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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雁來紅


傅蕊最近喜事頗多,心情十分不錯。

        第一件喜事,是她某位朋友終于打算出手,和她站到同一戰線之中。這個朋友心智手段都叫她欣賞,可惜他顧慮太多,蟄伏太久,一直未給她一句準話。

        那天深夜,他帶著誠意上門,短短數刻殺掉了一人,并栽贓到她那個無用的弟弟頭上,沒留下半點痕跡,實在叫她欣喜萬分。

        能叫傅蕊愿意信任的人很少,而這位一起長大的朋友,絕對是其中之一。

        第二件喜事,行宮修建掌事大權,落到了她里。她早就盯上了這項工程,總算得到機會,把手下人安插進去,幾乎神不知鬼不覺。

        母親寫幾年忙于南征準備,無暇顧及周全瑣事,才讓傅蕊有了機會……帝王之心,在于四海,然而,瑣事也有瑣事能用上心思的地方。

        最遲后年,行宮修建完畢,那將是一座唯有傅蕊知曉一切的絕妙牢籠。

        最后一件,來自于符子期,那個年輕俊美的左都御史。

        一開始,她只是想得到他的臣服而已,設計讓他父親中套,又將關鍵物證抹去,讓老人家在牢獄里走了一回仍留下半條命。

        她時機算得很好,等到符子期幾乎絕望時才出手,火勢最危機之時的一場暗雨,很容易被人感激涕零。

        當然,符子期不是蠢貨,似乎明白些什么,但也無計可施。他整個家族的前途命運都已握在她手里。

        她要他殺人,他就得殺人,她要他穿著官服來給她喂酒,他便沒有拒絕的余地。她一時興起,在深夜造訪他仍亮燈的書房,他也只能在書案上把帝女服侍到盡興。

        他們的關系一眼就能看明。直到那晚,她在芳園聽最近很合心意的琴師彈琴,符子期正好從暗道中出來,稟告某件很緊急的要事。

        場面不太好看,畢竟沒有誰聽琴會聽成這樣。她淡然起身,從容不迫地攏好衣服,讓琴師離開,又命御史大人上前為她系帶。

        問題便出現在這里,他們挨得很近,她分明看清了青年低垂的眼睫下,隱忍而不發的殺意。

        傅蕊以為這殺意是沖著她,她不在乎。然而,等這漫長的一晚過盡,她于翌日午時醒轉,回想昨夜種種,才覺出那殺人之欲是因為琴師。

        很有趣,她只是想要他臣服,而他竟然敢獻上別的東西。

        他如此慷慨,她又如何忍心不利用到底,這,便是近些天傅蕊最大的一件快事。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

        她和皇姐見了一面,在陰暗無光的淌著水的石道中,外面把守數名暗衛,來提防一切變動。

        這個機會很難得,至少在她們母親眼中,這對姐妹已近半年沒有見面了。她以為她們形同陌路,暗自提防,就像她從前對待她的兄弟姐妹們那樣。

        傅蔻說,她最近得了一副新藥,用了兩次,疼意舒緩了許多,身體也不再同往常一般寒涼。

        “多調養幾個月,或許今年能出宮,”女子微笑著說,“正好那時也是冬月,我們去紅松山別館呆幾天,多少年沒去泡溫池了,還記得從前,我們春天也常常去……”

        這話讓傅蕊心中很酸澀,皇姐何止多年未去溫池別館,在冬天,她幾乎連光都不能見,不能受半絲風。

        傅蕊只握著她的手,輕聲說:“阿姐會好的。”

        她要做那柄足以抗衡一切的利刃,破開既定命運,一切都會變好,她們可以看見更多,并且無畏暴雪。

        雪,是七月雪。

        七月沒有雪,但中了它的人,在炎炎夏日也能感受到寒冬臘月的寒酷。這種冷不僅存在于體膚,更是深入骨髓之中,即使身披十層厚衾也無濟于事。

        它給予疼痛,衰弱身體,更能消磨意志,中記毒者很難挺過日復一日的苦楚,他們會折損在很年輕的時候。

        這種毒是青云會會主較為滿意的作品之一。

        他這輩子發明的毒藥數不勝數,有涂抹在刀劍上的,有融于湯水之中的,有噴灑在衣物中,只要輕輕摩擦,便會充斥在整個屋子中的。它們美妙絕倫,被冠上的名字卻很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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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絕命毒汁,難忘毒丸,致死毒水。

