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秦王生辰夜
大朝從來就是做個樣子,不說百八十號人聚在一起人多嘴雜,便是想要說一句話能叫所有人都聽清楚也是件難事。只是過去因有小朝會,諸般事宜只管聽著皇帝點名叫進就好。如今秦王雖擔(dān)著個監(jiān)國的名頭,卻不肯在這個上頭做出頭椽子,很多事情便都要拿到大朝上來說。
如此耗費時光,對一干老臣來說自然都是不樂意的。可品級略低了那么一點兩點的官員卻反而興高采烈起來。
過去只能聽人轉(zhuǎn)述再轉(zhuǎn)述,如今卻可在朝上親耳聽到已是一喜。官略大些的,譬如少卿侍郎甚至可以插上幾句話賴表達自己的意見。而最讓人高興的,莫過于秦王殿下把小殿下帶在身邊旁聽朝議。李家有希望做皇帝的,無非就那幾個。如今若好好表現(xiàn)了,將來的飛黃騰達豈非指日可待?
如此一來,倒把大朝日變成最辛苦的一天。而九月十一既然是向例的大朝日,李鳳寧再怎么緊趕漫趕,踏進自家府門的時候也已經(jīng)過了戌正。
不要說晚飯了,差不多都該是安寢的時候了。
“主人,君上請您過去。”自鳳未竟成了秦王正君之后,原先鳳后送來的宮侍碧葉就到了他身邊聽用。
“這個時辰了,他還沒休息?”李鳳寧朝廊下更香那里看了眼,眉頭不由輕輕一皺。
“今天這個日子,怎么的也得等您回來的。”碧葉卻抿著唇朝她笑道,“您快些去吧,君上從午后一直等到現(xiàn)在,剛剛還叫人過來問呢。”
李鳳寧只聽到“等到現(xiàn)在”這句,哪里還想得起旁的事,忙不迭地回身出了書房的門,一路穿庭過院朝后頭正房而去。不一時,果然瞧見鳳未竟的屋子里燈火通明。
她進屋一看,卻見鳳未竟果然未曾就寢,正歪在榻上拿著本書在看。許是他一直抬頭朝外張望的關(guān)系,李鳳寧踏進去的時候,正巧與他四目相對。
“謹(jǐn)安,你回來了。”他見了她,立時便放下手里的書,朝她迎了過來。
鳳未竟其實是一個長得相當(dāng)不錯的男人。
只可惜他自幼宿疾纏身,初見時又在那樣熱烈鮮艷的地方,倒把他的蒼白頹敗襯托到了十二分。自他二月嫁過來之后,李鳳寧死命地砸銀子上去,養(yǎng)了半年的功夫總算是把他的氣色養(yǎng)回來一點了。再加上他比常人畏寒,暮秋時節(jié)便能穿起夾棉的衣衫,一眼過去仿佛也沒有瘦得那么觸目驚心了。
現(xiàn)下朝她走過來的這個男人,一身水色的細(xì)棉衣衫,只頭發(fā)上簪著一根竹報平安的青玉簪子,面上又脂粉未施。若要論起打扮,只怕府里隨便一個小廝拉出來都比他看著富貴些。只是那雙清澈到仿佛能掃去世間所有塵埃的眼睛實在獨一無二,眼波流轉(zhuǎn)間便替他添上一股旁人再也模仿不了的清新和溫暖。
所以說……
能娶回來真是太好了。
之前那一丁點關(guān)于他不愛惜自己身體的惱意不知怎么就煙消云散,李鳳寧一把摟住他的腰,然后將臉埋進他的肩上,深深吸了口氣,“清容,我好想你。”
“干什么……”顯然沒想到李鳳寧居然會當(dāng)著一屋子小廝的面直接摟他的鳳未竟先是一僵,才嗔了半句一時間又好笑起來,“難道是我記岔了,殿下今早上不是從我這里出的門?”
