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紛紜說
元升三年六月初二。
未及小暑, 卻已能感受到逐漸升高的氣溫。蟬伏于樹冠一聲聲嘶鳴,天空永遠(yuǎn)澄凈透徹,風(fēng)暖熏熏地吹拂, 草木在此時已經(jīng)茂盛到極致。
午時剛過,咸城某客棧內(nèi), 大堂正是人最多的時候。
每張桌子都有客人, 有的正大快朵頤,有的趁等菜間隙同同伴閑談, 有的從入座之時起, 便閉目端坐, 任憑四周喧囂吵鬧,巋然不動如同古佛。
店小二游魚一般在人群中穿梭, 因著天燥,額頭上沁出了一點(diǎn)汗。客人催促抱怨的聲浪此起彼伏,他忙得分身乏術(shù),已經(jīng)有些暈頭轉(zhuǎn)向了。
在客棧忙活多年, 像今日一般的熱鬧, 是很少見的。
咸城只是一座小城,沒什么排的上號的名勝古跡, 地方產(chǎn)出也無甚特別。這段時間卻有大批客人蜂擁而至, 或打尖或住店,好似這里一下子成了什么四通八達(dá)的要地一般。
不必四通八達(dá), 只需能通杭州最南邊的靈源鎮(zhèn), 便是咸城在短時間內(nèi)能吸引大批游人過客的原因。
靈源鎮(zhèn)上的明凈峰, 上個月散布了消息, 說將在六月初十開辦比劍大會。比出來的前三甲, 將獲得入峰學(xué)劍的機(jī)會。
此消息甫一傳出, 江湖如同炸開了鍋。
那可是明凈峰!
三十六路明澈劍傳世已有百年,如今縱觀天下劍宗,它仍無出其右。明凈峰行事向來孤傲高潔,每隔幾年才會招收新的弟子,如今這大張旗鼓收人的做派,簡直是千載難逢。
而明凈峰掌門顧長綺,更是將明澈劍法同西域某神秘宗派劍法相融合,靈動更甚以往。雖然如今掌門已老,但威名仍絲毫不減。
這些年,有幸見過其風(fēng)采的劍客,無不拜倒于詭譎瑰麗的劍招下,回去茶飯不思,甚至因此自慚形穢自斷其劍的也不在少數(shù)。
能有機(jī)會上山求學(xué),接觸到如此玄妙高超的劍法,是每個用劍之人的夢想。于是這名不見經(jīng)傳的咸城,短時間匯聚了各方江湖豪杰,立志入峰者有,欲開眼界者也有,想趁機(jī)會渾水摸魚者更有。
泠瑯和江琮,顯然屬于最后一種。
她和他正坐在大廳角落,聽著周圍喧囂,相對著默默無語。
放眼望去,各桌皆擱了些武器。劍是最多的,棕紅或玄青的各式劍鞘不一而足,除此之外,便是長刀短刀,鐵棍木棍。
仿佛誰若走進(jìn)來,不將武器往桌案上狠狠一拍,高聲喚“小二來壺酒”,就對不起這江湖人士之名頭。
可惜,泠瑯這桌上沒有劍鞘刀鞘,只有一碟煎花生,一碟拍黃瓜,一碟豬頭肉,以及兩杯茶。
小地方的小客棧,東西種類少,做得也差強(qiáng)人意。
花生有的還泛軟,有的卻已經(jīng)有焦味,一看就是客人吃剩后回爐再造的。拍黃瓜味道也淡了些,豬頭肉則是干如柴火。
至于那免費(fèi)添的茶,便更不必說,自打它放在那兒,江琮就沒看過一眼。
泠瑯卻看了,不僅看,還吃喝得很起勁,彼時她正嚼著粒與香脆二字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花生,豎著耳朵,偷聽鄰桌客人的閑談。
“喲!這不是王兄嗎,沒想到太原一別,竟能在此地又遇上!來來,坐這邊。”
“咳咳,看來在下同張兄甚為投緣,半年不見,張兄變化倒是不小——”
“哦,此話怎講?”
“張兄原來用重劍,剛勁酷烈,好不威猛,如今怎么換了把這么薄的。”
“呵呵,王兄不必驚訝,難道你不是為了明澈劍法而來?”
“自然是為此而來!但這同你換劍有何關(guān)聯(lián)?”
“這,便說來話長。小道消息,我原本不信,可后來又聽說些傳言,覺得姑且可以一試。你我投緣,今日我只講與你聽,別人問我,我都是一概不說的……小二,拿壺花雕來!”