        他起名的風格便是這般無聊,只對少有的得意之作會多點心思,比如七月雪。

        七月飄雪,多么詩情畫意,中了它的人渾身蒼白,像冰凍的雪地,等鮮血咳出,滴落噴濺在地上,又成了灼眼紅梅。

        這名字太過契合,他得意于自己的靈光乍現,并且反復品咂,直至嘆息。

        其實七月雪并不是他最好的毒藥,論毒性,論持久,論致命程度,它都不是頂尖。但它擁有一個某個很重要的特質,得以被他選中,成為當年放在女帝身上的那一味毒。

        一個野心滔天,目標是謀得天下的人,最痛苦的是什么,自然是無后代可以繼承基業。而七月雪,可以遺傳在孩子身上,單憑這一點,就足以讓他選中它。

        可是出了些差錯。

        原本以為世代相傳的毒,竟只集中在皇太女身上,并且,在生產過后,連女帝的毒素都解了大半。

        不該如此,若試驗次數足夠,他可以將它完善到盡善盡美……有人阻止了他。

        “難道你要找來數十位懷孕的婦人來試驗藥物?這太過殘忍,我不希望你這樣做。”

        說話的人很執拗,她那么認真地看著他,讓他不能不打消個念頭。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那時的他尚有聽進話的能力。

        后來事情又向他不愿意看到的那樣發展,有人勸住了他,可沒人勸告女帝,她奉上的毒藥猛烈奇異,并且也能傳給他的后代。

        前者,他很早就意識到,而后者,讓他痛苦的同時,又讓他……

        慶幸。

        雪是七月雪,紅是雁來紅。

        七月雪只帶來痛楚和衰弱,而雁來紅,能擾亂思維。在某些特定的,心潮澎湃的時刻,它能把人變成沒有理智的瘋子。

        次數越多,越難以平復,長此以往,不就成了完全的瘋子了嗎。

        雁來紅原本是某種花卉,只在大雁遷徙飛來的時候盛開,因此得名。他痛恨這個名字,更痛恨這個毒藥的始作俑者,嶺南神醫。

        嶺南神醫沒有名姓,世人只知他隱居在嶺南,又有妙手回春的本事,才這么叫他。

        青云會主制無人可解之毒,嶺南神醫救無人可治之人,這本就是水火不相容的身份。當會主知道自己中的毒,竟出自于所謂救世神醫之手,怒火幾乎把他燒滅。

        他無法配出雁來紅的解藥,就像他找不到神醫到底藏在蒼茫山脈的哪一處,這不能不讓他發狂。

        他在很久以前便是孤身一人,曾固執地勸告他的人早已不在了,僅有的寬慰和寄托也被剝奪。他曾經連續一百天沒有說一句話,只對著一墻畫像默然,而鮮紅的雙眼甚至流不出淚。

        在這樣漫長的孤寂中沒有徹底瘋掉,他已經算非常頑強,可惜也再得不到想得到的一句夸獎。

        但如今有所不同,他在黑暗盡處,竟然看見了一絲曙光。

        那是三年前,黃山紅石刀被人砍死在茶館里。

        紅石刀有點名氣,他的死亡算得上件事,這個消息經過層層密網,傳遞到會主的手里。

        與它一起送達的,還有一些傳言。有人說,殺死紅石刀的人也用刀,那把刀很特別,揮動起來的時候,竟然有淡青色的波浪。

        會主無法放過這個消息,天底下有很多他憎記恨的人,而云水刀的主人是其中之一。

        李如海,這個名字只要出現在他心里一次,就如同利器割過一遍,他恨不得將其千刀萬剮,然而,那天過后,他再也尋不到他的歸處。

        如今多年過去,恨意絲毫未褪,他吩咐下去,查清楚紅石刀到底為誰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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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云四堂十二舵,黃泉一路百千人。凡是在江湖上出沒過,留下足夠蹤跡的事物,很難逃過他的尋查。

