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交淺言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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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李銘按在座位上后，張儒開門見山道：“此次出京的目的，李總兵可能不知道，但是張某人沒有瞞著李總兵的打算。接下來你我二人的談話，出我口，入你耳，絕對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
李銘愣愣的點頭，心中暗忖：這小子到底要干什么？
張儒凝神道：“陛下龍體違和，時日已久，貴妃萬貞兒故去之后，病情有加重的趨勢。而今大明看上去承平，實際上風雨飄搖，本將此行，就是為了試探九邊總兵心中到底什么想法。”
李銘悚然而驚，站起來道：“陛下他……”
張儒伸出手重新將李銘按回座位上：“李總兵稍安勿躁，聽我說便是。陛下沒有跟我明說，本將卻知道一些內(nèi)情。
太子年紀雖幼，卻有人君風范，這一點陛下不擔心，陛下?lián)牡氖牵诚挡幌胱屘永^承皇位的人，會在他駕崩之后鬧出幺蛾子。
九邊重鎮(zhèn)，屯兵百萬，若是九邊的總兵都不支持陛下，那么將來太子登得大寶，這位置，怕是也坐不穩(wěn)。遼東緱謙態(tài)度不明，持中立態(tài)度，對這個老將軍來說，誰當皇帝都是當，他不會管那么多，他只要保證遼東這一畝三分地不被胡虜侵略就行。
大同楊榮現(xiàn)在是典型的保皇派，他那邊不會出任何問題。
宣府總兵張安，算是九邊總兵之中最難搞定的，好在之前大同一戰(zhàn)，好歹這位老將軍跟張某也并肩作戰(zhàn)過，到時候他就算不站在太子這邊，也會來個兩不想幫。
現(xiàn)在來薊鎮(zhèn)，巡視是借口，張某真正的目的，就是了解你這個薊鎮(zhèn)總兵的想法。”
聽張儒說出了目的，李銘心中反而沒了那些惴惴不安，笑道：“李某是陛下的臣子，陛下說什么便是什么，督帥此舉，有些多余。”
“不！”張儒擺手道：“一點都不多余，薊鎮(zhèn)八萬精兵，戰(zhàn)斗力堪比遼東大同二鎮(zhèn)悍卒，離京城的距離又近，若真有宵小作亂，出兵勤王只需要數(shù)日時間。本將跟你談這些，是因為這段時間對你有一定的了解。”
李銘似笑非笑的看著張儒：“對一個人的了解，可不是隨便問幾個人就能知道的。督帥說了解李某，倒是讓李某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總兵大人曾經(jīng)為了忠心殺了自己的親生弟弟，應該很不好受吧！”張儒瞇著眼睛笑嘻嘻道。
李銘猛然繃直了身體，隨即馬上放松，做出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看來督帥從那些兔崽子嘴里，掏出了不少東西。”
張儒翹起二郎腿：“那是，總兵大人的輝煌戰(zhàn)績，我不需要問下面的將士也能夠知道，這些東西早就在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的檔案庫里爛成了渣滓。倒是這件事沒人知道，就連號稱無所不知的錦衣衛(wèi)，也沒有這樣一份卷宗。”
李銘心中隱隱作痛，半晌沒有說話。
親生弟弟的死，很大一部分責任是在自己身上。
當初所謂的貪墨軍餉，其實并不是張儒了解的那樣，其中的隱情，至今為止，只有李銘一人知道而已。
另外一個知道的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就算尸體，也化成了枯骨。
見李銘不說話，張儒又道：“每年的三月寒食節(jié)，李大人都會去拜祭一個人，而且每次拜祭之后，都會默不作聲的將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三天不出來。想來，這件事一直都縈繞在李大人心中，是久久揮之不去的夢靨。回來的時候張某都在想，你李銘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這世間，難道真的有為了所謂的忠心而連自己的親兄弟都殺的畜生？”
“閉嘴！”李銘站起來，雙目如刀，死死的盯著張儒怒喝。
張儒一點都沒有閉嘴的意思，繼續(xù)自顧自道：“后來我就想啊，李大人的為人，似乎得到了很多人的認可，而那些認可李大人的人，貌似都是不知道這份內(nèi)情的。讓人詳細查探了錦衣衛(wèi)的卷宗之后，剛剛接到飛鷹傳信，貌似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的卷宗之中，對李大人的評價也是極高的。
我很納悶，你是怎么做到殺了自己的親生弟弟還能得到這么多人認可的？”
他的臉色在這一瞬間變得極為嚴肅，之前還像是朋友之間的談話，這一刻，突然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李銘深吸了一口氣：“張儒，你到底要做什么？”