“就算是從你這里出的門,就不許我想你了?”既然對著自己夫君,自然就沒有太正經(jīng)的必要,于是李鳳寧這話說得十分順口。
只是鳳未竟面上飛起一抹淡粉色。他像是要朝四下里看的,卻到底忍住了,只是抬眼卻是極不客氣地瞪了李鳳寧一眼,“有事跟你說。”
“謹(jǐn)遵君上吩咐。”李鳳寧立時便放了手,做出一副恭謹(jǐn)模樣,倒引得屋里幾個小廝都忍不住偷笑起來。
鳳未竟面上愈紅,只是到底不敢再說些什么,怕又招出李鳳寧些什么話來,只得拉她到榻邊坐下,順手把自己剛才看的書冊塞到她手里。
李鳳寧先是沒鬧明白他叫她看書做什么,待翻過一頁之后,面色也漸漸不對起來。
冊子從頭到尾墨跡如一,該是重新謄抄過的。里頭每一頁的開頭都記著一個日期和一個店名,底下一長串的器物名稱,最后寫了個或幾千或幾百的總數(shù)。
乍一看,像是從哪戶富貴人家賬本里抄出來的。可仔細(xì)一看卻能發(fā)現(xiàn)其中的說道。
即便有一條“民人不帛,非婚不飾金玉”的規(guī)矩,滿安陽夠格用玉帶鉤的還是多得數(shù)不過來,不過喜歡把虎睛石特意仿成木頭的卻是少之又少。
還有那種大件的瓷器,譬如用來放掛軸的大瓷瓶,譬如想在窗臺上養(yǎng)盆碗蓮用的大海碗,誰家里都是有個幾件便罷,不會經(jīng)常買。可這本冊子里,老是隔個幾年就要重買一批,還得是一樣的花式尺寸。如果不是這戶人家熱愛到處買宅子,還偏好把每間宅子都裝成一模一樣的,那就只能朝瓷器經(jīng)常碎那里想了。
“哪來的?”李鳳寧朝鳳未竟看去。
鳳未竟玲瓏心肝,看本游記都能推算出千里之外的地方易沉船了,這本古怪冊子里的玄機哪有參不透的。他看了李鳳寧一眼,只道:“誠郡王君說是得了些人參,搭了幾盆菊花和一套新書送過來。我瞧東西只有三樣就覺得奇怪,在那套新書里翻出來的。”
“三姐夫還真是……”李鳳寧一皺眉,盯著這冊子,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他……”雖然在自己屋里,鳳未竟還是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給咱們下的套子?”
“三姐夫……”李鳳寧想來想去,卻只好苦笑了下,“過去來往得不多,還真不知道。”
鳳未竟仔細(xì)想了想,“幾位王君里頭,只有他對無疾一直都很冷淡。”
這個李鳳寧卻真不知道了,朝鳳未竟看了眼。
鳳未竟像是怕她誤會似的,“不是說他對無疾怎么不好。平常單看著也不覺得什么,但要是拿他對鳳后,對楚王君他們的態(tài)度一比,就能看出不同來了。”
“是嗎。”李鳳寧眼眸一轉(zhuǎn),“不過打小開始,他對我和對鸞儀也是不一樣的。”
盧氏在家是嫡子,出嫁了又是正君,不待見庶女很尋常。但是連親戚家的庶女也能分出個親疏遠(yuǎn)近來,倒真有點目下無塵的意思了。李鳳寧待人不怎么看出身,因此盧氏不喜李鸞儀她不覺得有什么,一聽到他嫌棄李安便覺得心里不舒服起來。
只是換過來想,這般心氣高的人也不太像是會喜歡挖坑給人跳的吧?
至少,他堂堂正正用自己的名義把這本冊子送過來了。
“我先拿出去叫人查一查。”李鳳寧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先接受下來,“橫豎就算是真的,也沒個直接拿出去用的道理,總要遮掩一番。”
“好。”鳳未竟鄭重點頭,“那回禮,我送點什么好?”
