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清與濁
幽園寂寂少人聲,怨女癡癡無辰聞。此夜好夜,浮光幽微,水波盈盈,冷香迭弋,湖畔草木稀疏,隨風入夜簌簌搖擺,花木隱綽之間,依稀可見高聳佛堂。
邱琉披著灰鼠斗篷,懷抱暖爐,都這樣了渾身還微微發抖,可她對面的邱璣穿得更少,她身上不過穿著一件月白衫兒,玄色馬面裙,那面料都薄得很,但這不是令邱琉心慌的。邱琉神情緊張,柳眉緊蹙的看著面前的邱璣,她挽著婦人攢兒,戴著孝頭髻,只簪著只白玉分心。衣裳通體樸素,一點花紋也沒有,像極了喪服,捧著一塊七巧板,面容木然,在寒夜里讓人心悸。
邱璣不愧一個璣字,手捧一個七巧板,那板兒已拼成一個同心如意,確實心靈手巧,聰慧非常。邱琉雖然也有才女心思,但總是理解不了邱璣的想法,“姐姐,你快跟我回去吧,你這樣作踐身體三嬸該多心疼。
邱璣面無表情,眼眸發空“你怎么來了,哦,是春劍讓你來的吧。不,不是,她哪知道呢。”邱琉踱上前來,把懷里的手爐塞她懷里,可惜她手捧七巧板,身體都僵僵的,根本不肯動一下,邱琉扯著扯著,淚就留下來,手抓著邱璣,好半響才哽咽的說話“姐姐到底是怎么了,你要說話啊,不過才幾天的功夫而已。”又慌慌張張的望著四周平臺,“姐姐不會想自盡吧,姐姐你不要看不開啊,有什么話是不能說的,有什么事是不能解決的。咱們都可以想辦法。”
邱璣像根木頭似的,連說話都沒個起伏,“我哪有活路了,”她翻握著邱琉的手,幽幽的像個女鬼“妹妹知道嗎,我有了江哥的孩子,已經三個月了。”她的眼亮得嚇人,“但是我不后悔,這是我和江哥最后的聯結了,我一點都不后悔。”邱琉睜大眼,不可置信的看著她,“姐姐這么能糊涂如此,你這樣哪還有活路啊”
邱璣松開她的手,往邊上走去,坐在美人靠上“女誡有言,女子從一而終,我邱璣自幼謹記。如今江哥已去,即使我沒有懷孕也不可能嫁給他人。母親為權勢欲置我于無恥之地,我雖為女身,但廉恥還是有的,我這次來這兒不只是因為這是我與江哥相遇相識的地方,而是我日后是再也不來了。”邱璣雙眸堅定明亮,倒是讓原本有些害怕的邱琉心定了下來,她走近些“姐姐是打算離開嗎”
邱璣卻點了點頭,那枚白玉分心在幽光中滲滲的閃著光,不知怎么的讓邱琉的心跌到谷底,“姐姐向來羨慕這荷花出淤泥而不染,今日我也做一回荷花,不再踏入紅塵俗世”又站起身來,雙手伸直,轉過頭向邱琉歡笑“日后怕是沒有機會與妹妹相見了,就讓妹妹當一次見證吧。”見到邱琉淚眼盈盈,心中到底有一份悸動,轉過頭只看到眼前冽冽寒水,手一松,那精致的七巧板便散落入湖里,濺起一個水花,消失不見了。
邱琉淚涌而出,心中既是悲切又是疑惑,也知道邱璣不會告訴她再多的東西,更是無法改變邱璣的選擇,越想越無助,即便是想邱璣這等驚才絕艷、背景深厚之人,如今要落得這般下場,實在教人心寒。
羽去青云翼,凡體破土坯。為什么邱璣總是生活在桃花源里,就不能下一下凡嗎。
邱琉的臥房點了一夜的蠟燭,她半躺床上,手中拿著一個香囊不時摩擦幾下。她翻了下身,倚在床邊,讓床邊燈臺上的燭光照著它,這個香囊已經有些發黃了,許多線已經細得要短了,上面的海棠花顏色已經黯淡,那金魚眼睛也掉了。現在這香囊舊了,當初送她香囊的人也要走了。
