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三十一章,入骨之痛 中
則音在原地停了一會兒,似是不理解她的反應,但立刻追了上去,極為小心地拉住了她的手臂,道:“阿宛,究竟發生何事?”
阿宛看向那只手,只是看著,沒有甩開,也沒有任何別的動作。
她說:“總有一天,你也會離開我。”
“……”則音啞然。
申屠宛接著說道:“總有一天,你會回到那里,總有一天,你也會離開我。天大地大,自有我能存在的一方天地,你不必擔憂了。”
則音心中一疼。這樣的想法,在過去的十多年里他時時刻刻都懷抱著。這讓他很寂寞,很茫然,仿佛這世上沒有任何事能讓他掛心,沒有任何事能讓他笑。
他習慣了。
可她不能這樣!
她不能這樣想,她不能像他一樣痛苦。他好不容易因為她才覺得快樂一些,她怎么可以變得和他一樣!
則音的眼神中是申屠宛不能理解的憤怒,她只覺得很疲憊,于是她抽開了手,繼續往前走,她應該先回銀潭嶺,那里她會很安全。
不!即便是銀潭嶺,也阻擋不了邢無克。上天入地,碧落黃泉,邢無克可以做到無所不在,若要她死,她無處可逃。
她真的是渺小極了。即便她死了,靈魂進入陰鬼界,邢無克也能輕易找到她。
申屠宛頓下腳步,淡淡地冷笑。
“師父和青鳶前輩在銀潭嶺么?”
“我離開銀潭嶺時,上仙與天璣殿主一同離開銀潭嶺,似有要事要辦。我也并沒有見到青煙閣主。”則音回答道,“你什么都不打算告訴我么?這件事和邢無克有什么關系,和陰鬼界又有什么關系?”
申屠宛搖搖頭,不知從何說起。
連她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事,告訴他又能如何呢。
師父和青鳶前輩都不在銀潭嶺,那孤月的事情,也許只能去問須陽前輩了。
于是她轉道向嶇水鎮的方向走去。
她這樣的冷淡和無視讓則音忍無可忍,他一把將申屠宛拉到眼前,道:“你在生氣么?還是你在恨我?因為……因為我……”因為我殺了你爹。
她的頭有些昏,深吸了一口氣道:“我不恨你,我也沒有生氣,這事和你無關,我不想你擔心。”
他怎么可能不擔心!!
則音頓時想要一陣咆哮,這樣的想法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怎么去了一趟銀潭嶺,脾氣竟變得這么差。
可是他有什么資格在這里擔心。是他造就了她的一切苦難。若不是他,也許她還在和爹娘安安心心地生活在一起。就在這時,他突然想起剛殺了人那會兒,他太過害怕,日日問九離,那個大叔會不會變成鬼來纏他,他的家人會不會來報仇。九離說,他們不會有機會的,所有的事情,她都處理掉了。
她都處理掉了。
則音的心一下子涼了徹底。
她的娘是因為他死的,她的臉也是因為他毀的,都是他的錯。
他不知道,她正強忍著倒進他懷里的沖動,她很想抱著他大哭一場,可是她怕了,真的怕了。她還沒有想好該怎么面對他,她一點都不恨他,她覺得自己簡直不孝到了極點!相反地,她害怕自己越來越想要依靠他,他卻只會冷冷回應,而即便他越來越溫柔,這樣的溫柔也不會長久。她很貪心,她覺得永遠都不夠久,她不能想象有一天他也離她遠去了,就像她完全沒有想象過邢無克會背叛她。
就連呼吸都是負擔。
她推開他,一邊抹眼淚,一邊走,像極了和爹娘走散的孩子,則音看著她的背影,緊緊鎖著眉毛,問:“你去哪里?”
“我……”她在抽泣,“我要去找須陽……”
話一出口,眼淚就斷線了,收也收不住,她只能強忍著不發出聲音。
則音眼眶紅了,他抬頭望望天,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道:“天色太晚了,我送你去。”
然而申屠宛已經聽不見了,眼前是一片模糊的世界,就好像人的心,她根本看不透。
墨宣再出銀潭嶺,卻見西南方天有異象,心中暗覺不妙。事關流焱宮,與妖界必然脫不了干系,于是他與融珣各自上路,融珣去找慕青鳶和須陽,而他則一路向西南方趕去,卻不料還是來晚一步。
整個流焱宮已成一片廢墟。
他從沒來過這里。
他感受到了容桓之殘留的氣息。可這里沒有容桓之的蹤影,看來他已經安然離開。
墨宣走在這片昔日恢弘壯麗的宮殿廢墟之中,玄青的道袍從焦黑的木渣間穿過,清冷的眸子在尋找屬于他的東西。
在離這兒幾里遠時,他就感受到了自己的仙氣,不免奇怪。
及果不其然,一塊倒塌的殘垣之下壓著他的仙華玉佩。在奚虞谷時,緋九離偷走了他的玉佩,沒想到是送來了這里。
墨宣撿起玉佩,檢查一番,確保它仍舊完好無損后,開口道:“你,還有未了心愿?”