“眼見要入冬了,做幾件大氅送過去好了。”李鳳寧眼波一轉(zhuǎn),“誠郡王那件用厚一點的皮,其他的就照安陽的天氣來。”
鳳未竟微微瞠目,隨即了然。他眉頭微蹙,看著李鳳寧的目光就透出幾分憂慮來。
“我要是哪天在安陽待不下去了,肯定帶著你一起逃跑。”李鳳寧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地跟他說。
誰想鳳未竟卻十分認(rèn)真,居然側(cè)了肩膀,將身體正對著她,“這可是你說的。”
李鳳寧微微愕然之后,不由自主地彎起唇角,連聲音也不由自主地柔軟下來,“嗯,我說的。”
鳳未竟那雙眼睛在她臉上左瞧右瞧,仿佛終于信了似的,才慢吞吞地退回原位去。
一旁的小廝端溪見兩人像是說完話了,便過來問道:“主人與君上接下來就安置了?君上預(yù)備的飯食還用么?”
鳳未竟預(yù)備的飯食?
李鳳寧不由得朝鳳未竟看了眼,卻見她夫君正好垂下眼去,表情有些不自在。
小時候是要入宮,如今大了又要忙朝務(wù),總之李鳳寧正正經(jīng)經(jīng)回自家吃晚飯卻實在是說不準(zhǔn)的事。以前她不許范隨等她,現(xiàn)下自也不舍得鳳未竟白白餓壞了自己。所以若她真晚了,鳳未竟也只會坐在一邊陪她,卻是不會動筷的。
平常只是問一聲她餓不餓而已,現(xiàn)下眼巴巴地提起這個“飯食”……
李鳳寧心里一動,起身就朝隔壁廂房走去。
一碗……
燴面?
不算明亮的燈光下,乳白色的湯汁上有葵菜、羊肉,還有一大勺豆干醬。或許是因為放得太久的緣故,寬面條有點發(fā)漲,葵菜也蔫蔫的。
“都是君上親手做的呢。”跟過來的端溪說。
他……
親手做的?
李鳳寧有點難以置信地看向她的夫君。
“今天……不是九月十一么?”在李鳳寧的注視下,鳳未竟的眼神竟有點飄忽起來,怎么都不敢對上她。素常就清淡柔和的聲音里,突然就多了點柔軟溫甜的東西。
九月……
十一?
李鳳寧突然想起來。
啊,對了。
今天是她的生辰。
在她剛記事的時候,她住在宮里。當(dāng)時還是太女正君的連氏懷里雖抱的是李鳳寧,慶的卻是他女兒的生日,自然就不會在九月十一這一天。等大些回到魏王府,既沒有魏王,也沒有魏王君的王府自然也不會有人替她慶生。宮里的賞賜和殷家的賀禮倒是年年不缺,只是若說到“慶祝”,卻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直到今天。
李鳳寧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碗,拿起筷子。
其實,面揉得不夠筋道。其實,湯汁淡了些。其實,醬做得甜了點。
但是李鳳寧卻覺得很好吃。
“謹(jǐn)安,你很餓嗎?”顯然是李鳳寧的吃相叫鳳未竟誤會了,“這面涼了別再吃了,我去叫廚房再給你做些東西。”
“不用。”李鳳寧一把抓住鳳未竟的手,不用太大的力氣,只一拉就把那個身形單薄的人拉到身邊。
她放下筷子,雙手環(huán)抱住他的腰,然后把臉埋進他的胸腹之間。
好溫暖。
都溫暖到她鼻子發(fā)酸了。
“謹(jǐn)安?”鳳未竟輕輕地把手環(huán)住她的脖子,拍了拍她的背。
“把你娶回來真好。”李鳳寧突然抬起頭,對著他笑。
“誒……”鳳未竟眨了眨眼,表情突然有點不自在。只是他瞟一眼已經(jīng)半空了的碗,到底是高興的。
“明年的今天我早點回家,你再做給我吃。”李鳳寧說,“要一樣的。”
鳳未竟俯視著她,不由自主也跟著彎起唇角。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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