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啟疑竇
逼她不得不跳海求生的人,此刻就跪在她面前。
周圍的聲與光逐漸褪去,李鳳寧的眼里只剩下那個賊寇頭子。腳仿佛自己有了意識,帶著她一步又一步向那人走近過去。
寒冷不是最可怕的。
李鳳寧停下腳步,居高臨下俯視著已經(jīng)毫無反抗能力的俘虜。
黑夜無月,只余一點星子散發(fā)出暗淡的光輝。當(dāng)她漂浮在海上時,前后左右都是一片茫茫無盡的大海。她一直覺得自己已經(jīng)死了,在冰冷海水中掙扎的是她的鬼魂。她無數(shù)次地想要放棄,結(jié)束這種永無止境的折磨和痛苦。
如果不是耳邊那個微弱的呼吸,她早就放棄了。
李鳳寧俯視著驚恐的眼睛,一種冰涼又惡毒的快意像毒蛇一樣從心底探出了腦袋。
這個人的存在,就是對她輕狂的嘲笑。
李鳳寧握緊了佩劍的劍柄。
而且,就在剛才,她的腳離開船頭踏上隱島碼頭的時候,她清楚地聽見自己松了口氣。
李鳳寧一寸一寸地拔出佩劍。
她明白她在船上的時候,心情為什么那么差了。
佩劍刀刃與劍鞘的金屬摩擦聲,愈發(fā)壯大了她心底的那種愉悅。
對于海水的恐懼在她沒有自覺的時候,已經(jīng)深深刻印進(jìn)她的每根骨頭里。
而現(xiàn)在,如果可以用劍劃開這個賊寇頭子的胸膛。她的心頭熱血,想必對平緩她的恐懼大有幫……
“鳳寧!”
手上驀地一陣劇痛,李鳳寧下意識手一松。還沒有完全抽出來的劍“哐”一聲又落了回去。
一瞬間陰冷的快意轉(zhuǎn)成暴怒,但是當(dāng)她看清楚是誰攔住她的時候,卻是一驚。
十四。
而且是渾身浴血,臉色卻白到發(fā)青的十四,仿佛隨時都會倒下去的十四。
他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她身邊,一雙手緊緊握住她拔劍的右手,使勁按壓著她手上尚未痊愈的傷口。
“你說過,”他似乎疲累到了極限,氣虛聲弱,卻依舊固執(zhí)地看著她,“你不喜歡殺人。”
李鳳寧眉頭一皺。周圍光景再度回到她眼里,她心中那股殺意頓時被沖淡許多。
十四卻仿佛再也支撐不下去,說完這句話,兩眼一閉人就朝下滑。
李鳳寧連忙伸手?jǐn)堊∷氖褚仓皇且凰玻忂^來后便輕輕一掙,示意李鳳寧松手。
李鳳寧上下粗掃了眼,他衣服上血跡雖多破口卻很少,應(yīng)該不是他的血。只是看他這副隨時隨地都能昏過去的樣子,李鳳寧開口時實在難掩那股不悅,“你就是這么帶路的?”
而十四,卻抬頭回給她一個淺淡到幾近沒有的笑。
“林校尉。”李鳳寧斂目,再抬頭時語調(diào)平穩(wěn)得毫無起伏。
“殿下。”從一開始就站得離她不遠(yuǎn)的林繼業(yè)表情里顯然帶著松了口氣的樣子。
不止是林繼業(yè),周圍所有人目光中都有些異樣,雖然所有人也都保持著沉默,沒有一個人說話。
李鳳寧只當(dāng)沒看到,“留下些人看守,其他人仔細(xì)搜一遍,不要放走一個。”她略一沉吟,又補(bǔ)了一句,“若尋到些物件也不用急著清點,先帶回去再說。”
隱島既然成了賊窩,鐵定會有值錢的財物。一來想要搜尋的兵士每個人都手腳干凈不太可能,二來衙門還默許衙役收些“茶水錢”,沒道理這群兵士天寒地凍地被她拉到這里卻白忙活一場,索性直接默許了,也算是貼補(bǔ)些辛苦錢。
周圍離得略近些的幾個兵士,都是先齊齊一怔,林繼業(yè)還繃得住,其他人卻不由喜動顏色。
“是,殿下。”林繼業(yè)先躬身應(yīng)下之后,隨后分派起來。救治傷重的,審問俘虜,分隊巡查,林繼業(yè)倒像是顯示能耐似的一疊聲吩咐起來。
李鳳寧見她一副熟習(xí)的樣子,目光又再度落回跪伏在地上那個賊寇頭子身上。許是李鳳寧前面殺意太過外露,賊寇頭子居然身體明顯地一抖。
她冷嗤一聲,“咱們也別閑著,尋個避風(fēng)的地方說說話吧。”說完,她抬頭四下一望,就當(dāng)先朝燈火通明的山洞走去。
這話自然不用賊寇頭子同意。壓制著她的兩個兵士手上勁道才松些,口里塞著破布的賊寇頭子就掙扎起來。兵士顯然老于此道,照面門和肚腹狠踢幾下之后,賊寇頭子就軟倒在地。她們隨后一人抓一條胳膊,把賊寇頭子像尸體一樣拖行過去。
山洞就在眼前,沒幾步就到。
先是避風(fēng),又是好幾個松木扎的大火把和兩只大火盆,雖然一股子煙熏火燎氣,卻到底比外頭暖和很多。
李鳳寧走近火堆,一邊烘著手,一邊四下打量。
