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鳳寧為了陪伴鳳未竟特意把朝官進(jìn)宮求見的折子都推了，誰想這本該安寧的午后時光，生生被一點丁香給毀得半點不留。

　　所幸鳳未竟只是聞不得味道。一陣兵荒馬亂之后，收拾干凈的鳳未竟終于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李鳳寧瞧著鳳未竟白里發(fā)青的臉色，一時之間心里復(fù)雜難辨。

　　喜悅嗎？

　　喜悅自然是有的。無論是男是女，正君所出都意義非凡。

　　但更多的卻是憂慮和恐慌。

　　鳳未竟身體不好，從出生開始起他就被人斷言活不長。她有滔天的權(quán)勢，有旁人幾輩子都賺不來的錢，所以她能給他赤月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藥材；她能叫他養(yǎng)尊處優(yōu)，能隔絕世上絕大多數(shù)的煩憂困苦。但孕育孩子這種從內(nèi)部開始的損耗，她能做什么？

　　而即使鳳未竟身體康健，她對于正君有孕同樣充滿疑慮。她的生父在她三歲之前離世，她的養(yǎng)父連氏也喪了嫡女。在她的生命里，當(dāng)正君和身孕這兩個詞連在一起說的時候從來都不會有一個好結(jié)果。

　　而最讓她恐懼的不僅是身孕或許讓鳳未竟離開這個世界，她更加害怕鳳未竟會生下一個不健康，甚至無法成活的孩子。當(dāng)年在大姐姐和她父后之間發(fā)生的事，她從來都無法想象如果發(fā)生在她和鳳未竟之間會是什么樣的結(jié)果。

　　但是，鳳未竟喜歡。

　　他甚至都敢用和離來威脅她，以至于李鳳寧自那天起再也沒敢跟他提過一句不要這個孩子的話。

　　她能做的，就只是盡量多陪伴鳳未竟。

　　在……

　　還沒有發(fā)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之前。

　　“清容你知道嗎，”李鳳寧俯身對著他輕語，“我很害怕。”

　　鳳未竟像是有幾分感覺，他皺了下眉然后輕囈了一聲。但是懷孕和嘔吐到底耗干了他的精力，以至于他根本就沒能睜開眼睛。

　　“我在這里，我在這里。”李鳳寧輕撫著他的額頭，一下又一下，直到鳳未竟表情再度平靜下來才悄無聲息地起身出了安靜的臥房。

　　房門關(guān)上的剎那，李鳳寧忍不住閉上眼睛長長舒了口氣。

　　“陛下。”門外有人候著。

　　聲音入耳的剎那，李鳳寧心里泛起幾分被打擾的不悅。

　　要知道鳳未竟嫁過來的時候那個陪嫁小侍早已被打發(fā)去做雜務(wù)了。如今他身邊除了剛剛從豫州帶回來那幾個，全都是她精挑細(xì)選出來的。

　　誰會那么不識相地……

　　是蕭端宜。

　　他自跟著李鳳寧的御駕從豫州回到安陽后就一直留在宮里。后來是蕭令儀來求了情，所以李鳳寧封了他一個棲梧宮的侍官：正九品君使。這些日子以來蕭端宜一直老老實實地陪著鳳未竟，并沒想朝李鳳寧跟前湊過，眼下特意候在門外卻是第一回。因他身上牽著的人太多，李鳳寧縱現(xiàn)在沒有開口說話的心情，需要給面子的一分分累積起來也足以叫她和顏悅色。

　　“鳳主常用的幾種藥湯已經(jīng)預(yù)備下了。”蕭端宜垂首斂目，仿佛只是例行稟報什么尋常的事。

　　“常用？”李鳳寧眉頭一皺，整個人都轉(zhuǎn)過去看著蕭端宜。

　　“是。”蕭端宜卻一副鎮(zhèn)靜的樣子，“鳳主之前也有過幾回不適，都是親筆寫了方子令去太藥局拿藥回來。”

　　鳳未竟隱瞞身體不適，自己給自己開方煎藥？

　　不用問，也知道她夫君這是怕她舊事重提。

　　一瞬間，李鳳寧有點無奈的。

　　罷了，就當(dāng)順一順?biāo)�的心意�?br />
　　“去太醫(yī)院說一聲，鳳后有孕，請脈從五日改為隔日一次。”李鳳寧想了想，“今日起，凡鳳后入口的東西，你都列下單子每日拿給朕看。”

