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誠郡王免職
十月初一,大朝日。
尚書都省尚書右丞殷雪秦站在人堆里。
因如今御座空置,所以朝臣不必像過去那樣垂眸低首,也所以她就大大方方地與所有人一樣朝前看著那個站在御座臺階上主持朝議的年輕女人。
“天下大事未決者不知凡幾,朝中諸位卻獨喜歡在謚號上頭顯本事。”她眉頭微蹙,聲音里蕩漾著一股再明顯不過的不豫,“我再予禮部一個月,十一月初一日還定不下來,我便要請國子監(jiān)和吏部去禮部給諸位講講考績了。”
她年輕的聲音在大殿里回響,但整座大殿里居然無人反駁,所有人俱都靜靜地聽著。
殷雪秦盡量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下四周,至少她能看見的臉上,都發(fā)現(xiàn)任何不屑一顧的表情。
剎那間,她便覺得心情有點微妙。
這個孩子……
殷雪秦再度將目光投了過去。
她與妹妹雪楚在外頭如何守禮,家里的孩子卻都不肯怎么拘束的。偏這個只比她小女兒才小上一歲的孩子居然很“知分寸”。她七八歲時那副拘著不敢放開性子的模樣,叫一家子的人都心疼起來。
所以母親疼她,她與妹妹雪楚也從來都覺得她自稱“鳳七”沒什么不對。不管她在外頭怎么樣,對整個殷府來說,她只是第三代里最小的那個孩子而已。
但這個孩子,現(xiàn)在居然站到了那里。
“……今日,還有一件要事。”
殷雪秦一個走神漏聽了幾句,再抬起眼時,卻發(fā)現(xiàn)一身立在御座臺階上的她站到了御座臺階的正中間。她本就站得高些,人又不矮,下巴微微抬起,如果換了她過去愛穿的棉質(zhì)衣衫看著就嫌桀驁了,偏偏叫如今那身精致的黑色七尾鳳朝服給扭成了張揚。
而那雙仿佛流動著金屬色光澤的眼眸,令那柔緩卻鎮(zhèn)定的聲音更具威力,所到之處仿佛一只無形的大手,抓住了每個人的注意力。
隔著好幾排人,殷雪秦雖然看不見尚書都省廉仆射的表情,卻能看見她繃緊的背。
殷雪秦下意識朝四下里看去。
站在她周圍的同僚,她能看見表情的那幾個,也都顯出幾分認真的模樣。
這真是……
“大理寺韓少卿。”李鳳寧聲音平直地點了一個人名,然后引得整殿人都朝她看去。
“臣在。”她顯然知道李鳳寧的意思,因為她雖然腳步看起來有點沉重,但到底還是不急不緩地出了列。殷雪秦可以看到,她雪白的手笏上干干凈凈,居然一個字也沒寫。
殷雪秦瞬間了然。
韓謙可不是個以口才出名的人,也就是說……
“月前大理寺接魏王府李鸞儀狀紙,疑有人盜賣賞賜驲落之金馬鞍。”韓謙仿佛為了讓更多人能聽清而刻意遲緩和響亮的聲音回蕩在大殿上,“經(jīng)刑部與大理寺多番查證,贓物確由金馬鞍砸碎而成。”她說:“鴻臚寺一應文書俱全,并未曾報有失盜。大理寺行文請鴻臚寺卿解釋,誠郡王府置若罔聞。此后,刑部接獲各種證據(jù),證實誠郡王府每年在驲落使臣離京前后流入大量財物。”
大殿的后半截,漸次傳來一陣零落的輕嘩。
殷雪秦眉頭輕蹙,再度看向李鳳寧,卻發(fā)現(xiàn)她居然看不透那個居高臨下的孩子,現(xiàn)在到底是什么心情。于是相伴著明晰的不愉快升騰起來時,還有一種詭異的熟悉感。
誠郡王從賞賜給驲落的東西里貪墨,至少在尚書都省她們幾個人里頭都是心知肚明的。李鵠是李昱的女兒,總得有個衙門安置她。有得讓她去旁的地方惹禍,還不如就留在鴻臚寺。至于那些東西橫豎也是給出去的,被她貪了總也算是還留在赤月。整個天下都是李家的,李昱和李賢都不出聲,她們這些做臣下的心疼什么?