說話的人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他音量不算小,內(nèi)容卻十足地吊人胃口,周遭客人已經(jīng)暗暗聽住了。
然而話說了一半,他卻朝桌對面的人招招手,一臉高深之色地同那位王兄附耳交談起來。
泠瑯悻悻地喝了口茶,茶味粗劣而寡淡,倒是同焦糊的花生味道起到了中和之效。
對面的江琮抬起眼,涼涼地瞥她。
他用雙方才能聽到的語聲問:“夫人吃好了?”
泠瑯又扔了塊黃瓜入口:“沒有。”
江琮微笑:“夫人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泠瑯將黃瓜嚼得嘎吱響,她滿不在乎地接上:“在乎眾人之間也。”
“都是些不足為信的謠言,有什么好探聽的?”
“謠言雖不可信,但既然能傳出,便能說明些道理,”泠瑯放下竹箸,道,“從前有個村寨,不知為何傳出半夜鬧鬼的謠言,一時間人心惶惶,誰也不敢在夜晚出門。”
“然后呢?”
“然后——事情真相是,某家漢子同另一家的媳婦私會偷情,為了掩人耳目,不被撞破,才散播這等消息。”
“這故事老套了些。”
“老套歸老套,道理依然適用。謠言先不論真假,但其影響卻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
“哦?那關(guān)于明凈峰的謠傳,夫人有何高見。你我停留此地已有三天,昨天有人說掌門好軟劍,軟劍是上山之終南捷徑,今天又有人說輕劍才易得掌門青睞。”
江琮淡聲道:“若明日傳出明凈峰掌門其實(shí)是個用刀的,也不足為奇了。”
泠瑯擺擺手,做出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眾說紛紜,這至少能證明一點(diǎn)。”
江琮看著她:“什么?”
泠瑯詭秘一笑:“你靠過來些。”
江琮遲疑一瞬,繼而傾身靠近。
泠瑯湊近他,對著他雙眼,一字一頓道:“明凈峰的確是很受歡迎,”
她如愿看見江琮的神色從冷漠,到茫然,接著變作更冷漠。雖然他表情幾乎沒有變化,但朝夕相處太久,她對他已經(jīng)十分地觀察入微。
他被她狠狠地耍了。
泠瑯實(shí)在想笑,但世子夫人的架子擺了太久,一時間難以轉(zhuǎn)換,而且另一個角落里還有一桌侯府下人在候著。
她只能輕掩唇角,笑盈盈地觀賞江琮寒肅隱忍的面容。
從侯府帶出的大批人手昨日已經(jīng)登船離開,咸城只留了幾個最為相熟的近侍。他們早已習(xí)慣世子夫婦不喜有人近身的習(xí)慣,通常都遠(yuǎn)遠(yuǎn)地跟,雙方都十分自在。
泠瑯樂了半晌,才又問:“船兒回京了,接下來我們得需走陸路。”
江琮手指微動,泠瑯看出他習(xí)慣性想喝口茶平復(fù),然終究沒有,思及原因,她面上笑意更深。
他將視線放于別處,道:“還有八日,我們提前三天上山便可。”
“都準(zhǔn)備好了罷?”泠瑯遲疑道,“掌門……會如實(shí)相告嗎?”
“等見上面,便一切好說。”
“聽你口氣,若人家不愿,還想用上些強(qiáng)迫手段了?”
“那是最后的下下之策,但并非不可為。”
“哈哈,那可是三十六路明澈劍,夫君真愛說笑——”
話音未落,身側(cè)陡然響起一聲怒喝。
“姓王的,你說什么!”
“呵呵,有甚不敢說?什么世外劍宗明凈峰,三十六路明澈劍……這劍法從前或許厲害,如今已經(jīng)不過如此,沒什么意思!”
滿堂的喧鬧似乎都靜了一瞬。
在座各位幾乎都是為此而來,誰能對此話不加以側(cè)目?泠瑯也好奇去看,不禁咋舌,這不就是剛剛那久別重逢、稱兄道弟的張王二人嗎?
先前還在交流秘辛,現(xiàn)在一言不合便劍拔弩張,還真是足足的江湖氣性。
那王兄顯然喝大了,他口齒不甚清楚,但仍勉力大聲道:“明澈劍傳到如今,已經(jīng)早已失了最先真味,同西域秘法相結(jié)合……哼哼,蠻夷之地的東西,也不怕臟污了傳統(tǒng)!”
