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三兒巴掌大的小臉上露出一絲不符合年齡的苦笑：“去年秋天后我們村的大隊長被換下去了……”

　　唐柔恍然大悟。

　　派系爭斗從來不分大小。

　　從國家層次上，到村莊這種微小單位，只要有利益，就有派系。

　　尤其是那些比較偏僻窮困的小山村，利益的爭奪更加激烈。

　　當一個人成為大隊長的時候，就代表所有大小工作崗位都成了大隊長的囊中之物。

　　顯然，趙勝利和唐招娣給自家找的靠山以前很威風，現在不知道為什么落敗了。

　　唐柔沒問原因，這本來也不管她的事。

　　她只是想起了之前趙三兒說的話：“后來呢？”

　　趙三兒臉上露出憤恨的神色：

　　“他們說我欠堂兄一個媳婦兒，這次哪怕我還不到結婚的年齡也沒事兒，等結婚后過兩年總會到的，所以不管怎樣，等春天雪化了，雪化了路好走了，就把我送過去，把堂哥的媳婦兒接回來。”

　　唐柔情不自禁的問道：“他都要拿你換媳婦兒了，連你親哥哥都不是，連口飯都沒給你吃過，你們年齡差這么大，應該也沒帶你玩過，都這么不是東西了，你還叫他堂哥？”

　　趙三兒愣了下，她只是這么多年叫下來習慣了而已。

　　唐柔這么一說，她立刻換了稱呼：“對，他不是我堂哥，他就是個畜生，想媳婦兒想瘋了的畜生！”

　　語氣中充滿仇恨和憤怒。

　　趙三兒不愿意嫁給一個三十多歲的老光棍，作為她的父母，趙勝利和唐招娣只有更不愿意的，

　　大閨女已經因為老娘的緣故匆忙嫁人，這輩子只能當個農村婦女，二閨女總不能被他們給毀了一輩子。

　　只是這兩口子一直覺得自家孩子還小。

　　老大當時結婚的時候都剛滿十八，老三更是才十五，連十六都不到。

　　兩口子本來是想等過了這個年，三閨女就是十六歲的大姑娘了，也更懂事些，送到唐柔能做的活兒更多，唐柔應該不會直接拒絕。

　　趙三兒說到這個的時候還有些羞愧。

　　她爹娘雖然都是為她打算，可顯然有點想把閨女硬塞給唐柔的意思。

　　唐柔輕輕嘆了口氣，對大姐和大姐夫的想法不予置評：“后來呢?你被關起來了，你爹娘呢？”

　　趙三兒的臉色更加難看，低聲道：“我爹娘也被抓起來了。他們，他們還打他們。”

　　她終究還小，父母是為了自己受罪，小姑娘的內心本來就充滿了罪惡感，甚至有時候沖動的想要不就替堂哥換個媳婦兒回來吧，至少她爹娘不受罪了。

　　可她的沖動，總是會被爹娘的堅持給打散。

　　她父母都沒妥協，要是她就這么答應了，那不是白費了爹娘為她百般籌謀和被欺負的心意？

　　唐柔安撫的把小姑娘拉到懷里，輕輕的拍了拍她的后背，輕聲道：“你是對的，你要是一沖動真的應了，你爹娘的罪就白受了。”