雞啼人動之時,邱璣就起床匆匆穿衣出去,一出屋子就見到北房不斷有人往院外去,三太太的一個管事媽媽看到邱琉,上前讓她回去“八小姐還是回去吧,七小姐的事您也是知道的。”邱琉向她一福“還請媽媽讓我與七姐在見一次,畢竟我們做了這么久的姐妹。”那媽媽遲疑的不住回頭望,“這,這我也做不得主呀,小姐還是找三太太吧。
“妹妹還想見我做什么”邱璣披著長長鶴氅,迤邐而來,抬起頭來,露出雪帽下的冷若冰霜的臉。邱琉從懷里掏出一個香囊,塞她手上,“這香囊原本是打算清明再給你的,只是你現在就要離開,還是提前給你吧。里面的香料對你身體也好,你若有心就留著吧。”
邱璣拿它湊近細看,是駝色底,那上面繡著盆景山茶,花色艷麗多彩,花型秀美多樣,花姿優雅多態,枝椏高低錯落,三五成群,成叢成片,姿態挺拔,體態豐盈,舒展、奔放、瀟灑,邱璣臉上還是出現淚意,“妹妹以后多照看江哥的孩子吧,此生姐妹之情多謝妹妹了,保重不要相送了。”說完她絕塵而去,誰都不看,誰都不管,真像仙女歷練凡塵后,功成身退。
寒雨淅淅瀝瀝,晝夜不息,直惹得人無法安眠,她放下看了一半的《余杭游記》,推開窗把手搭在窗臺上,閉著眼任冷風夾雨直打臉面,倒是讓她清醒了些,這幾日的苦悶也打消些。
“妹妹怎么這么不懂事,這又是風又是雨的,著了風寒可怎么辦,你的傷雖然好了,但疤還沒完全消呢,也不注意著點,萬一留了疤,可有你哭的。”邱琉轉過頭來,發現是邱瑙提著提盒,一臉關切的看著她。邱瑙把提盒放下,取出一碟點心,一壺渴水,兩雙筷子。邱琉聞著香味,加快速度拿著帕子把臉上的水擦干。她拿起一雙筷子夾了個點心,圓圓扁扁的,酥皮澄黃,甜香襲人,湊近聞還有股徘徊花的惑人香味。
“怎么不先把臉和頭發擦干才吃,又少不了你的。”邱瑙從袖兜里拿出絲帕來替她擦頭發,等擦得半干了,邱琉就脫離開來,拿起筷子夾了個吃,入口焦甜,而后又是一股沁人馨香,從口中到肺腑,裊裊不絕。“姐姐的手藝越來越好了,這是什么餅。”。
“就是徘徊花瓣餡的燒餅,嘗嘗這渴水,不過不能喝多,只這一小杯吧。畢竟用石榴花熬的,你現在喝太涼了。”邱瑙倒得太少,只那么一小口,剛剛邱琉吃的燒餅又太甜,都沒嘗出了那渴水是什么味的。不過看邱瑙喝得有滋有味的,想來味道應該不錯。
邱琉想起之前的香囊,起身打開炕柜,去出裝香囊的籃子,端到炕幾上,“這是最近做的用在清明節的香囊,剛做好的時候九妹來了,送了她一個,七姐走的那天又送了一個。姐姐看下那些香囊合你心意,選一個吧。”
邱瑙翻著香囊,慢慢挑著“你還在為七妹妹的事傷心呀,我也知道你們姐妹感情好,只是就是感情好你才更要注意身體,她又不是不回來了,等她回來了知道你作踐自己怎么不會自責呢。”
“我只是擔心她,畢竟以前她從沒嚴重到要出府靜養。”邱琉原本吃著燒餅,聽了她的話有想起邱璣,邱璣的處境哪有她想的輕松。
“擔心也要有個度,你看三嬸還不是想沒事一樣嗎,今天還出去會客了。人家做娘的都是這個態度,你如果憂心太過,不是在打三嬸的臉嗎。”邱瑙戳了下邱琉的額頭,告誡她。
邱琉努力露出笑臉,“嗯,我知道了,不過姐姐是要這個嗎。”邱瑙選的那個香囊是月白底繡著徘徊花的,只兩支花枝,卻繡了數十朵花朵,真的是花團錦簇,且花容又姿色多樣。“這個挺好看的,你也是知道我最喜歡徘徊花了。”
“姐姐今年清明節還去上香嗎,畢竟你今年已經出孝了。”邱琉又夾了個燒餅吃,“應該不去了,我嫁衣還沒繡好呢,給公公婆婆叔子姑子的禮都只動了幾針。”說到這事邱瑙就開始嘆氣。
