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引娣見唐柔不說話，以為妹妹是在不高興，強笑了下找補：

　　“這個，我，我知道現在讓他們上學來不及了。”

　　“那要不，你管他們吃喝就行，住的話，住的話，隨便給他們找個地兒能睡就行，工資不要，對，我們不要工資，只要能讓他們跟著你學本事就行。”

　　說著她膝蓋一軟就要跪下：“小五，二姐求你了……”

　　唐柔嚇了一跳，趕緊拽住唐引娣不讓她往下跪：“二姐，你干啥呢？你們倆還愣著干啥？趕緊把你娘扶起來啊……”

　　李來寶和李雙喜趕緊扶住唐引娣：“娘……”

　　然而，兩個孩子的驚叫不僅沒能讓她的情緒平復，反而她更加激動起來，眼淚跟開了閘似的：

　　“小五，二姐求你了好不好？你把他們帶走吧，哪怕吃糠咽菜也好，實在不行喝刷鍋水也行，只要給他們一口吃的別餓死就行，讓他們好好跟著你學一門手藝，學啥都行，能養活自己就行，哪怕就是去你們村挑大糞，也比在這里好……”

　　李貓兒溝說起來比趙家墁要好不少。

　　趙家墁在半山腰，成塊的農田很少，很多都是在稍微平整的地方就開一點點，零零碎碎的，別說成畝了，最小的更是只能種兩壟玉米。

　　趙勝利他娘能養活那么多兒子孫子，只在最艱難的時候死了幾個孫子，真的是個人能力太強了。

　　所以趙家墁經常是半年種地半年逃荒。

　　也就這幾年大家的日子越來越好過，給他們村撥下來的救濟糧也比以前多了不少，現在才能勉強混個水飽，不用去外面逃荒要飯而已。

　　是的，沒錯，水飽，而不是溫飽。

　　就算現在，趙家墁能吃飽飯的都沒幾家，大部分人家每天都是吃個六七分飽，農忙的時候吃個八九分飽而已。

　　李貓兒溝不像趙家墁在半山腰，他們村是在一個土包山上。

　　山上土壤比趙家墁那邊的石頭山多，地也多。

　　站在山包包尖尖上往下看，一層一層的，都是不太規整的梯田。

　　可這也有個致命的問題，糧食種的好不好，只能看老天爺賞不賞臉。

　　因為這邊根本沒有可以灌溉的水庫溝渠啥的，根本沒有存水的地方。

　　他們公社曾經商議在自家幾個山頭上也建水庫，可問題來了，水庫建好后，水庫里的水從哪兒來？

　　最后這個問題就這么被擱置了。

　　李貓兒溝這邊依然是靠天吃飯。

　　靠天吃飯苦啊。

　　李貓兒溝這邊，一輩一輩的，最想念的事就是去城里。

　　城里要飯都比在這兒守著沒水的地強。

　　可城從來不是好進的。

　　解放后情況好多了，縣城公社都開始建工廠，招工人。

　　大家總算看到了一絲曙光。

　　然而，人家招工人也是優先招城里人，因為很多城里人都識字，他們農民識字的人太少。

　　偶爾有幾個運氣不錯的被選上，就會惹來全村的羨慕。

　　大家鉚足了勁兒的供孩子上學，想讓孩子以后也有機會進城。

　　然而他們連飯都吃不飽，上學的那點學費書本費，加起來一年不過五塊錢，卻也不是所有家庭能承受得起的。

　　而且李貓兒溝是個一百來戶人家的小村，村里是沒有學校的。

　　村里的孩子想上學，就要走路十來里去公社的小學校上學。

　　就算這樣，唐引娣把老大勉強供到小學畢業，就再也供不起的了。

　　老二更是上完三年級就說什么也不去了。

　　孩子自己說是學不進去，其實唐引娣知道，孩子是看家里太窮，弟弟也該上學了，不舍得花這個錢。

　　同時也是受村里女孩子讀書沒用論的影響。

　　唐引娣覺得這種想法不對，她五妹就上過掃盲班，現在依然在看書學習，人家都當了廠長，可見女人念書也是有用的。

　　然而她最笨口拙又脾氣軟，根本不知道該怎么反駁。

　　孩子不想上學，男人也不支持，公婆叔伯妯娌都說女孩子上學是浪費，反正早晚是別人家的人，念那么多書以后不還是生孩子圍著鍋臺轉，根本不用浪費錢。

　　最后就是李雙喜明明上學的時候成績拔尖兒，依然上完三年級就輟學了。

　　唐引娣本來已經認命了。

　　覺得自己和孩子大概就是命里沒本事，所以只能跟祖上一樣，守著這個山上的破房子，守著這吃水都困難的村子。

　　誰知，親妹妹居然給她帶來了希望的曙光。

　　現在孩子有了改變命運的機會，唐引娣說什么都要抓住這個機會。

　　唐柔又是心酸又是無語：“二姐，二姐，你先別激動，你聽我說，不是我不愿意帶他們，可他們，實在太小了啊……”

　　現在沒有童工一說。

　　可就算是城里接替父母上工的，人家最小也要十六歲的。

　　唐引娣的三個孩子，最大的李來寶也才十四歲，小的更是跟三妞小明同歲。

　　唐柔又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她可做不到心安理得的使喚這么小的孩子。

　　自家孩子她都沒敢讓他們像別人家孩子一樣一到農忙就跟著下地，別人家孩子就更不敢了。

　　哪怕是親姐姐家的孩子也不行。

　　萬一有事她拿什么賠人家？

　　唯恐唐引娣再跪下什么的，那她可就真的得給對方也跪下了，顧不得細想，唐柔直接道：

　　“我的意思是，孩子太小了，他們得去上學。”

　　唐引娣母子三個都不動了。

　　唐引娣臉上被眼淚淌出兩條道道，眼眶里還不斷的往外涌淚水：“上學？”

　　李來寶沒啥反應，李雙喜卻噌的抬起了頭，不過很快，小姑娘眼中的光就黯淡了下去，又緩緩的低下了頭。

　　唐引娣情不自禁的看自家兩個娃，苦笑道：“我也想讓他們去上學，可是上學得要錢，家里實在供不起了……”

　　猶豫了一下，她還是說了實話：“來寶不行，上了五年學，連自己名字都寫不好。雙喜還好，在學校的時候成績一直拔尖兒，考試一直是雙百，老師一直夸她是大學的好苗子，可是家里實在沒錢了，只能供得起一個……”

　　不然她又怎么沒使勁兒攔著李雙喜輟學呢？實在是供不起了。

　　她這么一說，李來寶就嘿嘿傻笑：“我，我真的不喜歡上學……”

　　李雙喜低著頭眼圈都紅了，腳使勁兒搓地。

　　那力道，差點把腳下的地給摳出一所學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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