“什么超然世外,孤高低調(diào)的,純粹是因?yàn)檫@劍法已經(jīng)不復(fù)當(dāng)年,不好意思現(xiàn)于世人之前罷了。”
“為了這套不倫不類的劍法,你還特意棄了重劍換輕劍,當(dāng)初苦習(xí)的功法全部拋之腦后,同這忘本的明澈劍有何區(qū)別?哼,若真被你入了宗門,也算相配。”
被譏嘲的張兄怒目而視:“明澈劍之高妙天下皆知,豈容你說三道四!”
對方卻好似聽了什么笑話:“天下皆知……哈哈,那掌門不過一介女流,也是天下皆知!你們一個個趨之若鶩的劍法,不過是被女人糟蹋過的東西罷了,還真當(dāng)成什么寶貝……”
“若當(dāng)年的霜風(fēng)劍柳長空還在,怎會輪得到顧長綺來入主天下劍宗!女人目光短淺,怎會懂劍,自顧長綺改創(chuàng)明澈劍法以來,明凈峰便已經(jīng)亡了!”
他說著,搖搖晃晃,一頭栽倒在桌案上,酒杯翻倒流淌出液體,他渾然不覺,口中仍嘟囔著。
“世間……再無明澈劍法……”
姓張的漢子冷哼一聲,扔下酒錢拂袖而去,再不管神志不清的友人。周圍其他人見狀,皆和各自的同伴互換了眼色。
泠瑯一邊看戲,一邊吃菜,那碟黃瓜幾乎被消耗殆盡。
她念念不舍地看著好戲散場,回過頭,也想同江琮互換幾個眼色,但人家移開了眼,并不想與她對視。
嘁,沒意思。
堂下的氣氛陡然有了些微妙轉(zhuǎn)換,泠瑯默默地聽,其中出現(xiàn)最多的,便是“明澈劍法”、“顧長綺”、以及——
“霜風(fēng)劍”。
而眾人的表情也各有異同,有的義憤填膺,有的若有所思,還有的感慨萬千,似是十分贊同先前那人所講。
顧長綺的性別并不是什么秘密,眾人對她的探討也無非那幾個話題,泠瑯早就聽膩了。
顧長綺如今已有六十,至于那霜風(fēng)劍,一樣是很久以前的事。
劍冷且烈,如霜如風(fēng)。
霜風(fēng)劍柳長空在江湖上展露聲名的時候,大概是三四十年前。一襲白衣,一劍寒光,一身出神入化的明澈劍法,能長久地留在江湖人口中的名字不多,他便算一個。
不僅是因?yàn)樗?dāng)年豐神俊秀,劍意翩翩,創(chuàng)下的事跡驚心動魄,更因?yàn)椤?
他在聲名最盛時死亡,一夜之后,再無人見過霜風(fēng)劍。
以這種方式離開的人,沒有跌落神壇的機(jī)會,他們往往會被記得更久一點(diǎn)。
那抹孤傲的雪色身影從此絕跡,成為了口口相傳的故事。人們都說,當(dāng)時再沒有比他更優(yōu)秀的弟子,這一代明凈峰的掌門本該是他。
知道柳長空的人,無不為此扼腕。即使顧長綺的劍法也很好,聲名亦不小,關(guān)于她的傳說更從來不缺。
世事就是這般奇怪,一個活的人,卻比不上一個死人。因?yàn)槟侨艘呀?jīng)死了,你盡可以加之許多傳說在他身上,反正他也不會從棺材里起來罵你。
最后這幾句,是李如海對此事的評價。
他說這些的時候,笑容仍是溫和親切的,他說阿瑯,待我身死之后,或許也會有這種奇怪的事發(fā)生。人們虛構(gòu)一個無瑕的刀者,表達(dá)對他的敬意,作為江湖行事的標(biāo)桿。
他們其實(shí)并不太在意刀者到底是誰,他到底吃咸還是吃甜,有沒有做過那些事。只是這世上需要一些角色來成為傳說,李如海三個字正好被看中。
泠瑯那時不再是稚童年紀(jì),這些話已經(jīng)能懂。于是她問他,這樣長久地活在聲名中,是否會疲累呢?
李如海大笑起來,傻孩子,不然我為何帶著你歸隱于此?