        消息返回了,用時有點長,他本該殺掉幾個探子來懲戒,然而得知原因后卻沒有動手。

        兩個原因。

        一,伶舟辭和此事有關,若烏有手想藏身,那普天之下是沒有任何人能找出來的,不管你是青云會還是朝廷,都不行。

        二,那的確是云水刀,并且,它現在在一個女孩手里。

        不是讓他恨透了的李如海,是一個女孩,身量不算高,年紀也不大。

        這個消息讓他枯坐了很久,從那時起,他便一直在關注伶舟辭的動向。然而這并不容易,她明顯在有意躲避隱藏。人手太多,她會察覺,人手不夠,那就什么都盯不著。

        她們的消息陸陸續續被送來,三月在東海,六月又現身云南,到了年底出沒于夔州街頭,還多了兩個年紀相仿的少年。

        直到去年,他終于無法忍受,指著一副畫像,讓前來送信的人看。

        對方說:“稟告主上,一模一樣。”

        這句話帶來的震動無異于當初聽到那個女子死亡的消息,他當場就咳出血,雙目鮮紅,猙獰而可怖。

        原來人在喜悅到極處的時候,也是會發狂的。

        他決定親自去找烏有手,這下,居然輕松讓他見到了她。

        她面色有些白,靠在欄桿上,抄著手望于他,面上全是輕松:“我知道你一直在派人盯著我,可是她已經走了。”

        他沒懂這句話的意思。

        “我說,她走了,”她嘲諷著說,“砍了我一刀后溜了,怎么樣,滿意嗎?”

        他愣了片刻,隨即大笑起來。

        何止是滿意,這簡直叫他欣喜若狂。

        一個女孩,身上流著他深愛著的人的血,用的是他痛恨的人的刀,和世上最恣意瀟灑的江湖人一起游歷,卻做出了他會做出的決定。

        他的骨肉,他的血脈,果然傳承了他的意志,即使他們未曾見過一次面,說過一句話,但她也會像她一般,不甘于任何操控,不想受半點束縛。

        伶舟辭看著他,顯然明白他在為什么而快樂。

        她露出笑意:“你不要高興得太早,她不會聽你的話。”

        他說:“我不需要她聽我的話,我會把這一切準備好,送到她面前。”

        她善意提醒:“如果你以為這樣的安排,她會感激涕零,那你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蠢貨。”

        他回敬說:“管好你自己,主人十年不進京,白鷺樓已經變成只能吃喝玩樂的無用之處了。”

        伶舟辭輕飄飄道:“賭約還剩五年,急什么,倒是你如今這個模樣,還能等到那位下臺的一天嗎?”

        在他發怒之前,女人笑了聲,身形迅速隱沒在走廊暗處,長風吹過,已經空無一人。

        會主并不擔憂自己活不到那天,或者說,活不到那天他也無所謂了。

        他已經看到新的曙光冉冉升起,它將代替他,前行在更未知的道路上。

        她離開了伶舟辭,行蹤變得很好判定,然而這一回,他不再急于現身。

        他在某個人潮紛涌的集市上看見她,少女背后負著一柄長刀,粗衣素面,壓得很低的斗笠下偶爾露出一截精巧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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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