　　不是唐柔自戀，可她總覺得，大姐一直堅持著沒松口的原因，可能就是覺得自己這個妹妹和妹夫能成為她的依靠？

　　可惜的是路途遙遠，唐柔雖然給姐妹們帶禮物的時候會不分彼此帶同樣的禮物，但彼此間的來往真的不多。

　　而且這位大姐也跟這時候絕大部分女人回娘家的時候一樣，總是報喜不報憂。

　　比如趙三兒說的大姐和大姐夫想讓她給安排工作的事兒，唐柔印象里只記得這兩位只問了問她是不是能給安排工作，她當時怎么說來著？

　　好像說這是廠里的事，她不負責這塊兒，沒法安排人？

　　然后大姐大姐夫就沒再提這回事。

　　她也就不知道唐大姐和大姐夫還一直籌謀著讓她幫著把家里的孩子拉脫苦海的想法。

　　甚至還鼓起勇氣想來個先斬后奏她可不覺得唐大姐和大姐夫兩三年就能有勇氣讓她給孩子安排工作。

　　兩口子的做法，大概找個借口讓趙三兒在她家住下，然后用勤快來打動唐柔，好讓唐柔主動給她安排個工作。

　　這樣就不算是走后門，也不算讓唐柔違犯紀律了。

　　畢竟唐柔給安排工作的話，可以說是有空缺，可他們主動找上門要求的話，就是想讓唐柔硬塞人了。

　　別看唐招娣和趙勝利都沒念過什么書，他們也是有自己的小聰明小智慧的。

　　當然，這是唐柔自己猜測的，畢竟趙三兒說了，這幾年她娘一直努力讓她學習做飯蒸饅頭針線的技巧什么的。

　　有些事情是可以想象得到的，唐柔不想再聽趙三兒喋喋不休的痛訴血脈親人的殘忍，打斷了她的咒罵：“后來呢？你不是被他們關起來了？你怎么跑出來的？”

　　趙三兒愣了一下：“這這，有什么關系嗎？”

　　唐柔耐心道：“不知道你怎么跑出來的我怎么幫你？萬一你說的都是瞎話騙我怎么辦？”

　　趙三兒猶豫了一下道：“有，有人幫了我。”

　　“誰幫了你?”

　　趙三兒小聲說道：“我可以不說嗎？”

　　唐柔收回攬住她的胳膊，問道：“你說呢？”

　　趙三兒小聲道：“是，是我爹娘和，和我二哥，和，和村長家的老二。”

　　唐招娣和趙勝利用自己的命要挾，趙二帶著媳婦兒娘家兄弟把趙三兒搶出來，又借著岳父村的位置正好卡著他們村的唯一一條下山的路。

　　村長家的老二正好要去買東西，在路上碰到趙三兒，一時好心捎了她一程，把她捎到了他們公社。

　　從他們公社到十里河公社這段路就是趙三兒自己走的了。

　　這是一段多人合作才終于僥幸讓趙三兒逃脫狼窟的艱難過程。

　　但凡有一個地方出錯，甭說趙三兒逃出來了，唐招娣和趙勝利都有可能從以死威脅變成自殺。

　　甚至趙三兒的二哥，如果不是岳父家本家親戚多，對自家閨女也算疼愛，對女婿也算支持給他們當了靠山，就憑他一個毛腳女婿，哪來的本事讓人家村里的人白給他攔著村里人？

　　要知道這些山村都很窮，彼此之間很容易就變成仇恨，還很容易發生械斗。

　　但凡械斗，非傷即死。

　　真的非常非常不容易。

　　然而唐柔一點也不心軟。

　　她本來一直攔著趙三兒安慰她的，現在都放開了她。

　　趙三兒還不明白怎么回事：“五姨，我，我都說了，你，你會幫我的吧？”

　　唐柔冷冷的道：“怎么幫你？給你五十塊錢再把你送到外面你爺爺奶奶找不到的地方給你找個好工作，讓你安安心心的在那邊工作掙錢自己養活自己，最好在那邊再給你找個好對象結婚嫁人？”

　　趙三兒雖然挺機靈，終究太小，見識不多，根本沒有聽出來唐柔的話是反著說的。

　　她聽到唐柔說五十塊錢的時候就震驚了，等聽到還給她找工作還保證她爺爺奶奶找不到，甚至還答應給她找個好婆家的時候，這個才十六歲剛剛死里逃生的小姑娘臉上浮現了嬌羞的紅暈。

　　她小小聲道：“那，那能給我找個有錢人家當保姆嗎？我，我會洗衣服會做飯會擦桌子掃地，還，還會縫衣服，我，我想去當保姆。”

　　“啪。”

　　回答她的是清脆的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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