“這嫁衣也就算了,怎么其他的你還要繡啊。大姐出嫁的時候不是挺放松的嗎。”邱琉驚得瞪圓眼睛。
邱瑙少見她這么孩子氣的樣子,心覺得癢得很,忍不住捏了她的小臉下,“傻孩子,你以為嫁入就只等著到出嫁那天當新娘子的呀。你看大姐輕松不過是因為大姐針線功夫好,況且她的嫁衣是用南邊繡娘繡的,那手藝比你姨娘的好多了。”
不知想到什么,望著邱琉笑得格外開心,弄得邱琉心里頭發毛,“姐姐,你想起什么了,笑得瘆人。”
那小樣兒看得邱瑙格外滿足“姐姐只是在想,等你定了親事,要繡嫁衣和禮兒了,可會把手指頭禍害成什么樣兒啊。上次你為老夫人繡了個抹額,雖然精致,但才要用多少功夫,你都能把十個手指頭全弄得沒個好的。”
這說得邱琉緊緊握住十根手指,臉上也有些害怕,見邱瑙笑話她又嘟起嘴來“反正我讓祖母給我找個簡單的人家,可不要嫁有一堆叔子、嬸嬸的。要送的禮少了,我就輕松多了。”
邱瑙掩口笑了“那姐姐可就祝你早日找個簡單人家嫁了。”邱琉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被耍了,哪里肯依“我哪是這個意思,都是姐姐弄得我說錯話,姐姐也太壞了。”
東宮,太子之所也。太子作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寵兒,他身邊伺候的宮人成百上千,而前幾日來的兩個小小宮人,無根無基,又有什么資格在太子身邊貼身伺候呢,所以最后這兩個宮人只剩下一個在扶宸殿中管理衣冠,另一個則因生病而只是在東宮做灑掃。
柳蟬一下一下的掃著地上落葉,他負責灑掃的是東宮前邊的一個小花園,圓中中間是一個彎彎繞繞的漢白玉砌的水池,池中間是一座琉璃花壇制,下為五彩琉璃的須彌座,雕著行龍及纏枝西番蓮,上用翠綠色欄板、絳紫色望柱環繞,基座與欄板之間施用了一條漢白玉石的上枋,壇內疊石為山,栽有牡丹等名貴花木。不知是不是覺得池中花壇太過錦簇,園子四周都種著冬青樹,不管天氣如何,永遠都是青青翠翠的。
柳蟬把落葉匯集到樹圍處,松了下腰,看著這樹圍,想起那句落葉歸根的話,忍俊不禁的笑起來。這宮中的主子就是這么好玩兒,白天要看著葉落歸根,深夜又要把這葉清空,自欺欺人的以為一天便讓落葉歸好根,實際上不過是宮人們害怕腐葉熏著主子罷了。
耳后傳來沉甸甸的腳步聲,柳蟬轉過身來,看到是三子背著手邁著外八步往他這兒來。三子看起來混的不錯,頭帶金絲梁冠,鑲著金鑲青寶石帽花兒,穿著一身鴨青織金斗牛袍,斗牛闊素銀帶,練雀三色環,黑緞皂靴,真是金光燦爛啊。只是那臉上就不是那么好看了,嘴角下撇,眼角也耷拉著,看著就知道他這幾天混得不好。柳蟬再聯想起昨日偷偷聽到的話,三子現在真的是萬分緊急。
他沉著臉招手讓柳蟬過去,柳蟬微低頭暗暗皺眉,斂了表情露出個微笑向三子慢跑過去。弓著腰笑嘻嘻向三子低了個頭,“三爺您貴人怎么踏賤地了”
三子臉色松動些,“你就愛耍貧嘴,沒事就不能找你了嗎,走,哥哥帶你去玩個好的。”尋了個沒人的空殿閣鉆了進去,他從懷里掏了塊帕子扔地上,扭著屁股坐下,見柳蟬還站著,拍了拍旁邊的空地“快來坐啊,看哥哥給你帶了什么”從袖兜掏出一個陶瓶,拔了塞子,一股濃烈酒香噴涌而出,立刻勾住柳蟬的心弦,他忽地往三子旁邊一坐,一手把酒瓶奪走,仰頭望口里倒。
