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沒看錯，賀蕭一直開車跟在后面，直至到達唐果家小區門口。

        汀香名居。

        賀蕭看著他們的車駛入小區，默默記下小區名，然后開車繼續前行，下個路口掉頭返回上水區。

        安頓好唐果，郭美吉隔天就去上班了。

        現在全分公司乃至全集團都知道她女兒在年會上暈倒被賀總親自送去醫院的事，各種談論和猜測甚囂塵上，什么狗血劇情都出來了。郭美吉沒理會這些謠傳，只跟幾個關系較好的同事簡單說了唐果的情況，連她恢復神智的事都沒提。

        下午，賀蕭破天荒來分公司視察工作，郭美吉作為高管必定要陪同，只是她總感覺賀總這次來得蹊蹺，要知道過去一年到頭他也來不了幾回。果然臨走前賀總徑直走到她面前，沉吟片刻問道，“唐果怎么樣了？誰在家照料？”

        郭美吉知道旁邊幾位高管都在暗戳戳看她，或許心里還會各種腦補，她默了默，客套地笑，“謝謝賀總關心，唐果已經好了，家里有保姆照顧。”

        賀蕭略點了點頭，又問，“她每天只待在家里？”

        郭美吉搞不清賀總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心想我還能悶著自己女兒不成，面上卻仍是恭敬，“劉姨每天早上會帶她出去買菜，然后在小區遛彎，下午也會出門的。”說完看向賀蕭，見他神情平淡，完全看不出在想什么。

        良久，“我知道了。”賀蕭轉身離開，崔秘書一邊緊走幾步跟上，一邊打電話通知司機。

        郭美吉沒多想，刻意忽略周遭探究和八卦的目光，轉身回辦公室。

        幾位高管和陪同人員皆是一副見了景的神情，有人小聲議論。

        “剛才賀總是不是笑了？”

        “是吧！我也看到了！”

        “什么情況？”剛才錯過的人特意跑過來問。

        “剛剛郭總說起她女兒的時候，賀總笑了！”

        “你看錯了吧？撲克臉會笑？”

        “真的！就郭總說到她女兒出門買菜遛彎的時候，賀總真的笑了！很溫柔那種！”

        “……難以想象。”

        另一邊，車上。

        沉默一路的賀蕭突然開口，“明天上午什么安排？”

        崔秘書從副駕上回過頭來，將明天上午的行程一一匯報，最后補一句，“還有中午朱總約您吃飯。”

        賀蕭蹙眉思索片刻，“明天上午不用去接我，我晚點自己去公司。”

        司機小杜搭腔，“好的。”

        崔秘書：“那明天早上的會議……”

        “我不參加了，邱恒在就行。”

        邱恒是和川集團總經理，也是賀蕭大學同學，最初兩人共同開發出一款熱門游戲，賺得第一桶金，之后賀蕭出資成立和川集團，邱恒第二年入股。這么多年兩人配合默契，漸漸把和川打造成首屈一指的科技產業集團。

        崔秘書應聲，“好的，我回去就通知邱總。”

        這一世唐果沒有睡懶覺的習慣，況且剛從連續七天的昏睡中清醒，如今就越發覺少。早上她起個大早，等著劉阿姨收拾好帶她去買菜。

        七點一刻兩人出門，冬日的早晨，天氣清冷，離新年還有幾天，小區路燈下掛起充滿喜氣的中國結和燈籠，平添幾絲年味。

        劉阿姨囑咐唐果圍好圍巾，別讓風竄進衣領，唐果邊走邊答應著低頭擺弄。

        白色羽絨服配孔雀藍圍巾，襯得她皮膚越發白凈，女孩一出小區門就落進賀蕭眼簾。他已經在路邊等了近一個小時，臉頰凍得發僵，可好在，還是等到了。

        賀蕭提步朝女孩走去，遠遠地，看到女孩無意間落到他身上的目光，從難以相信，到顯而易見的驚喜。

        賀蕭腳步加快，可也沒有很快，他維持著多年養成的沉穩從容，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去買菜？”

        話是對兩個人說的，目光卻只在一開始朝一旁的劉阿姨投去一瞥，其余時間盡被眼前的女孩占據。

        唐果住院的時候，劉阿姨只在早上過去，是以沒見過賀蕭，她遲疑問道，“這位是……”

