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唇終究沒有落下。

        角度微轉，男人的呼吸輾轉至她耳側，雖極盡克制，卻依然粗重。

        唐果眼睫輕顫，心像大漠里干燥的沙，塌陷一塊后卻怎么都填不滿。

        是慶幸多一點，還是失落多一點，她已經分辨不清，此時心跳因誰而亂卻格外分明。

        艙門外傳來腳步聲，唐果下意識后退幾步嗎，未及做出其他反應，邱恒已經走了進來，撞見兩人，他面上一愣，隨即戲謔笑道，“我沒打攪你們吧？”

        唐果的臉一下子紅透，悶聲跑出去。

        賀蕭看向邱恒，神情不耐，后者仍嬉皮笑臉地試探，“我就說你破天荒地來旅游，目的肯定不純，果不其然啊。”

        賀蕭并沒打算隱瞞，大過年的把他當做幌子喊來長灘島，也料定他遲早會發(fā)現(xiàn)。

        “你不會是認真的吧？”邱恒斂了笑意，幾分探究看著他。

        賀蕭睨他一眼，就差把“你不是廢話嗎”寫在臉上了。

        “可是那姑娘才幾歲啊？”邱恒還是不敢相信，“比你小十幾歲的姑娘你也敢泡？”

        賀蕭蹙眉，下意識不喜某個字眼，“別拿你的行為忖度我，我沒打算泡她。”

        “不打算泡她那你費這個周章……”話音一滯，邱恒不可思議地瞪眼，“你不是吧？難不成你還動真格的？打算娶她？”

        賀蕭的心思無遮無攔，眼神中的篤定不肖言語便已昭然若揭。

        邱恒卻認為他是一時腦熱，“她幾歲你幾歲啊大哥？”

        這話正觸到賀蕭的痛處。再遇之后，他一直沒有挑明心意，也正是因為有這個顧慮。心意毋庸置疑是真的，然而年齡的鴻溝也是真的，三十四歲和十八歲，是兩人之間不可逾越的時光。

        “總有辦法權衡，”賀蕭說，“我會想辦法解決。”

        邱恒一臉匪夷所思，“解決什么？你返老還童年輕幾歲？可能嗎？”邱恒繼續(xù)給他打退堂鼓，“她還沒到法定年齡，你下得去手？還是你等得起？就算你下得去手也等得起，你們在一起了，可是別忘了，當她長到最好的年華，你都成老頭子了！”

        賀蕭胸中立時哽著一口濁氣，上不去也下不來，他承認邱恒說的都對，可是怎么辦呢？她已經長在他心里，想要剝離開去，等于要了他的命。

        游艇速度減緩，carl從駕駛艙中探出頭來，“前面不遠有個很小的島，要不要把午餐拿到島上去吃？”

        賀蕭問唐果，“要不要去？”

        唐果此時有點不敢和他對視，“都可以，你問問其他人。”

        賀蕭笑了一聲，轉而去問唐宋，唐宋當然同意，“這一上午我都快暈船了，趕緊讓我腳踏實地一下吧。”

        其他人也都同意靠岸休息。

        船繼續(xù)航行了二十來分鐘，一座被濃厚綠意覆蓋的島映入眼簾。如carl所言，那確實是一座很小的島，唐果覺得這島和上一世學校里的操場相比也大不了多少。

        船剛一靠岸尚未拋錨唐宋和dingding就撒歡一樣奔向小島，賀蕭和邱恒幫carl固定好船，又回船艙把午飯搬了下來。

        一時沒看見唐果，賀蕭四下看了看，身穿白衫的女孩正沿著海岸線往遠處走，她時而低頭，時而俯身，似乎在撿東西。

        這個海島四面被海水包圍，自然不避風，海風吹著衣襟，發(fā)出獵獵的聲響，前方女孩的頭發(fā)亦被吹散，她從手腕上取下發(fā)圈將頭發(fā)隨意一挽，低頭繼續(xù)往前走。

        賀蕭遠遠看了一會兒，闊步朝她走去，又在即將靠近時，悄然立于女孩身后。

        兩人的影子在沙灘上曖昧地重合，唐果身體一頓，站直回身，遲疑一瞬，手攤開向他伸去，幾枚形狀奇特的粉色貝殼躺在她柔白的掌心，在陽光下閃耀非常。

        “好看嗎？”

        “好看。”

        聽他這么說，唐果便極為滿意地抿了抿唇，轉身繼續(xù)走，“那邊還有很多，我想多撿一些帶回去。”

        賀蕭笑了笑，繼續(xù)跟在她身后，偶爾也會蹲下身子，撿一塊自認為還不錯的給她看，卻總是被她指出缺點。

        “這個有缺口。”

        “顏色不好看。”

        “形狀奇怪。”

        然而賀蕭不氣餒，依然樂此不疲地向她展示。這似乎成了一個很好玩的游戲，每每他伸出手，女孩或就著他的手垂眸細看，或直接從他手中拿起貝殼打量幾眼，那一刻她的細微表情是那么鮮活可愛。

        后來唐果似乎識破了他的“伎倆”，當他又一次捧著貝殼給她看時，唐果直接把貝殼拿走，接著反手在他掌心拍了一下。

        “你別鬧，我是要送給我媽媽當禮物的。”

        賀蕭一愣，“禮物？”

        “嗯，年前我媽生日，我忘了送她禮物了，我想補救一下，”唐果低頭看兜在衣襟里的貝殼，“我覺得這里的貝殼很好看，想撿一些回去做個擺件送給她，你覺得她會喜歡嗎？”

        賀蕭默了默，卻說，“能不能多做一個？”

        “為什么？”

        “我也想要。”

        “……”唐果仿若噎了一下，面上微窘，“我這還沒開始做呢，誰知道能做成什么樣。”

        “沒關系，是你做的就好。”頓了頓，他低笑一聲，“畢竟我也很想要一個你親手做的生日禮物。”

        是了，生日禮物。唐果突然記起，正月十六，學生時代寒假開學的前一天，恰是他的生日。

        在女孩微怔的注視下，賀蕭脫下襯衣鋪在沙灘上，“貝殼放這兒，別把你衣服弄濕了。”

        脫掉外面的襯衣后，男人上身只余一件黑色背心，貼身的材質恰恰勾勒出勻稱的肌肉線條，而那雙緊實有力的臂膀坦露在陽光下，沁著微微汗?jié)瘛?