        僅僅是這點輪廓,便讓他幾乎忘了呼吸。

        他好像在看著不屬于這段時光的另外一個人,行走在落了陽光的街道上,和攤販討價還價,話不多不少,笑的時候鼻子先皺起來,像春風拂過將將化凍的湖面。

        他原本以為自己今生都不會再看見這樣的笑。

        有孩童假裝碰撞實則竊取,她反手便把那人揪住,搶奪了他身上全部錢財——包括不屬于她的那份,然后一腳把小賊踹開。

        馬匹失控,眼看著撞上路人,她掠身上前救下那名女子,對方還未反應過來,她已扶著斗笠,消失在人群之中。

        她走近食肆,要了一碗面,連咀嚼的姿態都幾乎讓他熱淚盈眶。他又哭又笑,雙手緊扣住窗欞,幾乎控制不住要現身在她面前。

        然而不行。

        他太懂那份不甘束縛,如果他擺明身份,她只會警惕,他提出請求,她約莫會拒絕,就算他講明真相,她也未必會做出讓他滿意的決定。

        她連帶自己游歷江湖的師父都能砍上一刀,那他這個未曾謀面的,身負狼狽聲名的生父,也不見得能落上好處。

        更何況,更何況,他很想看著,這個靈魂經過了雕琢,最后到底會是什么模樣。

        她被李如海撫養長大,那個所謂溫厚慈悲的刀者會怎么教育她,無非是忍耐啊,與世無爭啊,淡如水啊,那些虛偽惡心的詞句,他用腳指頭都能想得出。

        但很明顯,她一點也不像他,李如海可不會一腳踹在九歲孩子的屁股上,即使那孩子是個賊。

        她初出江湖,又碰上了伶舟辭,這個世上最狡猾的女人,也是世上最快活的女人,連龍椅上的女帝都活得沒她隨心所欲。

        伶舟辭的魔力是很大的,不然當初也不會為如今權力頂端的二人所結識。由她這樣的人帶著領略江湖,一步步涉足這廣闊紛雜的世界,什么時候該客氣,什么時候該見血,什么時候可以一語不發,樁樁件件,全由她來教導——

        論誰,都會暈頭轉向。

        然而,女孩也不若伶舟辭那般,對世間半分不在意,只為自己率性而活。她會心軟,會做一些無意義的事幫助他人。這些行為,對伶舟辭眼而言,必定是嗤之以鼻的。

        那她該像誰?她只能像他。

        像他,曾赤誠坦蕩,全心全意地相信心中所想,奮勇攀爬云中不見輪廓的山脈,自以為越過它,便能看見金色的天光。

        多么幼稚,多么可憐,又多么可愛啊。

        他在無數個不能寐的夜晚輾轉反側,對著一墻笑顏喃喃低語,他迫不及待,要他的孩子經歷他經歷過的一切。

        看她前行,給她暗示,令她摧毀,最后一步一步,把她雕琢成他的樣子。

        這種感覺,比煉制任何一瓶毒藥都來得讓他迷醉,光是想想那一天的到來,就足夠讓他喜悅到落下眼淚了。

        而這一天,已經不遠。

        去年夏,她找到了只剩半口氣的鑄師,問出那柄匕首相關線索曾出現在西京涇川侯府。

        她不知道鑄師這半口氣是他特意留的,青云會做事,怎么會留活口。她順利進了京城,去涇川侯府呆了兩天,按照計劃,應該查出那只罐子,然后順著他安排的軌跡,進入到組織之中——

        變故陡生,那個活了不知多久的老妖怪素靈真人,竟然算出了什么狗屁生辰,得出了沖喜的狗屁結論,而她鋌而走險,為了方便行事,直接入了府。

        兵行險著,孤注一擲,不錯,像他。

        侯夫人黃皖是個愚忠的傻子,自己兒子這么多秘密,竟一絲不知,新娶的媳婦滿肚子心思,也半點看不出來。

        但狗屁真人和傻子夫人的某一點,他是十分滿意的,那就是要新進門的世子夫人每逢三,就去翠屏山記上碧云宮參拜。

        碧云宮,是青云會直屬會主的暗哨。

        主持青燈道人,是他眾多行走世間的身份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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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云宮當然有青燈道人,只不過有時是道人本身,有時是易了容的另外一人。

        那一日,將將開春,寒意料峭,他站在晨霧里,看著少女拾級而上,款款行至他面前。

        他終于得以面對這張臉,和這雙亮盈盈的眼對視,他的心狂跳不止,眼睛若沒有提前用藥物作用,恐怕也會赤紅如血。

        “貧道青燈,已經恭候夫人多時,地上薄冰尚存,行路還請小心。”

