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定陪同人選后，何夢川反而沒那么急了，她約著賀蕭第二天八點見面。

        第二天一早，賀蕭準時出現在何夢川小區門口。

        何田把何夢川送出來，對賀蕭笑道，“夢川跟你一塊出去我就放心了，幫阿姨好好看著夢川哦。”

        雖然明白何田的意思，但聽她這么說，何夢川仍感覺有些不適，主要這話很容易讓某位少年自我感覺良好。

        可是沒辦法，眼下還是先放低姿態比較好。

        看著何田離開后，賀蕭問何夢川：“你想去什么地方？”

        何夢川一邊引著他往公交站牌走，一邊說，“商陽大學。”

        賀蕭一愣，“去那兒干嘛？”

        “找人。”

        賀蕭一臉狐疑。

        商陽大學距離有些遠，在藍城區，公交車不能直達。

        等了沒一會兒，公交車來了，兩人坐到后排位置。

        何夢川靠窗坐，從上車就面無表情看著窗外。

        她在拼命回憶唐果時的記憶，模糊印象中小時候唐志剛似乎帶她去過商陽大學，也似乎見到過幾個人……

        思緒突然被身邊一個夸張的哈欠打岔，何夢川皺了皺眉，看向旁邊還沒來得及收攏嘴的人。

        這個哈欠打得眼淚汪汪，賀蕭揉著眼睛說：“干嘛？懶覺沒得睡，打個哈欠還不行？”

        何夢川收起嫌棄的眼神，“我不也沒說什么嗎？”

        “你是沒說什么，眼神戲可多著呢。”賀蕭揉揉肚子，“我連早飯都沒吃，到地方得先讓我吃口飯。”

        何夢川爽快道，“行！”

        車行駛了四十分鐘，兩人下了車，需要換乘的公交車站點在另一條街，這塊何夢川一點都不熟，只好跟著賀蕭走。

        路上見到擺攤賣煎餅果子的，賀蕭買了一個，問何夢川要不要，她忙不迭搖頭，“我吃過飯了。”

        賀蕭一邊走一邊吃得特別香，何夢川默默咽了咽口水。

        還沒到站點賀蕭就吃完了，吃得有點快，噎得他直抻脖子，何夢川無語地直皺眉，快步走到路邊小超市買了瓶水，看著他一口氣灌了半瓶。

        “謝謝。”賀蕭咽下去后使勁呼了口氣。

        何夢川皺眉拿食指橫堵住鼻孔，“你是不是放大蔥了？”

        賀蕭：“啊……”

        何夢川一下子跳開，“說話離我遠點！”

        賀蕭趕緊閉嘴：“……”

        這回時間不湊巧，他們在公交站點等了五分多鐘車才來，車內也不似上一輛空泛，雖不至于擠，可也沒空座，兩人只得站著。

        何夢川從口袋里掏出一只口罩戴上，然后緊緊抱著豎立的握竿，賀蕭站在另一邊，單手拽著上方的吊環，兩人中間還隔了一人的距離。

        周遭是公交車上特有的氣味，不難聞，可也不好聞，賀蕭百無聊賴隨著車身晃悠，目光亦是百無聊賴，慢悠悠看向何夢川。

        女孩頭戴毛茸茸的白色線帽，邊緣壓住眉毛，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眸深深嵌在眼窩間。

        賀蕭懷疑她可能多少有點混血，不然那眼窩怎么比別人深？臉怎么比別人白？睫毛怎么比別人長？那睫毛就跟小扇子似的上下忽閃，臉蛋兒肯定也比別人溫度低吧？

        不過今天似乎確實是冷，瞧她那雙小細爪縮在袖口，蔥白似的指尖自鵝黃色羽絨服袖口里露出一小截，小細爪牢牢抱著豎桿，恨不得整個人都長在上面。

        賀蕭發現每次見何夢川，她都是一副很暖和的裝扮，又暖和又毛茸茸，還挺好玩的。

        賀蕭正暗自樂呵，何夢川一個眼刀飛過來，賀蕭立刻在心里噤了聲。

        心想絕對不能被她的軟糯外表欺騙，這丫頭可犀利著呢。

        在公交車上晃悠了二十多分鐘，終于到達商陽大學，賀蕭跟在何夢川身后下車。

        隨著公交車駛離，商陽大學校門映入眼簾，整塊的青灰色原石上鐫刻著商陽大學幾個字，著了金色的漆，在久違的冬日暖陽中閃著光澤。

        何夢停下腳步定定看著校門，盡量去尋找記憶中可能存在的似曾相識。

        可惜，一無所獲。

        賀蕭走到她身側扭頭瞧她，“怎么不走了？”

        何夢川稍稍定了定心神，提步往商陽大學走去。

        學校早就放寒假，保安大爺坐在灑滿陽光的門衛室里昏昏欲睡。

        何夢川敲響門窗，大爺半瞇著眼睛走過來打開門。

        “這兒放假了，你倆有事啊？”

        何夢川甜甜笑道，“爺爺，我想跟您打聽個人。”

        “什么人？”

        “唐志明先生是在這里任教嗎？”

        “唐志明？”保安大爺皺眉，“你等等，這名兒我聽著特熟。”

        何夢川忍不住屏息，眨巴著眼等著大爺想起來。

        大爺鎖著眉頭想了半晌，目光落在墻角堆著的快遞箱上，一拍腦門，“嘿，瞧我這記性，這快遞不就是唐志明的嘛！”

