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驚聞
東苑一應屋舍俱全,占的地面就不小。堂前廊下自然也是花木扶疏,雖然比不上花園涼亭假山的精巧細致,用來飯后散步消食卻是足夠了。
李鳳寧與梓言十指相扣,在廊下慢慢地走著。仲秋時節天雖然黑得早,游廊里卻還算明亮。兩人肩挨著肩,一邊慢慢走著一邊看看近處朦朧的秋色,倒也安靜寧馨。
“鳳寧……”梓言看著李鳳寧的側臉,聲音里帶著一片小心翼翼。
李鳳寧自那日李鸞儀把荷包弄壞之后,一連陰沉了好幾日。整個東苑都戰戰兢兢起來,就連隨兒和梓言都不敢大聲說話,更不要說一群下人了。今天一早宮里來人傳她進去,回來之后就見她神色仿佛輕松很多。梓言只怕她還在為荷包的事情生氣,于是說話也異常小心。
李鳳寧轉頭一眼瞥見他遲疑的樣子,不由笑道:“想說什么就說。”
一邊是因為坦白了鄴城縣令的事,不用再藏著掖著,另一邊是皇帝親口說了她能上榜,總算是夙愿得償,所以李鳳寧的確是一掃郁氣,心情舒暢很多。
梓言遲疑好一會,終于還是一咬牙,“后天就是中秋,團圓宴……”
也難怪梓言覺得張不開嘴。
中秋向來是要辦團圓宴的。循例來說就連朝會都要提早結束,魏王府自然也不例外。而中秋不止有家人團聚,也有幾分犒勞獎賞之意,所以是席設全府,人人都可列席。不止是內院的小廝仆婦,即便是門房那種缺不得人的地方,也可以輪番換著去。
李鳳寧是魏王府嫡長女,這種時候斷然缺席不得。只是前頭才剛發生過那樣的事,叫李鳳寧鬧騰說李鸞儀去她就不去這種事她干不出來,像沒事人一樣跟李鸞儀坐一桌吃飯就更加膈應了。
“這有什么難的。”李鳳寧是聞弦歌而知雅意,表情頓時一冷,“魏王府向來就沒有辦中秋宴的前例,我還是照著往年的樣子進宮就是了。”
梓言聽著卻是一呆,隨后低著聲應了聲好。
李鳳寧見他一副情緒低落的樣子,眉頭只微皺就明白過來。她緊緊捏了下梓言的手,“我中秋晚上早點回來?”
梓言眼睛一眨,不由自主地彎起唇角,“好。”
李鳳寧看著他的笑顏,眼神也愈發輕暖起來,“你那只妝奩匣子舊了。”
梓言呆愣愣地看著她,顯然不明白這句話是哪里飛過來的,“妝奩?”
“我叫人用好木頭新做了一只,隔幾日會送進來。”李鳳寧停下來,轉身面對著梓言,“你看看你屋里的東西,要添換的就添換。”
“不用了。”梓言立時搖頭,“冬衣已經做了有四五身,盡夠了。鳳寧你看我現今也不是沒衣服穿,何必再添……”
李鳳寧看了他好一會,無奈地笑道,“魏王府到底還是人口簡單了些。”
“你是說,”梓言咬了咬唇,神情里有些不甘,又有些自卑,“我的過去……”
“不是那個。”李鳳寧一副不知怎么說好的樣子,她猶豫了好半晌才說,“里頭與外頭不同,夠年頭的才叫‘好東西’。金銀一類的反倒看得輕些。”
梓言雖然一向混跡市井,到底人情通達,李鳳寧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他卻立刻明白過來。“鳳寧,我……”他壓低眉頭,仰著臉看向她,聲音里滿是惶然急切,卻連自己該說什么都不知道。
所謂高門大戶,都喜歡“居養體、移養氣”。所見所用慢慢滲透進骨子里,才能形成舉手抬足間的風儀氣度。這里講究的是積淀是氣度,把金銀一類死命堆腦門上的只能叫粗鄙。
梓言人再聰明,到底從來沒人跟他提過這些。如今他既然一點就透,頓時臉色就有點不好。他只想著不能讓人小看了去,所以既怕人家笑他揮霍無度,又怕自己穿得不好李鳳寧面上無光,卻沒想到他左算右算,人家或許早在背地里不知笑過他幾回了。
“我不過隨便說一句,你這么緊張干什么?”李鳳寧卻笑得輕松,“過日子自然是要按自己舒服的來。你屋里的東西,挑好的買就是,也不用跟庫房那里啰嗦,直接跟隨兒拿錢。”
“……好。”梓言想了想,終于還是點了頭。
“然后,最近還有一件大事。”李鳳寧看著梓言,“我想去涼州的鄴城做縣令。”
梓言一呆,微張了嘴看她好半晌,“涼,涼州?”
“既然榜都上了,我為什么還要待在這里。”李鳳寧神色里滑過一絲微微的冷意,待她看向梓言時又回復到平常,“順利的話,我想冬至前就能走。你先替我把東西收拾起來。”
“要去……”梓言神色一黯,“多久?”
