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硫山地處四海中南部，地勢極高，終年覆雪。

　　邢無克立于雪地中，靜靜等待一個人的道來。

　　當那道黑衣人影出現在視野里的時候，他微微有些驚訝，開口道：“剛才很多鬼差路過這里，牽引著無數妖魂。你竟然只身一人，讓我有些好奇，你來到人間，究竟是為了什么？”

　　墨容情見到他，并不意外，道：“這不是你該過問的。”

　　“當然。”邢無克嘴角微揚。他也曾做過鬼差，自然知道每一次的任務都是秘密。

　　“不過……”他又道，“我以為你會帶走須陽，或者玉妉，又或者是……墨玄華……我沒有冒犯你的意思，只是你形單影只的樣子讓人很不放心。”

　　“不勞你掛心。你若是想見玉妉，守在這里沒有用。”墨容情面無表情地從他面前經過，“她的魂魄去了上天界。”說到這里，墨容情頓下腳步，回頭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看著邢無克：“我在陰鬼界聽過不少關于邢將軍的傳言。傳言中，你上天入地，沒有去不了的地方，也許你可以去上天界看她一眼，畢竟，你們是五百多年的同盟，也畢竟，你們有過婚約。失敗者間的相互安慰，非常感人。”

　　“你對我很了解。”邢無克臉上仍是那詭譎的笑，“可是還不夠。失敗？我只不過失去一個同盟罷了。”

　　墨容情聽到這話，冷冷一笑：“你真是寡情。”

　　“不過你說的不錯，我在這里確實是想見玉妉一面，既然無緣見這最后一面，便也作罷。遺憾之余，我倒是等來了一個驚喜。”邢無克看向她的黑袍，眼神陰沉，“把刀留下。”

　　剎那間，殺意起。銀槍在手，墨容情道：“有心覬覦，便要做好成為刀下亡魂的準備。”

　　邢無克倒是毫不畏懼，淡定從容：“我很期待和你一戰，不過不是現在。我并無心做刀的主人，只是借來一用罷了。我承認我有些私心，不過我想，我們的目的應該基本是一致的，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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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屠宛和樂正則音于黎明時分來到了驅水鎮，卻發現這里物是人非，只剩一片殘垣斷瓦。

　　申屠宛心中一緊，知道大事不好。然而轉念一想，須陽前輩出事，青鳶前輩定然不會不管不顧，她光著急也幫不上忙。況且師父出山，一定會妥善地解決所有問題。在北巽山因為被邢無克襲擊而流失的內力正在一點一點回來，她覺得現在已經好受許多，邢無克帶給她的創傷也暫時被放下了。

　　而則音心中在為另一個人擔心。

　　上一回在驅水鎮和墨宣上仙分別時，上仙說會和九離一起前往青煙閣，后來他在銀潭嶺被困，便失去了她的消息。被釋放之后，他聽聞青煙閣主與墨宣上仙都曾回到銀潭嶺，卻絲毫沒有關于緋九離的消息，這讓他很是擔憂。如果不是擔心申屠宛的身體，他現在最想做的，也是盡快找到上仙，向他確認她安全無虞。

　　但愿他的憂慮是多余的，畢竟緋九離行蹤莫定是常事。

　　則音知道申屠宛此時的擔憂，也知道她除了擔憂并不能做什么，便提議道：“這一夜趕路，你肯定累了，不妨先到亦山小筑休息一下吧。”

　　申屠宛聽到則音說話，心臟開始狂跳，耳邊發熱，只能淡淡應了聲，便向緋九離的亦山小筑走去。上一回從亦山小筑來驅水鎮，雖然她雙目失明，是則音抱著她一路過來的，但她還是暗暗記下了路線。

　　可一想到自己當時對則音的所作所為，又聯想到則音昨夜的調笑，她就羞澀得恨不得把自己埋到銀潭嶺最高峰的山底下去。

　　盡管她態度淡淡不理不睬，可她耳根紅透的模樣看在則音的眼里，則音微微一笑，不緊不慢地跟在她后面，刻意不走到她前面去。她現在一定非常想躲起來，可是他偏偏在后面欣賞著她明明手足無措卻又硬撐著裝淡定的樣子，原先因為傷痛寂寞而變得冷硬的內心在不知不覺中溫暖而柔軟了起來。

