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驲落王帳
其實(shí)，在驲落之后能否綴個“國”字，是個非常有待商榷的問題。
于赤月煌煌幾千年的歷史來看，縱然邊疆界域時有不同，端坐御座之上的也不是從來都姓李，可到底由一個皇帝來統(tǒng)治卻是肯定的。赤月治下，有靠山吃山的獵民、有靠海吃海的漁民、有放馬牧羊的牧民，但是占據(jù)最大數(shù)量的卻還是靠天吃飯的農(nóng)民。
又由于赤月地廣物博，北人到了南邊興許當(dāng)?shù)赝猎捯粋�字也聽不懂，可人與人相處起來卻還是一樣的規(guī)矩。譬如能讀書的總要得幾分另眼相看，又譬如人雖生得孱弱卻品性良好的，也依舊能得鄰里笑臉相迎。
但，驲落不同。
驲落沒有明確的疆域邊境，所有生活在錦葉草原北關(guān)以外的牧民，都可以宣稱自己是驲落的子民。驲落分為無數(shù)個大大小小的部族，有的超過十萬，有的只有幾千。每一個部族有自己的傳統(tǒng)和文化，雖然她們幾乎都以放牧為生，互相之間的語言差異或許讓她們未必能順暢交談。
而唯一的相同，就是尚武之風(fēng)。
說驲落尚勇，或許還是太輕巧。乍然到了驲落的赤月人，只怕會對著貫徹于她們生活中每一點(diǎn)每一滴的“武勇至上”瞠目結(jié)舌。
譬如慘敗之軍比那輕易投降的更受尊敬，又譬如，被驲落大汗養(yǎng)在身邊近二十年的王子，他是在生父被擄走之后九個多月出生。
換到赤月人這里，只怕還會覺得這多西琿十有八九是那驲落大汗的兒子。
誰家的夫郎，被仇人捉了去也是沒法子的事。雖然最終結(jié)果是他低頭就范，可怎么想也總也得是熬過一陣子吧？既然多西琿不是早產(chǎn)而出的，或許就是被擄走之前正好才懷上呢？
可是，這件事在驲落人眼里卻是相反的。
驲落向來崇拜強(qiáng)者。女人如果無力保護(hù)自己的男人，就不能責(zé)怪男人拋棄她另投懷抱。敗者天生沒有任何權(quán)利，而勝者從來就可以得到一切。所以多西琿的生父，不要說什么熬過一陣子，只怕他心里從來就沒有過要反抗要守貞的念頭。
也所以，人人都贊頌驲落汗的心胸如天空一樣寬廣。
寵幸搶回來的男人，是哪一個驲落女人都會選來夸耀自己戰(zhàn)功的方式。但是將男人被擄走之后生的兒子養(yǎng)在自己身邊，卻等于時時刻刻面對著自己曾經(jīng)的屈辱和失敗。
帕拉草原的中心，驲落的王帳。
治理驲落長達(dá)九十八年的部落，因為大敗于赤月而在六十年前土崩瓦解。在混亂了將近四十年后，才由孛臘李拉庫帶領(lǐng)黑鐵部收攏大半部族，并登上了大汗的寶座。憑著雄厚的實(shí)力，她將王帳定在了驲落的中心，名為帕拉草原的地方。
如果化為飛鳥從帕拉的天空俯瞰大地，任誰都會為那一眼看不到邊，幾乎就像是帳篷海洋一樣的景色而驚嘆。
按照一帳就是一戶來算，這里簡直就是一個堪比安陽的巨大市鎮(zhèn)。而市鎮(zhèn)的中心，那個比周圍尋常帳篷都要寬大好幾倍的，或許更該稱為宮殿的巨型帳篷，自然就是驲落汗所在的王帳。
赤月歷十月末，亦即驲落歷的凜冬月初。
有一個穿著驲落皮革長袍的女人騎著馬從帳篷之間的道路穿過，也沒見她怎么拉韁繩，馬就輕巧地停在王帳門口。她輕松利落地翻身下馬，朝守門的衛(wèi)士喊道：“哈山族合巖求見大汗�！�
守門的衛(wèi)士打開了高達(dá)十五六尺的大門，隨即女人就朝里面匆匆走去。她在穿過一條由皮革和布幔隔出來的走道之后，來到了一個非常寬闊的房間里。
雖然天窗在離地二十尺的地方透下天光來，王帳里卻依舊燒著幾個大火盆。而正中間的座位以及座位附近的地面上，幾乎鋪滿各種皮子。大多是虎皮和狼皮，也夾雜了幾張狐皮和猞猁皮，最尋常的羊皮卻是一張都不見。
有一個女人半躺半坐在那些皮子里。
她看來應(yīng)該才五十來歲，可歲月似乎已經(jīng)榨干了她的勇氣和銳氣。除了那雙渾濁渙散的眼睛之外，這位驲落大汗的面色似乎還有點(diǎn)病態(tài)的蒼白。
這大約與她右腿自膝蓋以下全部沒有了有著分不開的關(guān)系。
“稟報大汗�！迸酥皇堑皖^，沒有跪拜，她聲音響亮吐字清晰，“多西琿從錦葉帶著鹽回來了�！彼砸活D，“與他一起來的還有赤月的仁郡王，現(xiàn)正在王帳二十里外等候謁見�！�
起初，孛臘似乎完全沒聽到有人正在說話。就在報信的合巖等到不耐煩了，都忍不住偷偷抬頭朝上看去的時候，孛臘才慢吞吞地吐出了幾個字，“仁郡王……”
那仿佛像是精疲力竭一樣無力的語氣，叫合巖完全不明白她要表達(dá)的是什么。她猶豫了好一會，才敢抬起頭左看右看�？赏鯉だ锏膹娜硕嫉椭^，沒人敢于給她一個暗示的眼神或者出面解圍。她只好硬著頭皮，“是的，她是東國皇帝的第五個女兒。大汗，要放她進(jìn)來嗎？”
又是一陣很長的安靜。
“讓她，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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