“韓謙!”誠郡王立時便喝到,“你胡說什么?”她大步出列,轉身對著韓謙呵斥起來,“本王貪墨,簡直滑天下之大稽!本王不理會你那道可笑的文書,你居然公然在大殿上誹謗本王!”
“是不是誹謗,誠郡王才是最清楚的那個。”素來低調(diào)的韓謙居然一副跟李鵠卯上了的模樣,繼續(xù)那種又長又慢的調(diào)子,直叫任何人都能聽出她的渾不在意來。
把李鵠氣得直喘粗氣。
“既如此,”李鳳寧冷笑一聲,“刑部謝比部。”
刑部下轄四司,其中比部管的正是管的經(jīng)費、俸祿、公廨、勛賜等所入,平時里干的就是查賬的事,此時自然會被點到名。
只是,既然楚王是刑部尚書,初入官場的也能猜到這個姓謝的必然是楚王心腹。李鳳寧站在上頭這一聲……
刑部下屬比部郎中謝平應聲出列,用與刑部尚書如出一轍的冷淡平直的嗓音說:“經(jīng)對比查證誠郡王府俸祿等朝廷發(fā)給,門下經(jīng)營與納供所得、誠郡王君嫁妝產(chǎn)業(yè),誠郡王府每年都有一萬至兩萬兩不等的收入無法查明來源。”
“你!”李鵠再怎么遲鈍,到底也明白過來了,她先朝李鳳寧怒視一眼,隨后整個人轉向李麟,“好你個楚王李麟,居然不聲不響在背后陷害我!”
“誠郡王且不必急著尋誰是主謀,”韓謙突然說道,“只管先把這來路不明的銀子解釋清楚了,也好讓本官先結了這個案子。”她的聲音里明顯帶出了些意氣。
“本,本王怎么知道!”李鵠氣得臉都紅了,“賞賜給驲落的東西哪里出了疏漏正是你們該查的事,還要本王從頭到尾都裝箱運送都監(jiān)看著么?”
殷雪秦一挑眉。
這個誠郡王,倒是有點急智。
這話雖就是推脫,也避開了之前幾萬銀子的事,到底聽上去卻是在理的。
“誠郡王的意思,這些事都是鴻臚寺中人所做,你全不知情?”一直沉默著的李鳳寧突然來了那么一句。
李鵠猛然扭轉身體。雖然殷雪秦看不見她什么表情,卻只見她肩膀抖動似乎在劇烈呼吸,卻沒聽她說出任何話來。
大殿里也一片安靜,出了后頭傳來一陣悉索聲響之外,靠近御座的前部安靜得好像連呼吸聲都沒有了。
殷雪秦眉頭輕蹙。
不應該啊……
她偷眼朝禮部尚書看去。
誠郡王雖然沒什么好人緣,她夫君的母親總不會見死不救。但是從殷雪秦這里看過去,那個白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的人顯然既沒有動,也沒有任何開口的打算。
“既如此,先停了鴻臚寺五品以上所有人的職,請刑部和大理寺加緊追查。”李鳳寧說,“鴻臚寺的事務就暫交禮部兼管。盧尚書,要麻煩你了。”
“臣遵命。”韓謙也應了。
“臣明白。”盧尚書淡淡應了聲。
那誠郡王本來是怒瞪著韓謙,此時聽盧志文開口答應,好像當面被人打了一記耳光似的,面色一陣紅一陣青。她環(huán)視一周,那帶著仇視的目光竟然掃過每個人。
被她的目光掃到后,有人轉開頭去,但更多的人,卻仿若毫無感覺一樣,動也不動。
原來……
竟是如此嗎。
這一場大戲看到如今,殷雪秦才算是明白過來。
“李鳳寧,你憑什么!”或許是因為太過震驚,這會功夫才回過神來的李鵠突然開口厲喝,“區(qū)區(qū)一個過繼回來的,居然敢如此僭越……”
僭越?