        唐果瞳孔微張，幾分慌亂地別開眼，攥著衣襟的手沒有松開，反而更緊了。

        賀蕭抬眸瞧她，倏忽一笑，隨即蹲在她面前，掌心托住女孩衣襟底部，貝殼碰撞發(fā)出幾聲脆響，他轉手將貝殼移到自己手中，然后俯身輕放在的襯衣上。

        唐果全程動作僵硬，只有心跳毫無章法地加快起伏。

        她根本無法忽視賀蕭身上發(fā)生的變化，眼前的男人已經不再是過去單薄的少年，他全身充滿恰到好處的力量感，一舉手一投足都霸占著她的視線。

        唐果收不住滿心的兵荒馬亂，慶幸這一世自己有顆健康的心跳，不會那么輕易地暈過去，可被他這樣不著痕跡的撩撥，卻令她有些著惱。

        “你把衣服穿上，這像什么樣子？”

        賀蕭笑了笑，偏頭用肩膀蹭掉頜角上的汗，“這不是里面還穿了一件嗎，有點熱。”

        唐果有些口渴，抿唇道，“這樣……你的衣服不就濕了？”

        “濕就濕吧，我不急著穿。”

        “……”

        遠處傳來邱恒的吆喝，“你倆還吃不吃飯？”

        賀蕭應了一聲，俯身雙手各拽起襯衣一角，拎起，隨意打了個結，接著虎口一收攥住，“走吧，吃完飯再撿。”

        唐果跟在他身后，咸濕的海風把額間碎發(fā)吹得四下飛揚，她拿手按住，低頭看到鞋里進了沙，干脆脫下來拎在手里，朝淺灘走幾步，借以沖刷腳上的細沙。

        再度抬頭，賀蕭已經停下腳步，回身等她。

        唐果光著的腳瑟縮了一下，海水漫過女孩小腿，又很快退去，露出白皙如貝的腳。

        賀蕭眼神一暗，倏地別開眼。

        邱恒迎過來，目光在兩人身上逡巡，“你倆尋寶呢？”

        賀蕭拎貝殼的手一揚，“可不。”

        唐果：“……”

        另一邊，dingding提著個竹籃沖這邊招手，她的目光直辣辣地落在賀蕭身上，驚艷之色格外昭彰。

        被賀蕭“丟”出去一次后，dingding收斂很多，可此時看到他無意間秀出的肌肉，還是忍不住驚艷，跑過來湊到他面前起膩，“xiao,你要不要吃三明治？我親手做的。”

        賀蕭避開一步，轉身去問唐果，“你要吃三明治嗎？”

        唐果沒好氣地瞪他，“不吃。”

        賀蕭短促地笑，隨即對dingding說，“不吃，你去問別人吧。”

        唐宋這時從海島另一側跑過來，身上提溜滿掛纏著些花草藤蔓，他神采奕奕地笑，“這小島挺有意思，跟探險似的。”看到dingding手里的三明治，隨口問一句，“這是咱的午飯嗎？”

        dingding立刻藏寶貝似的把三明治往回收，“這是給xiao的，愛的午餐。”

        很好，愛的午餐……

        唐果胸口發(fā)悶，抿唇默不作聲從賀蕭身邊經過，走出幾步又返回，皺眉從他手中拿走襯衣，貝殼倒回自己懷里，襯衣反手又丟了回去。

        “穿上你的衣服！丑死了！”

        賀蕭堪堪接住，緊跟兩步，“你去哪兒？”

        “探險！”

        吃完午飯?zhí)鞖怏E變，carl招呼大家回船。

        回程，天色越來越陰沉，carl說可能會有暴雨，讓他們最好進船艙待著，幾人依言走進船艙。沒一會兒，豆大的雨滴果然落下，風平浪靜的海隨之翻涌，唐果隔窗朝外看，有些心慌。

        “不要擔心，只是陣雨，很快就會停。”賀蕭在她旁邊坐下。

        雖無條件對他的話深信不疑，唐果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怎么知道？”

        “我上大學的時候來過這兒，在海上飄了一段時間，遇到過幾次這種情況。”

        這似乎是他第一次同她講起上一世她離世之后的經歷，唐果眼中倏然亮起一抹光，閃動幾下，又問，“大學是什么樣的？”

        “跟高中完全不同，”賀蕭想了想，“大抵是可以讓你擇一業(yè)而專。”

        唐果垂眸，良久下巴擱在臂肘處往外看。窗外疾風厲雨，船隨之晃動顛簸。她從未跟任何人說起的遺憾，在這并不作美的環(huán)境里坦誠吐露。

        “我也很想……”默了默，唐果唇角勾起一絲笑，“我也很想去大學里看看。”

        女孩聲音如常，只是那雙映著驟雨的眸中一閃而過的悵然，偏偏被賀蕭看在眼里，心隨之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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