“兩三年吧。”李鳳寧看著梓言,卻像是沒發現他為什么會情緒低落。
“……那么久。”梓言滿臉落寞,卻抬起頭對著她強笑起來,“逢年過節能回來嗎?”
“你希望我回來?”李鳳寧不由自主彎起唇,“一來一回要一個多月了,只怕是不行。”
“說的也是。”梓言似乎終于強笑不下去了,伸手摟住她的腰,把臉埋進她的肩膀。
“不舍得我?”李鳳寧抬手把他的臉捧起來,似乎根本不愿意錯過他任何一絲的表情。
梓言伸手貼在她的手背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她,將自己的心情清清楚楚地鋪陳在她面前,鄭重點頭。
李鳳寧的嘴角忍不住越翹越高,她甚至無法掩飾自己的欣喜,然后將梓言一把摟入懷中,然后在他耳邊輕訴,“那跟我一起去不就好了?”
“誒?”梓言一呆。他努力掙扎著推開李鳳寧,兩只眼睛緊緊盯著李鳳寧,語調中充滿不敢置信,“我可以去?”
“為什么不可以?”李鳳寧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
“鳳寧你——”到這時候哪里還能不明白她是故意的,梓言眼睛一瞇,眉毛一挑。
只是他話還沒說出口,旁邊突然傳來一聲假咳。
李鳳寧和梓言俱是一怔,兩人同時轉過頭去,卻見不知道什么時候李端站在他們不遠處。李鳳寧還算神色平靜,梓言卻慌不迭地推開李鳳寧,立刻斂衽行禮,“梓言見過殿下。”好在他臉上雖然一片緋紅,行禮的姿勢卻還算端正。
李端也不看他,只慢吞吞“嗯”了一聲,道:“你先下去吧,我與鳳寧有話說。”
梓言不由得抬頭看了看李鳳寧,見李鳳寧點頭就再度斂衽后退走了。
然后,游廊里只剩下李端和李鳳寧母女兩。
不由得李鳳寧不詫異,李端居然一個人都不帶就這么來了她的東苑。換了今天以前,李鳳寧只怕要心緒難平。只是今天一早才從皇宮回來,李昱說的好消息足以抵去任何負面情緒,而李端剛才又語調平緩,李鳳寧橫看豎看,也不覺得李端目前的表情有興師問罪的跡象,所以她只是很規矩地低頭,“母親。”
“你剛才說想去鄴城?”李端皺著眉頭,開口就是單刀直入。
李鳳寧心里一緊,剛才從梓言那里來的好心情瞬間消散得一干二凈。她都可以想象接下來的會有怎樣的斥責了,但是礙著眼前這個人是她親娘,她既不能當沒聽到,更不能出口不遜。于是她只能干巴巴地應了聲,“是。”
“鄴城那里,”李端停頓了下,加重了口氣,“很不好收拾。”
只是這樣?
在她想象中,劈頭蓋臉來的那一頓斥責痛罵呢?
“我知道。”李端過于異常的反應令李鳳寧回答起來異常地小心,“但我才是最適合的人選。”
就算砍了季芳洲,鄴城那堆破事還是得有人過去收拾。李鳳寧去,至少太女那邊能夠放心。而其他幾位皇女的人,乃至于涼州太守,總要給李鳳寧幾分面子。
李端像是很意外似的,看了她好半晌才道:“皇姐說你長大了。”
……長大了?
啊?
什么意思?
或許是嫌李鳳寧的錯愕呆滯還不夠深,李端又來了一句,“蕭家兒子我在燕州見過一眼。”
蕭家?
李鳳寧想了好一會。
難道是……
“您是說,”李鳳寧一陣尷尬,甚至都不知道怎么接話了,“我的,那個……”
太女正君倒是露過口風,陛下有意把蕭家的次子許配給她。不過這到底是人生大事,她臉皮再厚也沒法直接就問,是不是她要娶的那個人。
“脾氣與你爹爹有幾分像,”李端見李鳳寧的樣子,反倒表情柔和了幾分,“是個好孩子。”
李端今天晚上真是奇怪。
李鳳寧看著李端。
她依舊是那張肅然板正的臉,看著就好像從來不會笑一樣。但是她之前沒有斥責她,現在又說起了她的事。
“您是,”李鳳寧小心翼翼地問,“有什么話要跟我說嗎?”
因為實在太過反常,李鳳寧怎么想也不明白李端為什么態度能這么和藹,猜來猜去還不如直接就問了。但是李鳳寧這句話才一出口,就見李端表情一沉。
……又怎么了?
就在李鳳寧莫名其妙的時候,從東苑那里有兩個人急匆匆推開門大步走進來。領路的那個是王府總管關知格,而后頭那個……
李鳳寧眼睛一瞇。
穿著宮侍的衣服。
天都已經黑了,怎么還會有宮侍過來?
李鳳寧心里泛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轉瞬關知格領著那宮侍到了李端與李鳳寧面前。那宮侍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用顫抖的哭音說道:“殿下,大小姐,陛下病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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