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綺如頭一回見到融珣這幅模樣，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是發生了驚天大事。然而她還來不及思考，融珣已經一掌打斷了太和宮的梁柱。四周臣子宮人驚慌尖叫，舉目可見，死傷難數。溫綺如腦子一嗡，融珣在做什么？

　　這是人間，他在殺人！

　　她要怎么做，去阻止融珣么？

　　她望了一眼秦莞，秦莞正站在原地，回視融珣。秦莞看起來很冷靜，但他的腰部已經漸漸流出血來。溫綺如知道秦莞是妖，也知道他是湯王府的人，卻不知掉他是妖都長老，更不知道他和羽逢之間的同門恩怨。

　　湯聿弦讓秦莞去捉拿殺溫云縛的妖女，她是知道的。秦莞回來的時候，她沒有來得及去追問結果，就被接進宮里赴宴，秦莞也沒能好好處理傷口就進了宮。

　　究竟是妖女傷了秦莞，還是……還是薛牧？

　　融珣這瘋魔的樣子，是為什么？

　　就在這時，她看到湯聿弦已經扶著老皇帝匆匆離開。如果她沒有看錯，湯聿弦的嘴角是上揚著的。湯聿弦，你又想做什么？

　　“啊！——”一聲驚叫將她的思緒拉回現實。

　　混亂之中，侍女綠袖跌倒在地，眼看著太和宮精雕玉琢的懸飾就要砸下來，幾乎是本能，溫綺如急忙飛身將綠袖救走。

　　將綠袖帶離太和宮后，喧囂漸遠。

　　綠袖驚魂未定：“多，多謝王妃。”

　　“我不是王妃。”溫綺如眉間蘊怒，“救你，是銀潭嶺弟子職責所在。”

　　“話雖如此，綠袖仍是感激不盡。”

　　“那好，那你就當沒看見我。”話說出口，溫綺如的心里突然像燃起一陣火，眼下沒人顧得上她，她若要離開，便是現在！

　　綠袖愣住了，剛要阻止，溫綺如已經消失不見了。

　　湯聿弦帶著老皇帝趁亂走了，一轉眼溫綺如也走了。秦莞將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冷笑。突然出現一個魔怔了的融珣，搞得皇宮打亂，這簡直是湯聿弦控制住皇帝的最好時機。而秦莞本就有傷在身，兩人若是兩敗俱傷，湯聿弦什么都不用做，就大傷了仙妖兩界的元氣。

　　湯聿弦頭也不回就走，是拿秦莞當棄子了。但這漁翁之利，休想收得這么痛快！

　　殺羽逢，秦莞有八成勝算，然而重傷之下再殺融珣，他沒有把握。能否活命，看天意！

　　“帝君是來為心上人報仇么？”秦莞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被刺痛的融珣披散著頭發，眼中帶著血光。這樣的融珣，反而比天璣殿上看似慵懶無心世事的融珣更好控制。融珣若是冷靜算計，他沒把握比融珣多想一步，但融珣若是亂了陣腳，再強也是定了敗局。

　　融珣痛極，恨極，翻手便攻向秦莞。這一掌是十成功力毫無保留，秦莞險險躲開，躍上太和宮的屋頂。

　　耳邊轟鳴，秦莞心有余悸。幸好躲開了，否則……！不過很好，融珣現在一心想殺他，沒有任何計劃可言，只想他死。

　　“我無意與你結怨，只不過我有我的道義。”秦莞揚聲道，“羽逢背叛妖后，我清理門戶是義不容辭。你將她逐出師門之后，我才下手，因為我不想違背了妖王與嶺主在紫郢都一同談下的六界和平。”