第一感覺是,整個山洞變空曠了。
桌椅看著有些凌亂,地下的灰跡顯示這里曾經(jīng)堆疊過很多方方正正的東西。
想起堆在山洞外的那些大木箱,再想想來時見到賊寇們進(jìn)進(jìn)出出地忙著搬運東西,李鳳寧不由慶幸一下自己運氣好。如果不是陰差陽錯發(fā)現(xiàn)那兩具尸體,但凡遲個一日,她到這里能看到的只怕也就剩個光禿禿的荒島了。
總算老天有眼,讓她能誅此惡人。
正慶幸間,蕭令儀急匆匆地從山洞外走了進(jìn)來。
她一踏進(jìn)洞口,目光就四下猛搜,待看見地上躺的賊寇頭子時,猛撲過去蹲在她身邊。“云……”賊寇頭子雖被打得滿臉是血,可五官到底還能看得清楚。只見蕭令儀一見之下頓時皺起眉。
“她不是謝云亭?”李鳳寧雖然這么問了,聲音里卻沒有多少疑問的意思。
第一次見到的時候,她便覺得這人不太可能是謝云亭。不止是長相與謝璩差別太大,年齡也對不上。這賊寇頭子看上去大約只比謝璩小個十來歲。
“不是。”蕭令儀滿面疑惑,慢吞吞地站起來,一邊朝李鳳寧看來,仿佛希望她能解惑似的。
果然。
李鳳寧不由得再度看向癱軟在地上的賊寇頭子。
“但是外頭的人里有幾個我見過。”蕭令儀的表情更困惑了,“我還以為……”
李鳳寧眉頭一皺。
她聽到的消息是,謝云亭帶著手底下一群人在隱島落草為寇。而這一點,正是因為身為謝云亭母親的謝璩都相信了,于是所有人都相信了。
但事實上,李鳳寧從來沒有聽到過,“我看見了謝云亭和賊寇在一起”,又或者“就是謝云亭指揮賊寇殺人”之類的證言。
也就是說,目前可以肯定的只是,“謝云亭出了事之后,賊寇突然猖獗起來”,還有“謝云亭出事之后就再也沒人見過她”這兩點而已。
時間如此接近,說謝云亭失蹤和賊寇猖獗有關(guān)系是很理所當(dāng)然的。但是作為素有義名又十分孝順的人突然變得那么心狠手辣,實在也是一件奇怪的事。
“你是從哪里聽說謝云亭落草的消息?”李鳳寧只能問蕭令儀。
“四年前。”蕭令儀說得十分肯定,“跟著運糧官的力役團(tuán)頭向我娘告發(fā),說渭陽的巡岸與運糧官起了沖突,失手將運糧官殺死后逃走了。”
運糧官雖然隸屬于戶部倉司,卻是個從九品的芝麻小官,其職責(zé)就從拿到倉司下發(fā)的文書開始,一直到將文書和糧食安全送達(dá)為止。文書上興許就是“燕州調(diào)糧一萬石送往涼州”這么十來個字,可運糧官就得先從京師安陽出發(fā),先走一千多里水路到燕州,再從渭陽出發(fā)走上五千里送到?jīng)鲋荩詈笤購臎鲋莘祷鼐⿴煛8灰f遇上什么翻船倒車之類的事,所以運糧官十分奔波辛勞,也所以通常都是些仕途斷絕又沒有背景的人在干。
也怪不得旁人都信了。
運糧官本就不是什么花團(tuán)錦簇的活計,如果遇上急性子的,有爭執(zhí)沖突也不奇怪。
“運糧官的尸首,可有仵作驗過?”李鳳寧眉頭一皺。
“……應(yīng)該沒有。”蕭令儀皺起眉,努力回想,“那個運糧官仿佛連親人都沒有,所以是府衙出了些燒埋銀子,交給義莊了。”
“是嗎。”李鳳寧眉頭微皺。
她倒不是覺得運糧官可疑,只是順口問起而已。這么看下來的話,線索又?jǐn)嗔恕5撬傆X得,她忽略了點什么……重要的……
倒在地上的賊寇頭子,她袖口露出一截中衣。中衣的衣袖……
看著不像棉。
李鳳寧目光一凝,大步過去,蹲下來。
賊寇頭子見李鳳寧靠近,因嘴里塞著東西,雖然目露驚恐,卻只能“嗯嗯啊啊”地掙扎著。只是被兩個兵士一腳踩到胸口,頓時就無法動彈,也于是李鳳寧輕易就摸到了。
真是緞子。
所謂民人不帛,乃是赤月朝律法中明文規(guī)定的。
賊寇頭子有緞子這種布料不奇怪,市面上有賣或者搶劫過往客商。她本來就不是什么守法良民,身上穿著違例的東西也不奇怪。但問題是她外衣只是普通的棉衣,中衣卻是緞子。
要么,遵紀(jì)守法已經(jīng)鐫刻進(jìn)她所有的行為處事里,以至于就算她落草為寇殺人如麻,也還是遵守著“民人不帛”的律條。
要么……
就是她本就穿慣了絲帛,如今外頭的棉衣只是為了掩飾。
李鳳寧眼睛一瞇。
在蕭令儀和兩個兵士困惑不解的目光里,她大步走到洞口,揚(yáng)聲:“來人,給我把所有細(xì)軟全翻出來仔細(xì)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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