        唐果替賀蕭回答，目光狡黠，“這是賀叔叔，我媽的老板。”

        賀蕭怎會聽不出她語調中的戲謔，可隔一夜之后，他對這個稱謂的不適感早就消失，坦然應下，“要出門？”

        唐果沒從他臉上看到窘意，稍稍覺得沒勁，“去買菜。”

        說完上下打量賀蕭，見他穿一身考究得體的黑色大衣，內里是藏藍色高領毛衫，顯得矜貴，卻也顯得冷。

        “你怎么會在這兒？鼻頭都凍紅了。”唐果直接拿手指向他的鼻尖。

        賀蕭幾分尷尬，手背在鼻頭上蹭了蹭，轉而道，“去哪兒買？我開車帶你們去。”

        唐果一愣，旋即猜出他是特意在這兒等她，且不知等了多久。想到這兒心中便一點一點蔓延出甜絲絲的喜悅，又見他被寒冷打透的樣子，不覺又有些心疼，便對劉阿姨說，“阿姨，我們坐車去菜市場吧，我有點冷。”

        劉阿姨：“不會耽誤先生時間吧？”

        賀蕭搖頭笑道，“不會，我剛好有空，走吧。”

        坐著大老板的豪車來菜市場買菜，對劉阿姨來說還是頭一次，可到了地方才發現之周邊壓根沒合適的地方停車。

        賀蕭手握方向盤四下看了一圈，最終放棄，“你們去買菜吧，我去找地方停車。”

        唐果聽出他語調中依稀的無奈和挫敗，覺得自己也該做些什么，她靈機一動，“我知道哪兒有停車的地方，我給你帶路。”又轉向劉阿姨，“阿姨您先去買菜，一會兒我們去找你好嗎？”

        劉阿姨很為難。雖說唐果已經恢復智力，可出門還從未離開過她的視線。

        唐果看出她的顧慮，“您記下賀老板手機號。”

        賀蕭也說，“您也可以拍下我的車牌號或者證件。”說著從口袋掏出駕駛證打開遞過去。

        劉阿姨拿著他的證件端詳片刻，遲疑著拿出手機對著拍了一下。賀蕭又緩慢報出一串號碼，說，“您記一下。”

        劉阿姨照著號碼撥過去，賀蕭的手機緊接著便響了，他掏出手機給劉阿姨看，劉阿姨點點頭，又去看唐果，“真的沒事？”

        唐果打包票，“前幾天在醫院，賀老板每天下午都去看我，我媽就在賀老板公司上班，他人品好著呢，真沒事。”

        被戴了高帽子的賀老板目光誠懇，最終說服了劉阿姨，她又交代了幾句便下車走了。

        車門把喧囂一并關在外面，賀蕭手指叩動方向盤，扭頭瞧他，“你要不要坐到前面來？”

        “好呀。”

        賀蕭便要下車幫她開門，可剛一轉身，身側一條腿跨過扶手箱邁過來。

        賀蕭愣住，目光從女孩細長的腿上掠過，轉而看向她的臉，唐果動作一僵，遲疑稍許繼續完成這大大咧咧的跨越動作。

        賀蕭恍然失笑：“……挺奔放。”

        唐果有些窘，輕飄飄拿眼瞧他，“諒解一下，剛剛解鎖健康的身體，所以什么都想嘗試。”

        賀蕭一愣，想起上一世她無法隨意活動的遺憾，心中不免有些酸澀，沉默須臾輕問，“都想嘗試什么？”

        唐果眉眼彎彎，掰著手指開始數，“想奔跑、跳舞、游泳，坐過山車、蹦極，看恐怖電影……”她抿唇想了想，眼神一亮，“吃很辣很重口的食物，喝很冰很冰的飲料，對了還有冰淇淋！”

        她突然伸出手指在賀蕭閑散搭著的臂膀上戳一下，“也不知是誰，當年故意拿冰淇淋蘋果饞我。”

        經她提醒，賀蕭立馬想起那件往事，不由沉沉而笑，“你記性這么好。”

        不是疑問，是陳述，他當然知道她記性極好。

        “那當然，”唐果煞有其事地點頭，“你每一次惹我，我可都記著呢！”

        或許是因為此時兩人之間不可逾越的年齡差，唐果言語間不自覺地便會帶上些許撒嬌的意味，她自己尚未覺察，賀蕭卻聽得分明，也格外受用。

        “所以呢？”他微微側身，身體向她傾斜，“想找我算賬？”