　　逐出師門四個字，重重砸在融珣的心里。

　　他回想起趕她走的那一刻，他背對著她，聽到她重重地磕頭。那一聲又一聲，此刻特別清晰，讓他覺得天旋地轉。

　　從前是被她的歌聲吸引迷了心智，對不住阿雪。他放棄一切上仙山，就是為了求得內心的平靜。可是沒想到，她竟然背叛妖后，自毀聲帶，千辛萬苦上銀潭嶺來表明心意，但求相伴，絕無貪念。

　　那日在銀潭嶺，聽到羽逢沙啞的聲音，對上她固執的眼睛，他就知道自己這一次是徹底被誘惑了。

　　阿雪不會原諒他，素半生不會原諒他，他更原諒不了自己。

　　于是他可恥地，將她收入門下，留在身邊，卻又以師徒身份斷她念想。他希望羽逢不要愛他，羽逢就把心思收了起來，千年以來從不表露。這樣他就可以安心地，一廂情愿地愛著她，不用去苦惱相戀之后，那無邊地愧疚。

　　融珣失魂落魄的樣子，正合了秦莞的心意，秦莞繼續說道：“我已經不恨羽逢了，她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是抱歉。”

　　融珣身子猛然一顫。

　　秦莞自然是在扯謊，他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悲傷：“她說，脫離師門是她這輩子最痛苦的決定。只是她更愛你。但是，她沒想到你會這么……這么狠心丟棄她，一千年了還是不能釋懷。她萬念俱灰，早無求生之意。”

　　融珣死咬著唇，眼神中全是悔恨絕望。

　　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

　　秦莞將手背到身后，緩緩摸向佩劍，一邊繼續擾亂融珣的心：“她妖力修為遠不如我，可她在銀潭嶺學的本事，卻半招都沒用。她這態度實在讓我憤怒，我最后出那一劍，是為逼她出銀潭嶺的招式，料她必須出招，沒想到竟要了她性命……她最后說，她沒有資格做銀潭嶺的弟子，也早就該死在我的手上，如此，便是成全……”

　　這最后一句話，徹底掏空了融珣，他一聲狂嘯，該死的是他自己，他才該死！

　　體內仙氣立時逆轉，天空撕裂，大雨傾盆如注。

　　融珣瘋了，他嚎啕著走向人群，只想殺，殺，殺。

　　可是他應該殺誰，殺誰！無辜的凡人在雨中驚恐地看著他。

　　“不要……不要啊……”

　　不行，不是他們，不是他們。他佝僂著背，轉過身，死死盯著秦莞。秦莞已是臉色慘白，腰間的血流不停。

　　這時，秦莞心中忽生一計，他的眉目竟然發生變化，融珣眼中赫然是羽逢的臉！在大雨之中，她哭了，她一步步向后退去。

　　“帝君……”她凄涼一笑，“生生世世，永不相見……”

　　她張開雙臂，直直向后倒去。

　　“不——”融珣瞪大眼，眼睜睜地，看著“她”倒進了太和宮的廢墟里。轟地一聲，太和宮完全崩塌。

　　他的“羽逢”，徹底埋在了里頭。

　　“不！！——”融珣撲了過去，想將廢墟翻開。就在這時，一道麗影從天而降，攜巨幅殺氣，一劍刺向他。融珣閃都沒閃，任憑一劍刺穿胸膛。

　　“哈！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可惜了。”塵女譏笑，一把將劍拔了出來。融珣踉蹌回頭，狼狽不堪。

　　塵女見他模樣，嘖嘖嘆道：“真難看。”

　　胸口劇痛，卻讓融珣漸漸清醒過來。剛才那一幕只是幻覺。他低頭看向廢墟，秦莞已經被埋在了下面。他冷冷看向塵女：“你來替她償命，也不錯。”

　　“哈哈哈哈，亂殺無辜以泄心頭之恨，是你們家的傳統呢。”塵女大笑，“我聽說你那美艷絕倫的后人緋九離在瘋魔之前也說過這番話。哈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緋九離有禍天劍，你有什么，羽逢給你做的護身符么？”