　　驅水鎮一路向北，就是亦山小筑的后院。那里還有緋九離搭建的極為簡陋的雞舍，里頭的雞都被緋九離殺光了做成菜，一只大黑狗蔫著腦袋趴在雞舍邊，看到則音和申屠宛的時候，呼哧了一下，又蔫著腦袋做起白日夢來。

　　“你先休息，我去給你做飯。”則音將申屠宛送進了屋，進到廚房，卻發現沒什么可以食用的，看來免不了要出去一趟，順便了解一些信息。他又折回申屠宛的屋里，她已經睡著了，眉間緊鎖滿是愁。

　　他取來毛巾沾濕了水，輕輕擦去她面上的塵土。這張完好無損的臉很陌生，并沒有美得驚艷，卻叫人舒心。

　　可分別才不過數日，她似乎就不會笑了。

　　他嘆了口氣，起身離開。

　　申屠宛醒來的時候，亦山小筑里一個人都沒有。盡管她早就習慣了清冷一人，可此刻空蕩蕩的感覺卻讓她害怕。

　　她繞著長廊走了一圈，每個屋子都進去，張了張口，終于叫了出來：“則音？”

　　無人應答。

　　她好像又一次被拋棄了。是不是他先前說過的話，也都是騙她的？她憑什么這么相信他？她對他的了解，明明很有限。連邢無克都會騙她，更何況是一向拒她于千里之外的則音。則音對她所有的好，都是無可奈何，都是她不顧廉恥黏來的，他并不是真心的喜歡她。

　　這是她第一次對他產生不信任。

　　在墨宣的教導下，她的世界非常純凈。她總是太過相信人，就像她的立場一像黑白分明。銀潭嶺上嶺主與她辯善惡，讓她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善惡之心很狹隘，可她的信念卻從不曾因此動搖過。

　　然而對人的信任卻不一樣。一旦生了疑，心就變成汪洋大海，即便風平浪靜，仍阻止不了洶涌的暗潮和無底的漩渦。

　　邢無克對她的傷害是毀滅性的。在之后漫長的時光里，她的內心一直被這種空茫和不安侵蝕著，直到天命褪去，歲月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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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則音在奚虞谷外的城鎮里聽到了很多驚人的消息。

　　人們紛紛談論著西南方天象的驚奇，惶惶不安，卻并不知道發生了何事。然而，西南方向的□□早就傳遍了孤魂野鬼的圈子。

　　昨夜見到的圣蓮據阿宛說是墨宣上仙的招式，出于對上仙的擔心，則音不得不劃傷自己的手臂，引得尸鬼們前來。

　　從他們口中，則音得知流焱宮已被焚毀，宮主困于其中，早就化成了灰燼。他并不知道玉妉和緋九離的特別關系，卻知道流焱宮在妖族中的地位。宮主一死，妖族等于失去了庇佑。而尸鬼們帶來的另一則消息，讓他更為震驚。

　　一夜之間，四海境內的妖族竟遭到了葬妖會的大肆屠殺！

　　那九離……

　　他向尸鬼們打聽墨宣上仙和緋九離的下落，尸鬼們聽到上仙的名字都嚇得猛搖頭，鳥獸般四散。只有一個膽子大的，指了指東方，瞬間就消失了。

　　東方么？

　　只憑一個方向，他如何找到上仙和九離，只得匆匆趕回亦山小筑，然而回去時，不知不覺天色已晚，申屠宛也已經不在那里了。

　　他風一般掠過長廊，不放過亦山小筑的每一個角落。他在每一個房間里感受到她的氣息，想象到她找他的樣子。他堅信申屠宛一定是有事在身，她不會像緋九離那樣不告而別，就像申屠宛曾經堅信他不會傷害任何人一樣。

　　他跑出亦山小筑，終于在紅楓林中看到了一串清淺的足印，是她。她的心情很混亂，而且漫無目的。

　　他沿著足跡一路走出奚虞谷，發現她是向南方去的。她去南方做什么？

　　則音站在山頭，向南方眺望，視野很開闊，卻沒有她的身影。

　　他猶豫了很久，轉身向東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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