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宛睜開眼，屋外陽光柔和。她伸了個懶腰，感覺好久不曾睡得如此愜意。忽然，她如夢初醒般挺直身子。

　　隔了片刻，她確認自己是申屠宛，才舒了口氣。

　　她起身下床，光著腳沿著廊道小跑：“則音？……”

　　遠遠看到則音面朝下倒在地上，她大驚，撲了過去：“則音！”

　　樂正則音睜開眼，看到她擔憂的神色，舒心一笑，口氣懶洋洋的：“沒事。”

　　“你臉色很差……”

　　則音伸手將她撈進懷里，順勢翻身平躺：“這兒涼快，我在打盹，被你吵醒了，你再陪我睡會兒……”

　　申屠宛臉一紅，縮了縮脖子。則音卻將她摟得更緊：“別亂動。”

　　“哦。”

　　兩人各自懷著心思，享受片刻的沉默。

　　則音不曾料想自己會暈倒在這里，暗自調息完后，有意無意地問：“睡得好么？”

　　“很好，我好像做了一個很美的夢……”她柔聲說，“也記不清是什么樣的夢了，但夢里有你，有師父，有臨澤，還有須陽前輩……”

　　“啊，怎么你夢里都是男人啊！”則音故意笑她。

　　申屠宛埋頭不說話。

　　“下次要夢到男人的話，就夢我好了。”則音側身環抱著她，在她耳邊低喃。

　　申屠宛只覺得耳邊氣息吹得她渾身酥軟，趁還有一絲理智趕緊逃離才是！可則音卻抬腳架住了她的腿，她一下動彈不得。

　　“干嘛躲？在想什么？”則音想看她的表情，她卻死死低著頭，兩手拽著他的衣服，抵著他的胸膛，也不知是怕他圖謀不軌，還是怕自己獸性大發。

　　則音想起十年前初見時，她撞見自己沐浴的窘迫模樣，突然便玩性大起，又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她驚惶的表情頓時一覽無遺。則音非常滿意，伸手拂去她面上的發絲，故作鎮定：“有件事求證一下，聽說你很喜歡我……是不是真的？”

　　“……你……你你……聽誰說的？”她沒出息地結巴了。

　　則音裝模作樣想了想說：“就是你啊，昨天說的。”

　　“昨天……昨天不是我，是阿月，阿月……”

　　“好吧，阿月說你喜歡我，是不是真的啊？”他就是喜歡看申屠宛害羞又強裝鎮定的傻樣子，忍不住追問。

　　申屠宛覺得自己整個被包圍了，有些欣喜又有些害怕，對于他的問題卻避而不答。

　　則音委屈了：“我都和你表白過很多次了，你卻都不曾對我說過一句喜歡呢。”

　　申屠宛臉燒得通紅，瞪著他微微嘟著的嘴，說：“……你突然多了好多表情，我不太習慣。”

　　則音有些吃癟，眨眨眼忽略這不解風情的對話，繼續維持氣氛：“以后慢慢習慣。”他輕輕湊到她的唇邊，溫柔的氣息吹拂著她的面頰。她的身子有些軟，有些顫。

　　她看向他溫柔的眼睛，靦腆一笑：“那個，我餓啦！”

　　樂正則音終究忍不住笑了起來：“你能不能說點別的？”

　　“娘親我要風火輪！”

　　“哈哈哈哈……”則音笑得不能自已，撐著自己坐了起來，“我去給你找風火輪……”突然余光瞥見兩個不速之客，他愣住了。

　　申屠宛順著他目光看去，大驚失色，從地上彈了起來。

　　驚愕不已，申屠宛不可置信地看著來人，片刻后她撲通跪下：“師父！”

　　－

　　這張臉十分陌生，他卻一眼就認出來了，是宛宛沒錯。

　　“這滄玉水榭倒是隱蔽，我們找了好久才進來，這里景色也真美，波光粼粼，真適合……嗯……做些什么……”緋九離在一旁看戲看得津津有味，她沖尷尬在原地的則音拋了個媚眼，“小則音，別來無恙啊！”

　　但當她的目光對上申屠宛的時候，被申屠宛突然變冷的眼神刺了一下，不由低下頭去。

　　申屠宛盡量不去看緋九離，不去想她對自己做過的事情，只是恭敬地跪在墨宣面前。

　　墨宣凝視著她恭順的身影，沉吟片刻，抬手扶起了她：“宛宛。”

　　申屠宛鼻子一酸。

　　“天璇殿處處是你的氣息，總算讓我追蹤到了你。”墨宣扶起申屠宛的臉，“讓師父看看你的臉。”