三子捶了他一把“就你是個酒鬼”又掏出個自己喝起來。兩人都喝了大半瓶后才緩下來,淺酌慢賞,三子還空出心情做起酒令來。
“小柳,這酒也不多了,不如這樣,我們一人說一個笑話,說不出來的就不能喝酒,怎么樣。”
哪知柳蟬擺了擺手,面露凝重“三子哥,你現在處境不怎么樣吧,我都聽到風聲了。”
“連你都知道了,看來我真的是到了末路了。哈哈哈”三子掐著喉嚨發出慘笑,那笑真是比哭還讓人心涼。“汪鎮那王八蛋,他除了他兒子,是誰都容不得了。我不過是把昨日殿下給的賞賜自己全收下了,沒有孝敬他,他就讓我背黑鍋。”三子猛得拽緊拳頭捶打地板,“那龜孫子也配我的孝敬,我呸”
柳蟬拽過三子的手,阻止他再殘害自己“其實也不是沒有后路,只是不知哥哥愿不愿了。”柳蟬咽了口酒,被三子一把拍在后背,把他的一口酒嗆出來,“快說啊,是什么辦法。”看柳蟬心疼的看著地上的酒,拍拍胸脯保證“哥哥要是度過這次難關,決定給你送幾十瓶酒來,放心吧,這是救命大恩,哥哥絕對說道做到。”
“那你可要說道做到,不然下次我絕不幫你”見三子再三保證,柳蟬才說出來“哥哥知道殿下的奶娘崔夫人吧。她的丈夫前些日子又偷偷收了放外室,你猜是誰安排的。”
三子想了想,猶猶豫豫的答道“難道是汪鎮,不。不可能,他那插得進手。”看著三子猛得搖頭否認,柳蟬哼哼的嗤笑“他有什么不敢的,殿下還收斂著自己低調的萬事不敢出頭,他倒好,都敢往朝臣伸手了。”三子臉白得嚇人,“他的勢力怎么這么大,我怎么跟他斗,那什么跟他對,咱們快逃吧,快逃吧,起碼咱們還保得住性命”他猛的起身就往外跑,快出去了又回頭拉著柳蟬往外跑。
柳蟬看著三子拉他的手,呆愣了片刻,回過神了就使勁把三子拉住“我不是說過,我有辦法了嗎,哥哥不用害怕”見三子眼睛亮亮的救助他,柳蟬也不打算賣關子了“殿下現在正是要低調的時候,汪鎮身為他的貼身太監,東宮的大總管,卻不知收斂,不是在給福王、班王一脈上好的把柄嗎,別人收不了他,殿下還收不了他嗎。”三子聽了這話才開始冷靜下來,一屁股坐下,拿起酒瓶就往嘴里灌,“你說的確實是實話,殿下是收得了他,只是我們人微言輕,別等太子還沒收拾汪鎮呢,我們先別汪鎮收拾了。”
柳蟬挨著他坐下“哥哥在殿下身邊的時間畢竟還太少了,只要汪鎮狡辯幾句,那咱們就真的完了。為今之計,只有借助崔夫人,不過咱們要給她的甜頭。”
柳蟬望著三子賤兮兮的笑,笑得三子汗毛豎起,柳蟬攬著三子的肩膀“我記得三年一小修,五年一大修。我上次見您上茅廁的樣子,就知道您一定花了大價錢躲過去了。正好崔夫人的養子上月被汪鎮的徒弟高九弄死了,你這長相也不錯,正好解一解她干旱已久的田地。”三子果然一臉便秘“那老女人都能做我媽了,還要我給她做那個,你這是想的什么臭主意啊,這么有用你干嘛不自己上啊。”
柳蟬匆匆把口中的酒咽下,捂著嘴狠狠的笑“我的寶貝都被切的一干二凈了,那比哥哥你的粗壯,當然是哥哥去咯。況且崔夫人只是比較低調而已,論起殿下的信任來,兩個汪鎮也比不上半個崔夫人。過來,我告訴你該怎么做。”他一把拉過一臉崩潰的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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