        “多謝道長,都說碧云宮建有百年,頗有仙宮之氣。我剛入山門,便覺心曠神怡,貴觀果然清凈。”

        少女語聲柔婉,雖有刻意之嫌,但仍幾乎令他恍惚,仿佛聽見另一人的聲音響起,催促或指責,憤怒或埋怨。

        那個聲音無論說什么,他都會很認真地聽,可惜它再也沒有響起過。

        時間過得很快,她一個月上三回山,他便有機會和她見三次面。她查東西好似遇上瓶頸,他也不著急,他已經在謀劃更深遠的東西,不介意這種時光更長久一些。

        轉眼三月至,春意闌珊的暮春時節,她跌跌撞撞地在走廊上奔跑,說,夫君醒了。

        這個消息令他詫異,他原本以為這是女帝昏了頭,想動手除去涇川侯府,沒想到竟最后放了一馬?

        所以,那個隱忍陰郁的青年,馬上就要和他的女兒朝夕相對了?

        他一點也不怕二人之間會發生什么,他眼下在擔心另一件事,少女身上的毒素,到底有多少。

        她會不會重蹈他的覆轍,陷入沒日沒夜的瘋狂,清醒后看著滿地尸身沉默。這種痛苦還是現在的她還無法面對的,他得想點辦法,把自己從前配制出的,用于抑制舒緩的藥送到她手邊。

        卻不能通過涇川侯世子,一來,他很有可能被女帝控制,二來,這個人心思深沉至極,若他貿然下達命令,絕對會引起懷疑,萬一事態脫離掌控,會很麻煩。

        事情拖到六月,他派出了最得力的手下之一,跟隨他們去了明凈峰。

        返回的消息再次讓他意外,她果然帶著毒,場面幾乎失控,卻因世子的控制而及時清醒了。

        有多及時?北堂說,不出半刻鐘。

        這可很耐人尋味,難道她毒素很少,或是年紀尚輕,還沒到無法清醒的地步?原因可以有很多,他需要時間想。

        第二次失控在深山村寨中,她殺了那么多人,卻再次在短時間內清醒,這算是件好事。

        卻有一件不好的事,她竟然喜歡上那個世子。

        是像喜歡什么玩意兒的喜歡,還是情深義重的喜歡,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可以借此做很多動作。

        他找上伶舟辭,開門見山地問,是不是在查探涇川侯世子的事。

        對方果然在查,并且出言譏諷,說看不住自家女兒。他忍氣吞聲,只說,這人沒有看上去那么簡單。

        這個弱不禁風的世子,夾在朝廷和青云會之間,看似傀儡,其實在夾縫中已經建立了自己的勢力,他同二皇女關系匪淺,野心絕不會小。

        會主要借著伶舟辭的口,把這些告知于一無所知的少女,他期待她會如何面對戀人的隱瞞。

        再然后,就是來自于友人的反叛。他讓涇川侯夫婦留在山上,順理成章地,他們見到了來自僧人的戲碼。

        他無所謂犧牲一個北堂,就想看看,在極端憤怒之下,她到底會不會沖動行事。

        若她夠聰明,即使察覺,那崩潰之中又該如何取舍。

        玄字二三,他手下培養的眾多毒人之一,悲慘得沒什么新意。但少記女心腸軟,就像她的母親,看不得無辜之人的悲慘。

        誰都無辜,一心想犧牲自己的北堂無辜,在夾縫和沉重中掙扎,從未說過實話的世子無辜,被迫面對這一切的女孩兒無辜。

        而他青云會會主,背負了天下罵名的臭名昭著之人,也是很無辜的。

        他迫不及待,要女孩兒走到他面前,把這些年的秘密全部說給她聽。告訴她到底該仇恨什么,甩脫什么,他在漫長的孤寂中已經瘋過不止一回,她必須來。

        他也必須對她說,她的名字是如何美麗,泠瑯,它出自于她母親之手,意味清涼與潔白。舌尖彈動,音調緩緩向上,昂揚而積極,就像他們曾期許過的,她會擁有的人生。

        他會說,他和那個名字與秋天相關的女人,曾經多么熱切地渴望,她來到這個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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