　　申屠宛脖子有些僵硬，眼神始終不敢直視墨宣。

　　“宛宛，抬頭。”墨宣淡淡說道。

　　申屠宛抬起頭，看向墨宣。

　　上一次師徒相見的時候，還是在奚虞谷外的驅水鎮，她還是容貌丑陋瞎了眼睛的小丫頭，而他囑托則音照顧她，當時以為只是暫別，卻一別十年。

　　墨宣眼神微微閃爍，手微微在她臉上婆娑，道：“很好，很好。”

　　“師父……”

　　“這張臉是好，可惜……我倒寧愿你是原來那個宛宛。”墨宣松開手，清冷開口，“好過現在茍且偷生。”

　　申屠宛心涼了個徹底。

　　他一掌緊跟著狠狠扇來：“你可知錯！”

　　她不閃不避，被直接掀翻在地，差點跌進湖里。這巴掌夠狠，看得緋九離差點驚呼，卻另申屠宛無比痛快。她好似一直在等的就是這一刻，心頭萬千情緒涌過，可悲的是，她卻一滴淚都掉不下來。

　　倒是這湖面的波光，有些刺眼。

　　“若不親眼見到你，我真的不能相信。東海雅閣滅了葬妖會的是你，在天權殿對桓之下手的也是你！這是造了什么孽？！”種種蛛絲馬跡，多如牛毛的謠言，他都想置之不理，可在看到她的瞬間，他知道這都是真的。

　　他太了解她了！

　　申屠宛不言，則音急于上前卻被墨宣冷冷一眼給制止了。

　　緋九離有些著急，道：“宛丫頭她……狀態不太好……”她心里覺得奇怪，眼前這個申屠宛和之前那個“阿月”似乎很不一樣，難道……

　　“回答我，此事是你作主，還是誰指使你？”墨宣早看出了她身上的端倪，然而他問的，卻是一針見血。

　　申屠宛心一慌，墨宣已經得到了答案：“妖王禾希，我不會放過她。”

　　“是我。”申屠宛脫口而出，“禾希是我的救命恩人，清殺葬妖會是我的主意，聲東擊西，一來是我嗜血，二來為妖族報仇，三來，給她機會去完成自己的心愿。可是她失敗了，于是我親自動手，了卻她的心愿，砍下天權殿主的人頭。但我留了黃寶寶一條性命，也給了他重生的機會……”

　　“這算是對我的報答么？哈！！——”墨宣冷笑，冰冷的劍峰已經對準申屠宛，“你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申屠宛了。”

　　劍身凜凜發光，鐫刻著火焰紋章，刀柄上鑲嵌了巨大的寶石，閃耀無比。

　　須陽劍，沒想到再見竟是這般光景。

　　緋九離見劍尖就要戳破宛宛的臉，只得拉拉墨宣的袖子，為難地說：“別……”在進水榭前她千叮嚀萬囑咐讓他控制情緒，看來是收不住了。

　　“那師父呢，還是當年那個師父么？”申屠宛抬頭，苦笑，“在見到師父以前，我滿心以為，師父會是我最后的救贖。如今看來是我想多了，你關心的，是正義，天道，有沒有違逆！”

　　緋九離心里大呼完了完了，無奈地退遠些，明哲保身。果然，申屠宛的質問刺痛了墨宣。

　　“孽徒！”他大喝，“你可知我昔日疼你為何！又可知我今日憤怒為何！”

　　申屠宛被他氣勢震懾，啞然無言。她的印象中，師父從不曾如此大怒，不，師父就不曾動怒過！

　　“我恨你不爭氣！”

　　“……我……”她無言以對。

　　“我恨你不坦誠！我恨你不舍棄！”墨宣手一揮，“你做不到的，為師來替你了斷——”

　　只聽他一聲長喝，眾人險些站不住腳，須陽劍凰火終式乍現塵寰！

　　申屠宛驚愕不知如何應對，孤月刀卻凌空急速飛來！誰知須陽劍毫不留情，直逼孤月刀，傳世刀劍相逢相撞，一聲巨響，猝不及防間，駭浪猛起，萬庭雷光，驚濤迷途，孤月刀四分五裂！

　　她大吼：“不！……”

　　眼睜睜地，相伴二十年的孤月刀變成了碎片，隨漫天波浪重重砸下，劃破臉頰。

　　回過神，她滿臉滿身盡是血，衣衫濕透。

　　“阿宛——”則音剛要上前，卻被緋九離攔住。

　　申屠宛怔怔看向墨宣，容貌再毀，她卻已毫不在意，此時此刻，她的眼神冰冷，殺意騰騰。

　　墨宣收回須陽劍，輕撫劍身：“孤月已毀，劍靈不在，我留你亦無用！”他周身元氣凝于掌間，迅速出手，轟然一聲巨響，須陽劍斷，沉入玉堯湖。

　　傳世千年的有情刀劍，一朝盡毀，實在出乎意料。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申屠宛滿臉的傷口都在冷笑，她蹭地站了起來，滿身妖氣亂竄，“墨宣！你身為墨家子孫竟然敢毀了孤月刀和須陽劍，簡直大逆不道！”