　　“端宜遵旨。”蕭端宜依舊十分恭敬，也十分平常地應(yīng)聲。

　　他那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樣子落在李鳳寧眼里，平添幾分順眼。

　　誰還聽不出來，蕭端宜這是接著由頭把鳳未竟不許說的事稟報給她聽？蕭端宜這么“通風(fēng)報信”，既顧了鳳未竟的心情又不耽誤御醫(yī)過來看診，理由還光明正大，真真是面面俱到，由不得人不覺得心里舒服。

　　相形之下……

　　李鳳寧不由得朝涼廈那里看過去，雖然竹子刨的珠簾擋著，只能看到一個人形。

　　驅(qū)蚊香包里有丁香本來就很正常，而梓言平日又不來棲梧宮，所以今日發(fā)生的就只是一個巧合。即使沒有任何的人證物證，李鳳寧也知道梓言是是無辜的。

　　但，問題不在這里。

　　皇宮不僅是統(tǒng)御天下的象征，也是她的家。統(tǒng)御天下的政令總可以找到合適的人去做，但是在“家”里總有些再能干的官員也無法觸及的事。而她身邊幾個男人里，鳳未竟雖然占了大義名分卻根本不懂該怎么去做，隨兒的心思全在跟錢有關(guān)的事上，多西琿根本錯生男兒身，與他論政就精神奕奕，說到后宮就無精打采。

　　唯獨梓言是個心里通透的明白人。

　　李鳳寧知他為了留在自己身邊而破釜沉舟，所以她讓他成為獨善其身的侍筆，從后宮脫身出來，不用牽進(jìn)紛紛擾擾。

　　但是，他做了什么？

　　鳳未竟不會理家不會管事，從豫州帶回來的人也沒那個眼界見識，長此以往必然出事。這一點梓言能看出來不奇怪，而他若是直接跟李鳳寧說了，她會念著他的有心，然后悄無聲息地解決這些事。

　　但是他卻選擇了告訴隨兒。所以他到底是因為與隨兒認(rèn)識最久所以無話不談呢……

　　還是看中隨兒從來都直來直去，一旦有人觸他逆鱗，即便是鳳未竟他也能半分情面都不留？

　　“燕侍筆說他招蚊蟲。”身邊突然響起一道柔軟的嗓音，“所以才會戴著驅(qū)蟲的香袋。”

　　李鳳寧挑了下眉后朝依舊侍立在她身邊的蕭端宜看去，穿著宮侍衣衫的男人低眉順目的，李鳳寧只看見他光潔的額頭，還有一段雪白的頭頸。

　　李鳳寧意識到自己的目光停在了不該停的地方，若無其事地轉(zhuǎn)開。

　　這倒是奇了。

　　蕭端宜不是打定主意裝木頭人的嗎？怎么突然之間又為梓言辯解起來。

　　李鳳寧看了眼蕭端宜，正巧他也正好抬起頭，一時間四目相交。

　　蕭端宜的眼神先是有一瞬的躲閃，猶豫了好一會才輕道：“陛下，端宜自知身屬后宮不該探問朝政，若有逾矩之處還請陛下見諒。”他抿了下唇，仿佛怕李鳳寧出口打斷他一樣越說越快，“令儀她……可還稱職？”

　　前頭的話聽著叫李鳳寧不悅，不過這幾分不悅在聽到蕭令儀的名字時徹底化為烏有。

　　無論她對蕭端宜此人觀感如何，他與蕭令儀之間的確兄妹情深。李鳳寧不知道過去的四年里發(fā)生了什么，叫一個曾經(jīng)那么張揚的貴介公子變成了這副冷寂死灰的模樣，但他還記掛著自己的堂妹，總不是壞事。

　　“她是膽子越來越大了，”李鳳寧冷笑一聲，“在豫州的時候，都敢給朕看臉色了。”她略頓，到底真有些惱了。

　　蕭端宜聽李鳳寧這么說不僅沒有緊張，甚至還跟著抿唇淺笑了一下，“令儀還是跟小時候一樣，越是親近的人面前，她就越像個小孩子。”

　　李鳳寧看了他一眼，心下不由微嘆。

　　瞧瞧這說話的本事。

　　剛才那話，便是蕭令儀的親娘只怕也要臉色一變，偏這個蕭端宜輕描淡寫地就歸到“親近”上頭去。不管是他看出她沒有生氣也好，還是一心只想著為妹妹開脫也罷，一時間李鳳寧倒是生出了點懷念的感覺。

　　到處去剿滅海寇之前，似乎也發(fā)生過類似的事情。

　　“君使大小也是個侍官，你也不必成日拘在宮里，”李鳳寧心情一好，自然便說道，“得閑去看看令儀，也看看你的甥兒。”

　　蕭端宜顯然沒指望能聽見這個，頓時露出喜色，“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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