        唐果沒想那么多，但不介意對他亮一亮“爪子”，“當然，你以后再惹到我，我一定找你算賬。”

        賀蕭聲音壓得低，在相對安靜的空間里顯得極富蠱惑，“想怎么算？”

        唐果有一瞬的愣神，半尺有余的距離，她甚至能聞到賀蕭身上清冷的氣息，裹著淡淡的煙草味，一絲一絲落入鼻端。

        無端心亂。

        她深吸一口氣，突然問了一個極跳躍的問題，“我和……以前相比變化大嗎？”她差一點就說出前一世的名字，又覺得一旦說出便像是在跟另一個女孩做比較，雖然她知道兩者都是她，可還是感覺怪怪的。

        她靜靜等著賀蕭回答，心中多半坦然，可也不多不少有一絲緊張。

        好在賀蕭的回答并沒有令她難過和難堪。

        “八分相似，眼神一樣。”像晨起時陽光落在指尖，令人愉悅的光斑。

        唐果心漏跳半拍，傾身向他靠近些許，“有沒有變得更好看？”

        聞言賀蕭凝眸注視著她，女孩兩世的影子在眼前重合。

        “一樣好看。”他的目光落在唐果左耳邊那顆淡藍色的痣上，“連痣都一樣。”

        順著他的目光，唐果下意識摸向耳邊，“昨天我媽說我以前沒有這顆痣，是暈倒以后才出現的。”

        男人落在那顆痣上的目光凝住。

        上一世何夢川左耳邊有一顆藍痣，何夢川去世后他耳邊同樣的位置也出現一顆這樣的痣，而唐果的痣是在兩人相遇后出現，而且自那天起他耳邊的那顆便消失了。

        這其中似乎有著某種玄妙聯系。

        賀蕭心中一瞬恍惚，某種超乎尋常的猜想一掠而過。

        唐果突然又跳躍了話題，“現在大家都用什么通訊軟件聯系？還用微信嗎？”

        賀蕭堪堪回神，答道，“大部分人還用微信，當然也有……”

        “那我也要用微信。”

        賀蕭掏手機，“我們加一下……”

        話沒說完便聽到女孩一聲夸張的嘆息，“可惜我連手機都沒有，之前腦子不好，不會用手機。”

        賀蕭被她的語氣逗笑，“現在腦子好使了，可以用。”說完突然朝她這邊傾靠。

        距離陡然拉近，唐果呼吸一窒，眼眸輕顫地看著他近在咫尺的側臉，心跳倏地加快，越來越快。

        即將窒息的瞬間，卻見他探手打開前方的置物箱，嶙峋修長的手指從中拎出一只半新的手機轉手遞給她。

        “一個不常用的手機，先拿去用，”他的話聽上去正經極了，“方便這兩天聯系。”

        唐果過快的心跳還未抑住，卻見他以極緩慢的速度轉過來，沉沉看著她。

        “行嗎？”

        像在征求她的意見，可語氣卻又那么篤定。

        因這距離，他身上的煙草氣息便愈加明顯一些，裹在清幽之中并不難聞，甚至讓人迷醉。

        唐果沒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接過手機。

        只見他倏忽笑了笑，唐果便猜想他平常必定是不愛笑的，這么近的距離，都看不到臉上一絲表情紋。然而見他這么了然于胸地篤定自己會接受他的安排，唐果又有些沒面子，總想給他找點不痛快。

        “你果然是老了。”她說。

        下一秒，賀蕭閑適的表情果然收斂，他皺眉，氣笑一般嘆息，“……很老嗎？”

        唐果又有些不忍心，抿唇安慰他，“大概是因為你吸煙，不吸煙的話……就還好。”

        賀蕭一愣，想起早起在門口等她的時候確實抽了幾顆煙，但以為在外面站的時間長，煙味都散盡了，沒想到還是被她聞到。

        “你討厭煙味？”他認真問。

        唐果想了想，“不討厭，只是覺得對身體不好。”

        賀蕭眼神平靜，沉吟幾秒便做出決定，“行，那我以后不抽了。”

        唐果慢慢眨了眨眼，想轉移注意力去聽外面的種種聲音，可她發現此時連街市的喧囂都蓋不過她擂鼓一般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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