泠瑯便覺得他很可憐,那霜風(fēng)劍柳長空是死后才有了更斐然的聲名,而爹爹,卻已這樣活了這么多年。
“我終究也會死,我的名聲,也終究會拿出來同身邊人相比。就像柳長空與顧長綺,人們對此津津樂道,卻無人關(guān)心他們之間到底是如何。”
“阿瑯……你是不甘寂寞的性子,這江湖遲早會有你的名字,到時候人們說起你,便講這是李如海的女兒。也許會說你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也許會說你配不上這所謂血脈……”
“無論他們?nèi)绾卧u價,我想,你都不愿意聽到。”
“你天資好,不用入海刀法也能成事,扔了云水刀,沒人知道你是誰。你知道該怎么做?”
“名聲也好,傳說也罷,這些都是我的水流,你涉足于此,只會為其所累。它們瞧著光鮮厲害,卻會束縛你的手腳。”
“阿瑯,你遠(yuǎn)不止此。”
泠瑯在想往事的時候,神色會和平常有些不一樣。
雙目會輕輕垂著,目光落于某無意義的一點(diǎn),然后再也不會挪動,嘴唇微微抿起,臉頰便顯得有些鼓。
江琮早就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diǎn),也發(fā)現(xiàn)她這樣做的時候,左眼上的小痣會十分明顯。
她用這樣的神色時,心里想著的是什么?若她后來想起如今這些日子,又會是什么表情和姿態(tài)?
江琮想,那大概是很久以后,因?yàn)樗蟾糯_定,明凈峰上的事是一件麻煩。
耳邊有其他客人的交談聲傳來。
“明凈峰,或許真的不行了罷?近十年招收的弟子一只手都數(shù)得過來,平日里也沒聽說哪個有什么厲害成績。說好聽些,是孤高超脫,不好聽些,便是藏著掖著,拿不出手。”
“嘖嘖,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啊,這大廈傾倒,也絕非一朝一夕之事。要我說,定同那顧掌門執(zhí)意改創(chuàng)劍法不無關(guān)系。”
“其實(shí)近幾年,關(guān)于明凈峰的談?wù)摶救绱耍瑳]想到如今它竟然堂而皇之舉辦論劍大會。呵呵,來得人這般多,誠心想入峰的恐怕最多五成,最多的,便是來查探虛實(shí)的罷。”
“查探虛實(shí)……其實(shí),我聽說了一樁秘聞……”
百年劍宗,即使將頹,其誘惑也非常大。這兩天歇在客棧里,左一個秘聞,右一個消息,泠瑯聽都快聽吐了。
她再沒了聽下去的興致,飲盡杯中粗茶,便匆匆起身離開。
晚些時候,江琮把要去明凈峰的事交代了下去。
他帶的那幾個,十有全是青云會的人,唯他馬首是瞻。而泠瑯的三位侍女更是懵懵懂懂,只曉得聽從命令行事。
江琮之前說離了京城便是無拘無束,的確有幾分道理。但泠瑯覺得還是憋屈,因?yàn)樗琅f不得不同他扮作琴瑟和鳴。
是夜。
她仰面躺在榻上,身邊是寒涼如死人的江琮。
她不知道江琮睡沒睡,只知道他又在凍炕頭,此時天熱,這個缺點(diǎn)反倒成了優(yōu)點(diǎn)。而她自小就怕熱,此時翻來覆去,鬼使神差地,便想靠他近些。
才偷偷挪了一寸,對方便出聲:“干什么?”
泠瑯立馬不動了,并且閉上眼裝睡。
江琮冷笑一聲:“裝得倒有幾分像。”
泠瑯不裝了,直接上手,把住他手臂,果然是熟悉的涼爽。江琮似乎習(xí)慣了忍耐,象征性掙了掙,便任由她貼著。
“你究竟練的什么邪功?”泠瑯低聲逼問,“這體寒定不是天生的,可別想瞞過我。”
江琮閉眼道:“我不是說了嗎?十三年那年落水所致。”
“落水能把經(jīng)脈落得錯亂了?這落的是奈何黃泉水呢。”
“或許就是黃泉水罷。”
“哼,懶得同你說廢話……我們后日抵達(dá)明凈山腳,可準(zhǔn)備妥帖了?”
“這已經(jīng)是你第二十六遍問我。”
“我總覺得慌,”泠瑯喃喃道,“我的直覺告訴我,山上的事不會太簡單。”
江琮柔聲道:“那夫人的直覺有沒有告知,若再不歇息,明天會很難早起?”