　　融珣一聲怒喝，寶劍應聲現于手中。

　　塵女毫無懼意，揚劍：“妖都塵女，有幸請天璣殿主賜教。”

　　大雨滂沱，他眼前迷離一片，沒有道，只有血途。融珣掌劍合一，奪命之招已上復仇之路，他的劍下是怒，是恨，是悔。塵女身形靈巧，看似柔弱，竟毫不費力就躲開了他的攻擊。一眨眼，塵女消失無蹤，再一眨眼，人已至融珣身后。她輕輕在他耳邊呵氣：“死了舊情人，你一定很生氣，你和羽逢，可有試過云雨之歡？”

　　融珣勃然大怒，不料塵女又消失無形，眨眼到了十步之外，嬌嗔道：“這下雨天，怪不舒服的，我動作都慢了。不過你說，這雨會不會是羽逢在哭，帝君的雨露恩澤，她是一點都沒享受到呢！”

　　融珣再不想聽她用這樣惡心的口吻提羽逢的名字，憤怒之下，仙氣狂涌。塵女一挑眉毛，手起一劍，周遭氣流隨之翻旋，下一刻，天地覆雪，萬物凝霜。

　　融珣驚愕應對，一掌向天，一掌向地，長喝一聲，天呼地應！！巨大劍流迎面相撞，剎那間，百丈震動，風沙萬里。

　　“《梟皇劍春秋》！——”融珣低喝。

　　塵女得意一笑：“殿主好眼力。”

　　須陽為融珣所著的梟皇劍春秋，今日竟為取他性命而再現塵寰！

　　一聲驚雷，融珣徹底清醒。融珣精神上，身體上，都已疲憊。他試圖穩住心神，不再聽她廢話，冷哼道：“所學不過皮毛而已，你好生猖狂。”

　　塵女大笑：“你仙氣逆流，半瘋半魔，對付你，皮毛足矣！”她與蠶郎同為妖都長老，早在融珣修仙之前就已揚名六界，在她眼中，融珣雖為天璣殿主，但不足為懼。

　　“是么？！——”

　　就在這時，拂塵從天降，氣勢萬千，生生將塵女震開十丈遠。

　　塵女拂袖，怒視來人。懸秋水御劍而來：“伏魔劍下，不怕再添一道亡靈！”

　　塵女皺眉，來者竟是伏魔圣首，玉衡殿主懸秋水。同一時間，天樞殿君珩亦率弟子趕來。

　　可惡！本是融珣先動手，她殺融珣也算事出有因。但現在，她以一敵三難以成事，再者，也還沒到與銀潭嶺決裂的時候。

　　塵女強忍怒意，松手，劍落。她輕笑，行禮：“請吧——”

　　懸秋水扶住融珣，道：“我們回去。”

　　君珩示意弟子們去救助宮內受傷的人，但自己卻緊緊盯著塵女。塵女昂起頭：“怎么，你想切磋？”

　　“會有這一天的。”君珩淡淡說道，言罷他轉身離去。

　　塵女蹙眉，冷哼一身，走向太和宮的廢墟。

　　“如果……”君珩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如果青鳶殿主的死與你有任何關系，我不管六界和平，非要你雪妖一脈殉葬。”

　　塵女握拳：“和我沒關系。”

　　君珩沒說什么，大步離開。

　　塵女憋著一股氣，一腳踹開廢墟，把秦莞拉了出來。秦莞咳了兩聲，聲音很虛弱：“你再來晚些，就要給我收尸了。”

　　“你戲演得太好，我怎么舍得打斷？”塵女反唇相譏，“蠶郎，禾希呢？”

　　秦莞站起身，捂住傷口：“跑了。”

　　“跑了？”塵女大怒，“你親自出馬還能讓她跑了？”

　　“急什么。你不想知道現在誰在她身邊？”秦莞嘴角泛起笑意。

　　這抹微笑，讓塵女毛骨悚然：“誰？”

　　“禾希，已經是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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