張儒冷冷道：“我的目的，我已經(jīng)告訴了李大人，現(xiàn)在，李大人是什么態(tài)度，張儒想知道。”
“你非要知道不可？”李銘冷冷道。
張儒摸著已經(jīng)長出些許絨毛的下巴：“很想。”
李銘正色道：“好，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我的親生弟弟并不是死在我的手里，當年的事，就是陛下都知道的。貪墨軍餉的并不是我弟弟，他背負一世罵名，不過是為了成全我這個做兄長的而已。
貪墨軍餉，吃空餉的人，是我。
我李銘并不是別人眼里清廉如水的冀州總兵，并不是一個好兄長，也不是陛下最忠心的臣子。我只是一個利欲熏心，為了財貨迷失了本性的邊鎮(zhèn)將領(lǐng)，是一個喝兵血的畜生。”
積壓在心里的憤懣在這一刻徹底發(fā)泄出來，李銘雙目通紅，兩手攥拳，面目猙獰如地獄之獸。
并不是因為他覺得張儒是一個可以信任的人才將心中的憤懣抒發(fā)出來，也不是因為張儒查到了某些東西找自己談話，而是他要跟張儒同船，那就必須要有投名狀。
他的秘密，變成兩個人的秘密，這就是他的投名狀。
結(jié)實的大手拍上李銘不算寬厚卻十分堅硬的肩膀：“坐下說。”
氣喘吁吁了好一陣，李銘才算平復心情，一五一十的將當年的一樁舊案翻了出來。
當年他和弟弟李感同是宮中侍衛(wèi)，兩人都是堅定不移的站在太子一方的，那時候的太子，還是朝不保夕的朱見深。
和太子結(jié)下深厚情誼的兩人在朱見深當了皇帝之后自然而然的水漲船高，以不到三十歲的年紀成了遼東鎮(zhèn)參將。
對建虜一戰(zhàn)，薊鎮(zhèn)調(diào)兵三萬馳援遼東，而兩人，是薊鎮(zhèn)那三萬新兵的主將。
一戰(zhàn)之后，新兵死傷慘重，活著的新兵不過三成，但是仗打贏了，而且主將是自己的人，皇帝朱見深自然要大加褒獎。
數(shù)十萬兩白銀就這么送進了薊鎮(zhèn)，一輩子沒見過這么多銀子的李銘當時就有些眼花了，他的表情沒有逃過弟弟李感的眼睛。
為了勸哥哥不做傻事，李感特地深夜找李銘詳談。
但是人的貪欲是無窮無盡的，連圣人都說溫飽而思****，更何況李銘是個沒讀過多少書的粗人。
他完全沒將弟弟的勸告放在心上，心安理得的將那數(shù)千沒有姓名的士兵撫恤金貪墨之后，還大搖大擺的揮霍。
時任錦衣衛(wèi)都指揮使的袁彬同樣是天子近臣，他說的話，比李銘說的話要重要得多。
錦衣衛(wèi)的人拿住了李銘的把柄，錦衣衛(wèi)緹騎一夜疾馳五百里索拿李銘。這個時候，只要李銘將那些貪墨的銀子交出來也就沒事了，朱見深顧及到昔日情誼，或許會網(wǎng)開一面。
可是李銘被豬油蒙了心，竟然將錦衣衛(wèi)的人給扣了。
這一下可就捅了馬蜂窩了，袁彬為人雖然還算和氣，可是做事手段卻一點都不和氣。
金鑾殿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袁彬請求帶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三千緹騎北去薊鎮(zhèn)抓人，皇帝朱見深也不好反駁。
畢竟貪墨軍餉這樣的大事，真正往大了說，那是會誤國的。
總兵府被圍了，李銘才知道自己犯下的錯到底有多大。
這個時候，是他的親弟弟李感站出來，將一切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然hòu趁著李銘不注yì一刀結(jié)果了自己的性命。
那一刀留在了弟弟的脖子上，卻砍在了李銘的心里。
他本想自首，但是從弟弟身上掉出來的血書，卻是弟弟的肺腑之言，弟弟不想他死，所以寧可自己死。
于是，就有了后來李銘帶著李感的腦袋在午門前請求寬恕的一幕出現(xiàn)，再然hòu，皇帝朱見深不忍心看見自己昔日的手下一個個死去，裝作不知道糊弄了過去。經(jīng)過那一番驚變之后，李銘痛改前非，就有了現(xiàn)在薊鎮(zhèn)八萬士卒沒有一人覺得上miàn有人貪墨軍餉。
聽完這個不算曲折卻頗為讓人心酸的故事之后，張儒唏噓不已。
兄弟之間血濃于水的感情，是能夠為了對方放qì自己生命的，可笑這世間卻有太多人看不透這份血濃于水的情感，為了些許蠅頭小利，連自己的親兄弟都要迫害。
李銘的投名狀很重，重到他將自己背負的東西轉(zhuǎn)移了一部分到張儒身上。
“陛下圣體違和，不知能夠堅持到什么時候，請李大人做好準備，一旦太子登基有人從中作梗，本將要薊鎮(zhèn)八萬精兵三天之內(nèi)出現(xiàn)在北平城下。”張儒嘆了口氣，而后肅然道。
李銘拱手應和：“末將遵命！”
張儒點點頭：“明日我會離開前往太原鎮(zhèn)，這邊你好好準備準備，特別是糧草和攻城器械方面，必須要準備充足。”
李銘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臉色凝重的點頭答應。
二人制定了一份簡單的作戰(zhàn)策略之后，又聊了一陣，這才離開戒備森嚴的白虎節(ji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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