殷雪秦差不多也要冷笑一回了。
在位官員若有瀆職犯案之嫌,停職待查乃是常例。大理寺之前又做足功夫,行文去過誠郡王府便是該做的都做到了。換了官職低的,便是吏部知會一聲主官便能算完,超過五品才需要上稟圣裁。而就算是皇帝想要私心偏袒,最多也就是暗地里吩咐幾句叫底下人做得好看些而已,面上還是要擺出“大公無私”的模樣。
只李鵠素常倚慣了自己“皇女”和“皇妹”的身份,李昱也好李賢也罷都十分讓著她,朝臣們也都體恤皇帝一片苦心,又兼李鵠坑的是驲落人,便不怎么理論罷了。如今真被挑起理來,還真沒法怎么說不對。
只是……
殷雪秦看向李鳳寧的目光頓時有點陌生和新奇起來。
是,最會支持的禮部尚書盧志文肯定是被那一句“禮部兼管”哄住。廉仆射和吏部時尚書都不是會為別人強出頭的那種,只要不逾矩不過分,她們才樂得不理事。戶部有了殷雪秦自己在,即便事先不知也不會反過來支持旁人。工部蕭尚書過去就似個透明人,如今隱隱有成秦王一派的跡象,不出聲也算是正常。
前頭有個比部的謝平出來說話,也能算是楚王的態(tài)度了。誠郡王以前打過刑部的主意,又被楚王曝了打死懷孕小侍那回事。這姐妹倆之間也能說聲嫌隙日深。
但安郡王呢?
安郡王平時可是與誠郡王最親近的一個。這回怎么也默不出聲?
她還當是自家孩子看的人,曾幾何時居然有了這般的掌控力?于是隱隱間,那種若有似無的熟悉感又冒了出來。
鳳寧有點像一個人。
“本王就算僭越,也輪不得誠‘郡’王來教訓。”李鳳寧咧開嘴,笑得異常溫和,雖然落到旁人眼里也異常可惡,“先帝臨出征前命本王監(jiān)國,便是本王的權柄。誠郡王若有不滿,上書彈劾即可。”
“李鳳寧,你不過仗著母皇可憐你。如若不是先帝去得不是時候,哪里容得下你這個黃毛丫頭在這里囂張!”
“誠郡王何必緊張?”李鳳寧眼眸流轉間一片平靜,不止不為李鵠所動,連點表情都欠奉,“白日昭昭,總不至于叫誰冤枉了你去。如今也不過是按著前例辦事而已,待大理寺查證清楚,自會秉公處理。”
李鵠一噎,居然沒立時回出話來。
殷雪秦微挑眉。
這會,又不像李昱了。
好歹也在這朝堂里站了幾十年,之前反應過來那一點熟悉,殷雪秦立時便反應過來她之前覺得李鳳寧像的到底是誰。
那位在公在私都極少露出柔和的表情,遇上這種不馴的,能不呵斥算是好的了,從來都沒有這么平和的。這般水潑不進的軟和模樣,倒是有點像李賢了。
“既諸位再無異議,此事就這么定了。”李鳳寧乘著李鵠沒說話的功夫,“諸位可還有別的事要議?”
殷雪秦看著李鳳寧那淡然自在的樣子,突然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直引得站在她旁邊的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她想起母親在過世之前曾經(jīng)說過的話。
她說她們姐妹兩個“守成有余”,還說今后殷家的興衰“系于鳳寧一身”。
全天下大概就沒人敢自詡能有她母親那般成就,所以前一句話她并不覺得怎么。能守住殷家,就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
但是后一句,她曾經(jīng)是不以為然的。
且不說當時沒人猜到李昱會過繼鳳寧,便是猜到了,大抵也只會朝“做個輔佐李賢的良臣”那里想。
只是如今……
殷雪秦的目光偏了些,看向李鳳寧身后那個比她現(xiàn)在還高幾階的位置。
如果有朝一日,鳳寧坐到那上頭去……
或許,也并非毫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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