明消失前,狠狠咬了一下舌尖,這才驀地清醒過來,只是此時在他眼中看來,這周遭被黑暗完全籠罩的洞中面容都猙獰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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