　　墨宣看到失控的申屠宛，毫不意外，他冷冷開口：“我授孤月刀于你，是讓你斬妖除魔，匡扶正義。墨家先祖鑄造孤月刀和須陽劍，可不單純是為了讓有情人終成眷屬！”墨宣拂袖，“公子墨玨鑄刀的初衷，你——帶著墨連月的記憶，該比我更清楚。”

　　她身子一僵。

　　墨宣繼續道：“孤月刀有違正義，殺正道，害同門，屠戮百姓，乃是墨家恥辱！我今日便是大逆不道，也要替公子墨玨挽留顏面。”

　　“你！——”

　　“至于你——我不管你認為自己是誰，是墨連月還是申屠宛，你都是我的徒弟，你莫逼我清理門戶……”

　　“清理門戶？”這四個字落在她心上猶如刀割，她捶著胸口大聲哭喊，“太好了！你殺了我！我當你是我最后的一線希望，你親自把這微薄的希望毀了，這世上沒有更可笑可悲的事啦！死有何懼？我早就想死了，不就是下地獄么，你墨宣上仙的好徒弟，唯一的徒弟，永生永世不得翻身！我告訴你，我一點都不怕！我不會哭不會怕！我只會恨你，永遠恨你！……”

　　墨宣聽聞此話，心中微微動容。剛要說話，卻忽然頭疼欲裂，眼前有些發黑。

　　就在此時，申屠宛閃身到緋九離面前，一掌打向她。則音眼疾手快，凝水化冰盾，擋在緋九離的面前。而連月力道迅猛，擊穿冰盾，直取九離心臟。

　　緋九離心道不好，連忙躲避。

　　申屠宛緊追不舍，則音無奈出手：“阿離，離開這里！”

　　“休想跑，師父要殺我，我就拿你陪葬，你欠我的！”

　　則音不愿傷阿宛，又不能讓她傷九離，心中更是掛念她的傷，出手十分受限：“你清醒點！”

　　“樂正則音，不關你的事。”她冷哼，徒手攻擊，“凡人生死，你插什么手！”

　　她說的沒錯。

　　“你的事我一定要管。”

　　她殺意難消，妖氣滿滿，樂正則音編夢時耗費的靈力還沒恢復，他翻掌勉強抵擋，拖延時間，幾個回合下來，申屠宛終于露出破綻，回過神時，雙手已經被凍住。

　　孰料她一聲怒吼，硬生生分開冰凍在一起的兩只手。她已經完全沒有理智，只想殺人泄憤。此時此刻，她將怒火全部轉移到了則音的身上，利爪毫不留情攻向則音。則音處處忍讓，生怕傷她，加上體力不支，漸漸處于下風。

　　緋九離在一旁干著急，卻無能為力。她也曾是妖，她也失控過。就是因為失控，她才會燒死申屠宛的娘，犯下了不可挽回的罪。申屠宛那揮舞的利爪時刻提醒著她的過去。

　　眼見申屠宛的利爪就要刺穿則音的胸膛，緋九離不由高呼：“墨宣！——”

　　墨宣雖痛苦難耐，卻將一切看在眼里。他不多思索，飛身拔刀，傾力一斬，只聽申屠宛一聲慘叫，右手生生被斬斷。

　　則音瞪大眼，她的手掌就這樣在眼前被割斷，他雪白的衣衫上灑上了她的鮮血。

　　“啊！！——”她痛苦哀嚎。

　　“阿宛——”則音心痛無比，不知所措。

　　一旁，墨宣手持珊瑚雪羽刀，沾血的刀刃剔透美艷，雪羽翻飛，絕世傾城。

　　他衣袍翻飛，眉目清冷，緩緩垂下了握刀的手。

　　他對宛宛做了什么？

　　他對他最心愛的弟子做了什么！

　　來不及悔恨，玉堯湖又起滔天巨浪，天地驟暗。

　　緋九離的身后，忽現一扇古樸而宏偉的石雕門。兩邊門柱上雕刻著交織在一起的男女妖魔，面目猙獰恐怖。

　　緋九離察覺到異樣，回過頭，驚愕：“這是——”


　　(https://www.dzxsw.cc/book/46205/2453948.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