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月下
他從來就不是個正常的男人。
有哪個驲落男人會想從東人那里學(xué)習(xí)如何預(yù)測牧草的長勢呢?所以在一段就算女人聽了都勃然變色的威脅之后,也只有他才會覺得一股暖到心底的甜意。
不是嗎?
整個驲落都知道他父親曾經(jīng)被劫走九個多月,整個驲落也都知道他應(yīng)該不是母親的親子。在驲落,搶回來的男人就跟劫掠得來的牛羊一樣是值得夸耀的功勛。所以任何一個驲落女人都不會理解這在赤月是必須遮掩的丑事,也所以李鳳寧能輕易地從任何一個侍衛(wèi),或者任何一個去過驲落的商人那里得到證言。
李鳳寧只要在朝堂上把這個事實說出來,那么再畏縮膽小的大臣,也不能替他說好話。赤月皇帝即使不愿意開戰(zhàn),也不可能無動于衷。因為把一個野種當(dāng)做王子求嫁赤月,早已經(jīng)是明晃晃地“羞辱赤月”了。
那個時候,他能完完整整地離開安陽,都已經(jīng)算是萬幸的了吧?
但是,她沒有。
多西琿閉上眼睛,仰起脖子,稍稍探出欄桿,將身體更多地送進(jìn)微涼的又充滿草木清香的夜風(fēng)里。
她只是讓人過來傳了話。她只是想讓他知難而退。她在告訴他,不到萬不得已,她對他不會把事情做絕。
如此溫柔繾綣,如此……
“殿下真是好興致。”
他一怔,睜開眼睛朝下看。
舍館占了老大一塊地面,自然也有亭臺樓閣。半人高的假山半掩在花樹中,假山上還有一座小巧的涼亭。他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站在花園涼亭里,而那個人居然就站在假山的腳下。
他眨了下眼,沒說話。
那人顯然是不需要邀請的,自然而然地拾級而上,幾步人就進(jìn)了涼亭里。
然后,好整以暇地停下來,站在離他不遠(yuǎn)的地方對他淺淺地笑著。
前幾次她總是打扮得很是隆重。錦緞和金玉雖然看著一身清雅貴氣,卻再怎么也沒有如下這身半新不舊的棉布衣衫看著舒服自在。不過,她的臉色實在很蒼白。多西琿知道那不是因為月色的關(guān)系,于是目光不由自主地就朝她左手那里滑了過去。
“太醫(yī)說傷口很整齊,精心細(xì)養(yǎng)的話將來或許能連疤都沒有。”李鳳寧甚至不用他問就說了,“就是那天血流得多了點,在床上養(yǎng)了好幾天才能起來。”
多西琿怔了一瞬,然后他走前兩步,堪堪在她面前停下,然后仔仔細(xì)細(xì)地看她的臉。她那雙眸子明亮有神,呼吸也平緩穩(wěn)定。
看來是不假了。
他倒是知道李鳳寧有個好歹,他斷然繼續(xù)安安穩(wěn)穩(wěn)住在這個舍館的道理。只是親眼看見她好端端地站在眼前,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一直掛念著她的安否。
一根看不見的弦緩緩地松了下來。
在緊張感消失后,他居然也會像一個普通又正常的男人那樣,泛起一陣伴隨著疲倦感的安心。
如果有椅子的話,他會想坐下來。而眼下涼亭里雖然沒有可以坐的地方,卻有一個看上去靠著會挺不錯的地方。
多西琿仿佛天經(jīng)地義般地倚了過去。
這個人,是不會拒絕他的。
不知道為什么,多西琿就是這么篤定地相信著。不,或許該說是根本就沒有出現(xiàn)過“她會拒絕他”這種想法。
“殿下這是在投懷送抱嗎?”然后耳邊就傳來那人低低的聲音。一開始她似乎有點詫異的,隨后就變成了不正經(jīng)的腔調(diào),只是那腔調(diào)里怎么聽怎么都有股子欣喜的味道。
而多西琿的回應(yīng),只是伸手環(huán)住她的腰。
耳邊是隱隱約約的蟲鳴,夜風(fēng)送來含著水汽的草木清香,而從這個人身體上傳來的溫暖,不會濃烈也完全不是熾熱,卻簡簡單單地就擋住了夜風(fēng)的微涼,一點一滴地沁入身體的每個角落。
“今天發(fā)生了點事,當(dāng)時真覺得像是一座山當(dāng)頭壓下來,連喘氣都覺得辛苦。”她的聲音飄遠(yuǎn)了一瞬,“然后不知怎么的,我就想到了你。”
想到他,就來看他了。
多西琿睜開眼睛。
這個住著驲落使節(jié)所有人的龍陽舍館是什么地方?不說滿院子的仆役是赤月人,圍繞在他身邊的都是訓(xùn)練有素的宮侍,甚至在墻外好幾圈的民房里,住的也都是穿戴成普通百姓模樣的赤月軍士。
但是,她就這么大搖大擺地進(jìn)來了。
他該說,果然不愧是那位殷大人親手教出來的孩子嗎?
“看見你之后,”她說,“心情果然是好多了。”
多西琿忍不住嘴角一勾。
“回驲落去好不好?”然后,那個人就以跟剛才一樣柔軟的嗓音,說了這么一句話。
她的語調(diào)依舊如春夜的風(fēng)一樣柔軟微涼,但是當(dāng)語句中的含義清楚地傳達(dá)到他那里之后,剛才那股輕暖柔軟的氣息就立時淡了下去。多西琿雖然不覺得能在心里找到類似于憤怒一類的情緒,卻仍然忍不住松開手,然后抬起頭看著她。
“回驲落去,好不好?”李鳳寧眉頭微皺,聲音卻更加懇切,“你根本沒想過嫁到赤月,你從一開始就是想要回驲落的。”
她……
在一瞬間毫無任何感覺的空白后,伴隨著被看穿的不安,是一種名為“喜悅”的情緒。
“……為什么?”
“你在船上說過的,跟你回草原。”
在驲落的國書上,寫著一個名叫“多西琿”的男人想要嫁赤月。
既然是求嫁,當(dāng)然是他留在赤月,又怎么會有人要跟他“回草原”呢?
“我回驲落,你會想我嗎?”
即便換到驲落男兒那里,這句話也一樣是不知廉恥。在母親的王帳里,時時刻刻要表現(xiàn)得像個合格的王子,但是多西琿在這一刻卻根本沒有再掩飾和假裝的想法。不僅是因為或許會被她看穿,更加是因為這是他現(xiàn)在最想知道的問題。
她是像船上那樣說些拒絕他的話呢,還是會想剛才那樣只是不推開他……
“會。”她在猶豫了一瞬之后,居然這么回答。
她的表情似乎有點尷尬,眼神有點躲閃,但還是定定地看著他。
于是毫無征兆地,那星星點點的情緒瞬間成為燎原大火,讓他根本無法制止自己把喜悅表現(xiàn)出來。
“我有個同父的妹妹。”所以,這一次他會說實話,“我需要足夠看到她長大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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