泠瑯忽然貼上來,她輕聲說:“沒有,但它同我說,今天該是做那事的時候了。”
江琮把眼閉得更緊了些。
“做那事……”他啞聲說,“度點(diǎn)真氣而已,夫人不必說得這般含糊。”
泠瑯扣住他手腕:“而已?瞧夫君這話,似頗為看不上我這點(diǎn)真氣。”
“也不曉得——”她用指尖劃過他腕上涼薄皮膚,“是誰每次事前都巴巴地求,結(jié)束了也舍不得松開。”
江琮低低道:“我剛才可沒有求,夫人為何忽然如此主動?還真有些不慣。”
泠瑯哼笑一聲:“給馬兒送點(diǎn)糧草,好叫馬兒跑得好。”
她翻身坐起,一把扯過對方的手臂置于膝頭,一邊閉目醞釀,一邊同他說話。
“明凈峰真如他們所說,已經(jīng)日薄西山了嗎?”
“或許,但那畢竟是明凈峰。”
“那畢竟是明凈峰……”泠瑯輕聲重復(fù),“那畢竟是顧長綺。”
“早幾日,我已經(jīng)派九夏前去送信,說想瞻仰劍宗風(fēng)采,順便借比劍大會來挑選些能人。對方欣然答應(yīng),待我們上山時,一切都將打點(diǎn)妥當(dāng)。”
“噢——涇川侯府的面子,縱使是世外劍宗,也不能不給。”
“怕不是因著侯府面子,是二十兩黃金的面子,”江琮平靜地說,“要籌備這種盛事,明凈峰得花上很多錢。”
身體逐漸升溫,一團(tuán)暖盈盈的氣自丹田緩緩升起,泠瑯閉目感受,將其慢慢往右手推送。
“今日在客棧,我倒是聽說了些新鮮東西,”她說,“有人說……顧掌門身體有恙。”
江琮悶聲道:“她年歲已高,有些疾病實(shí)在正常……嘶……”
熟悉的氣息已經(jīng)掙脫束縛,從他腕上進(jìn)入身體,瞬間便將所有枯朽沖卷而過。
滾燙熾熱,如躍動著的暖陽,一寸寸傾碾傾碾他空虛干涸的經(jīng)脈。幾乎無法承受,卻又渴求更多。
即便已經(jīng)這樣做了許多次,但他仍舊無法平靜淡然,這對一個習(xí)慣了枯竭干澀的人來說,實(shí)在是種考驗(yàn)。
她的氣息鮮活且極不安分,一進(jìn)入他體內(nèi),便向四面八方流竄而去,途經(jīng)殘破氣脈,留下灼熱余韻,他必須忍得很辛苦,才不會為之微微顫栗。
他不由生出嫉妒,同自己的殘損寒涼截然不同,她擁有的是好之萬倍的東西,偶爾這樣施給他一些,已經(jīng)足夠叫人深深沉迷。
就像黑暗中站立太久的人,窺得別人指縫漏出的光,也會覺得那同繁星銀河沒什么兩樣。
他偶然體會了如此感受,以后該如何甘心它再也不會給。
那將會是可以預(yù)見的難熬。
漫長余韻過去,青年額上已經(jīng)有了一點(diǎn)汗,幾根發(fā)絲貼在臉邊,卻被另一只手輕輕撥開。
它慢慢劃過他眉心,順著鼻梁往下,在高聳的鼻尖短暫停留,如蜻蜓觸水的一點(diǎn)。
他發(fā)出了一聲極輕的喘息。
接著,那根手指來到了他的唇,它漫不經(jīng)心又輕佻地摩挲,好像在撩動一朵什么花,或者撫弄貓狗的軟毛。
他呼吸熱熱地灑在她指尖,潮而暖。
她緩緩勾勒他嘴唇的形狀,卻在對方忍無可忍,就要張口咬住的時候倏地收回。
蜻蜓飛走了。
“有這么舒服嗎?”黑暗中,泠瑯低聲問,“是什么感覺?”
過了片刻,江琮才回答。
“像從生下來就忍受干渴的人,第一次喝到水。”
泠瑯覺得這個形容未免夸張,但從江琮每次的反應(yīng)來看,或許又沒有。
她想到一些久遠(yuǎn)的,關(guān)于馴服獵鷹的故事。從自由桀驁到俯首稱臣,只需要一些對峙,一些控制,一些叫人心動的甜頭。
以及漫長的耐心。
前路危機(jī)四伏,她用一點(diǎn)無限再生的真氣,換來某些時刻隱忍而渴望的眼神,老實(shí)說,她對此百看不膩。
為此付出些耐心,也沒什么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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