他的身后,玉妉遠遠站著,因為他強大的仙氣,玉妉妖魂之體不敢靠近。她的身上籠罩著一層層銀黑的霧氣,這是她生前罪惡的標志,如此濃重的霧氣,她下輩子也免不了要飽經磨難。
“沒想到是你第一個來看我。”
“趁鬼差尚未到,你若還有心愿,不妨告訴我。若是能力范疇之內的事,我必會幫助你。”墨宣回頭,看向玉妉的魂魄,心中惋嘆,“我可以替你圓了心愿。”
玉妉的臉隱藏在月色之中,她的心愿么?
“你想得到什么?”她反問。
自然是替須陽拿回珊瑚雪羽刀和須陽劍,但和一個仍懷殘念的靈魂要這些可不太妥。墨宣道:“你與容桓之相斗數百年,應當知己知彼。你可知他在妖界發生何事?他是如何進如妖界,又是如何出來的?”
“我不知道。”玉妉答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是天權殿主,過去幾百年,他都不曾露過面。我雖然破除了他在南方的大部分實勢力,卻從未真正靠近過他,更遑論知己知彼了。但關于葬妖會,我愿意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前提條件有兩個,第一,你能查出妖界大門關閉的真相,讓流散人間的妖族回到故鄉。”
他道:“維護六界和寧,墨宣責無旁貸。該當如何,我自有決斷,只要此事不違背六界和平,我應允你,定當盡力。”
“第二……”玉妉的目光暗了暗,“如果你看到我的孩子,別告訴她我的事情。我聽說,你把鑾國滅國前后五十年的事情都忘記了,也許你不記得自己曾說過什么,做過什么,但我仍舊想請求你,慈悲的你,不要再……傷害她了。”
她的孩子……
墨宣微微一愣,然后才反應過來,緋九離是玉妉的孩子。雖然他并沒有那些記憶,但他仍舊了解過那些年發生的事情。
可憐她為人母的心。
他衣袖里那一封被撕毀又黏好的婚書,是他和緋九離姻緣的鐵證。他突然想起在東海時光縫隙中見到的香艷情景,不由喉頭一干,連忙甩開這些凡俗的思緒。
然而即便如此,玉妉在他眼中仍舊和天下所有人一樣,犯過錯,需要引領、度化。
墨宣的面色有些凝重。
她所有的苦難,都從來到人間開始。
這些都是她的劫難,她終究沒能走過去。而他心中不忍,便道:“你的心愿我會盡力完成,我這塊仙華玉佩,與你也算有些緣分,其中修為能洗凈你此生的罪惡,可免去來世的痛苦。”
玉妉沒想到他會這么說,他果真如傳言中一樣,慈悲為懷,心中了無塵埃。
她回憶起在鑾國皇城初見墨宣的時候,離兒看著他的眼睛里滿是愛慕,嘴上卻說著尖酸刻薄的話,他卻溫柔、淡然,對離兒的刁蠻無禮一概包容。那時玉妉覺得這樣很好,他心懷天下,超脫淡然之中卻懷著不容侵犯的傲氣,她認為他必成天下脊梁,而對于感情之事他能夠看開,能包容離兒,是離兒的福氣。如今看來卻是她想得太簡單了。墨宣的這種慈悲,只會讓她的離兒一傷,再傷。
“她在容桓之手上,容桓之未必會殺她,但免不了要折磨她,你一定要把她救出來。”
墨宣長眉微蹙,點頭道:“我答應你。”
墨宣手一揚,玉佩中的仙華之氣流瀉而出,將玉妉籠罩其中,不消片刻,她身上那一層層的銀黑霧氣便消失了。
他收起玉佩,聽玉妉將葬妖會的情況解說一遍,卻仍不見鬼差到來,不免心生奇怪。就在此時,一道圣光破天,將流焱宮上方照亮。
玉妉的眼睛直直看著那道光,身體情不自禁地向著那里走去。
她聽到一個聲音在召喚她:
“狐女玉妉,乘圣光,上九重上天界,拜見九天娘娘。”
她終于,可以再見到九天娘娘了,她想問一問,為什么要她毀了她的家,為什么要她親手葬送愛她的人,為什么要她失去所有她愛的人,為什么她死的時候孑然一身!那些苦楚都是為了什么……為什么……是她。
墨宣聽到了圣音,心中了然,他向玉妉的背影誠摯地施了一禮,那是他記憶中鑾國的皇禮——這樣的禮,他好像對她行過很多次。
當圣光完全消失,天地重歸黑暗,墨宣輕聲說:“保重。”
他重新戴上玉佩,向東海趕去。容桓之解決流焱宮之后,一定會將精力放在剩下的妖族身上,而珊瑚雪羽刀被慕青鳶奪走的事情一定會讓他震怒!現在的他,一定回到了東海。
行不到數十里,卻見一道華衣人影,背負巨劍,面色凝重,步履匆匆,直奔流焱宮而來,想必他也是聽說了西南方的異象。
墨宣冷眸一斂,傲世威嚴再現塵寰,強勢攔路:“命或劍,選一個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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