        說著踱到墻角把箱子翻了個面，從兜里掏出花鏡戴上，“昨天上午送過來的，都放假了為啥寄到學校來，也不知啥時候來取……”

        ……取快遞？

        何夢川腦中翁地一聲響，猛地想起那個時空的唐志明帶她來學校取過快遞！

        過年前幾天的光景，空空蕩蕩的大學校園……快遞箱里是他為郭美吉準備的生日禮物。

        她激動不已，連嘴唇都在顫抖。

        賀蕭注意到何夢川的反常，在她肩膀處輕拍一下，“你沒事吧？”

        何夢川搖頭，接著快步走到墻角處，蹲下看快遞箱上的信息，“爺爺，快遞員叔叔打電話通知過了嗎？”

        “昨天人送來就給通知了。”

        她留意到姓名和手機號，拿出手機對著快遞單拍了張照片，然后撐著膝蓋起身。

        因體位快速變化，何夢川感到一陣眩暈，眼前飛絮密布。

        賀蕭從后面握住她的手肘，語氣略帶緊張，“你有事沒事？怎么老要摔跤？”

        何夢川緩了緩，輕飄飄地說，“我可能有點低血糖，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賀蕭已經松開手，可雙臂仍張開著生怕她摔倒，嘴里叨咕著，“你可悠著點，摔倒了就得在醫院過年了，我可擔不起這責任。”

        何夢川沒反駁，跟保安大爺打了聲招呼，慢慢走出校門。

        因學校放假，周邊商鋪生意蕭條，又趕上過年，很多商家已經歇業了，附近就只有一家包子鋪還開著，兩人走進去。

        何夢川其實沒什么胃口，只要了一碗甜豆漿，賀蕭要了兩個醬肉包，就著咸粥大口大口地吃。

        何夢川原本正隔窗看著學校大門，視線冷不丁瞄到他的發頂。

        賀蕭發黑而濃，何夢川猜想發絲質感應該和他這個人一樣，硬而耿直。

        少年左手拇指和食指捏著一個宣騰騰的包子，剩下幾根手指捏著另外一個，右手端著碗，抻著脖子悶頭喝粥。

        何夢川記得他剛才已經吃過一個煎餅果子了……

        胃口是真好啊。

        賀蕭突然抬頭，與她視線撞個正著，他鼓著腮沖她挑眉，似乎說：看什么？

        何夢川默默嘆了口氣，在心里使勁給他加濾鏡——

        這人是未來的大老板，很厲害那種，這人只是還沒開竅，以后就不傻了，吃相是會變的，氣質是可以塑造的……

        賀蕭終于咽下嘴里塞得滿當當的食物，問她，“你要找的是什么人啊？這兒的學生？”

        何夢川搖頭，“不是學生，是老師。”她不確定唐志明現在的身份是不是教授。

        “那你怎么不早來呢？人家都放假了。”

        何夢川嘆了口氣，沒想過嗎？其實是想過的，只是覺得身份已經變化，而且自己現在又是這樣的身體狀況，她不確定能否承受錯亂時空下的相見。

        所以，即使現在已經拿到唐志明手機號，她也心生退卻，想打卻又不敢打。

        賀蕭幾口又塞完一個包子，邊往下咽邊問，“是叫唐志明嗎？那是你什么人啊？”

        何夢川再次將視線落在商陽大學門口，沒有回答。

        她無法定義。

        在這個時空他們只是陌生人，可在二十一年后，他們是血肉至親。

        沒等來回答的賀蕭默默撇嘴，把最后一口咸粥喝完，又問，“我們接下來干嘛？”

        干嘛？

        何夢川也沒想好，可就這么離開她又覺得不甘心。

        “吃完了？”何夢川問。

        賀蕭點頭。

        何夢川主動買了單，然后先賀蕭一步走出包子鋪，她看著商陽大學的方向，遲疑片刻又往保衛部走去。

        賀蕭一愣，蹙著眉頭追上去，“怎么還去？”

        何夢川再次出現在保安大爺面前，大爺笑著問，“你倆到底啥事？”

        何夢川一咬牙，“爺爺，您能不能給唐志明老師打個電話，讓他來取快遞？”

        保安大爺下巴一收，拒絕道，“人家快遞員已經通知過了，收件人得空會來拿的，我催他像什么話？”

        賀蕭側眸看看女孩，她緊抿著唇，下唇微微朝里收緊，下一秒女孩抬頭，可憐兮兮地說，“爺爺，快遞是我寄給唐老師的，里面的東西……放久了容易壞，能不能麻煩您……”

        保安大爺了然，拖著長腔“哦”了一聲，“那你怎么不寄去他家里呢？”

        何夢川這回沒撒謊，如實道，“我沒有他家地址。”

        保安大爺似是受不了女孩泫然欲泣的神情，吧唧著嘴掏手機，“那行吧，我給他打一個。”

        “謝謝爺爺！”何夢川眉開眼笑。

        電話撥出去，回鈴音響了三聲才被接起。

        保安大爺用的手機款式較老，漏音很厲害，何夢川能清楚地聽到電話那頭的聲音，“您好，那位？”

        從他發出第一個音節開始，何夢川的眼眶就紅了。

        是唐志明。

        是她最親愛的爸爸。

        她認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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