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浮生若夢
宋夫子回到梅園,將白天的場景和心中猜想都說與了龍老頭聽。
龍老頭聽后,沉著臉似有所想。
二人先后來到許青白床前探看情況,黃雅還在寸步不離地守在床頭,又是熱毛巾敷額頭,又是替許青白手腳擦汗,她心里著急,手腳卻麻利。
龍行舟被龍老頭扇了一巴掌后,終于找到了一個燒水的活路,這會兒正屋里屋外的來回忙碌著。
宋夫子與龍老頭相視一眼后,言簡意賅。
宋夫子說:“再等等”。
龍老頭回:“可”。
而此刻正躺在床上的許青白,卻遠遠不止二人對答這么輕松!
除了面色蒼白,四肢不時抽搐外,許青白臉上一會兒歡喜,一會兒又露猙獰,此時正在夢魘里掙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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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里。
這是一個艷陽天,春暖花開的時節,春山郡城里一派生機盎然。
大街兩旁,柳樹開始抽出新芽,嫩葉油綠發亮,在五彩斑斕的陽光下泛著綠光。
李家門口有兩棵蟠桃樹,已經有過百年頭,樹干蒼勁如盤虬,枝葉向著四周扶疏而生。樹枝上,千朵萬朵桃花正斗艷爭芳,從樹下望去,如同一簇簇桃紅色的云彩,遮天蔽日。
年幼的許青白已經跟著娘親李純如來到春山郡大半年。
此時,一個稍大一點兒的男童,正領著一個比他還年幼的女童,朝著李府門外跑去。
男童跑在前,手里拽著一只紙鳶,小女童扎著沖天雙辮在后面追,再后面,還跟著一位婦人,一身白衣,眉目如畫。
婦人一路小跑,又一個勁地在后面喊:“青白、雅兒,小心看路,你們慢點跑吶...”
男童終是跑出了李府大門,剛剛來到大街邊上,猛地不注意,迎面撞進一個中年男子懷里。
男子青衫長靴,眉眼清澈,溫文爾雅。
男童吃痛,手中的紙鳶也被揉碎在地。他倒是沒有哭泣,只是原地站著,伸手揉著腦袋。
后面的女童跑上前來,抱起男童的頭,用小手將男童的頭發刨開來又翻過去,仔細一番查看,檢查是否有傷口。
中年男子撿起地上的紙鳶,前后翻看了一番,和風細雨地問道:
“你娘給你做的?”
男童聞言一愣,放下捂著頭的手看來,隨即兩眼放光,小臉笑開了花,再一次撲進了男人懷里。
稍晚追過來的婦人,待看到男子后,眼里瞬間含著淚花,也是一把撲進男人懷里,立時泣不成聲。
女童不知緣故,只覺得婦人哭得厲害,便又跑到她后面,用小手不停拍打著婦人的背,以示安慰。
男子笑著說道:“不哭啦不哭啦,我這不是回來找你們了嗎!”
他又將黃雅也拉過來,說道:“你就是雅兒吧,我是青白的父親。我可是聽說過你咯,雅兒最乖了...”
中年男子隨后張開他那巨大的臂膀,把他們三個統統摟在了懷里,溫暖而有力,親切又和煦。
他低頭擦拭著婦人的淚痕,柔聲說道:“眼淚袋子,咱們回家吧。”
婦人一邊哭,又一邊笑,不住地點頭。
男子將男童搭在肩上,又單手抱起女童,拉著婦人往李府內走去,嘴里嚷道:“走咯,去給小青白和雅兒做紙鳶咯...”
......
這一年,許青白從私塾放學回家,雀躍地剛跑回梅園,就聽到房間里傳來了爭吵的聲音。
只聽婦人的聲音傳出來:“我去父親面前苦求了數次,才求得父親答應,又通過他學生的關系,多方運作之下,給你換來了春山郡縣衙里一個主薄的空缺,而今你為何不去?”
屋里的男子回道:“不想去,反正你們李家上下現在都在說我是個吃閑飯的,我索性就把這只碗端穩了。”
婦人已有語出傷人之意:“你幾年前的志向都去哪兒了,瞧瞧你這些年過成了什么窩囊樣兒!”
男子嘆氣道:“再容我幾年時間吧,我得把這本書寫完。”
婦人再道:“什么破書,寫來能當飯吃,能當銀子使啊?你要不就跟你的破書過日子去?”
男子搖頭不語,不再說話。婦人卻仍是不依:“前些年,你帶回個女子養在城郊,這事兒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猜怎么著,今日,爹爹已經派人去給她教訓了。”
男子終于停下了手里的筆,推門出來。
待看到院中的許青白,他面露意外之色,腳下稍有停留,卻又嘆息一聲,急匆匆地出門而去。
許青白望著男子出門的背影,將到了嘴邊的一聲“爹”,又給咽了回去。
......
又一年,許青白已是弱冠。
母親正在房里與府上的老嬤嬤商量著幾日后婚禮儀式的細節,他終于要娶黃雅了。
交談間,老嬤嬤轉頭看了眼還在一旁伏案寫字的許立德。
自從她被李純如請進屋來,對方連一句客套話都沒一句,甚至連眼皮都不曾抬一下,這讓她心生不快,感覺不受待見。
她陰陽怪氣地打岔問道:“喲,姑爺這是在整理婚事流程的筆記呢,還是在寫如何吃閑飯秘籍呢?”
說完她自己哈哈大笑,一旁的李純如神情尷尬,頻頻賠笑。
這幾年,連李府的下人雜役,誰都可以拿這個姑爺開涮調笑了。許立德為人不爭,可是他愈發沉默,下人們便愈發地不守規矩。
李純如將老嬤嬤恭送走后,心里憋著火,到了晚上,她終于忍無可忍,一氣之下,沖進書房,將許立德存下的三摞等人高的書稿搬到院子里,一把火給點了。
那天,熊熊火光中,許立德在院子里,一個人站了許久許久。
......
這一天,終于等來了良辰吉時。
許青白騎著青驄大馬,爵弁玄端,帶著一行人熱熱鬧鬧地接新娘。
黃雅一襲紅妝,鳳冠霞帔,開心地端坐在大紅花轎里。
迎進了梅園里,許青白和黃雅拜完天地,又拜過高堂,再夫妻交拜。
黃雅端著兩杯清茶,恭恭敬敬地舉在李純如和許立德身前,兩位老人開懷欣慰,笑容慈祥。
可是,就在他們新婚的第二天夜里,梅園里的喜慶氣氛便被一聲尖銳的叫聲破去。
房間里的書案上,靜靜地擱放著一紙休書。
院子里,又見火光沖天,許立德盤坐在院中,一把火把自己給點燃了,追隨他的書稿而去。
熊熊火光里,李純如在一旁伏地不起,大聲哀嚎著,有困惑悔恨、有驚駭恐懼,她痛得撕心裂肺。
......
又一年,母親受了刺激,精神失常,身體消瘦,不成人形,終于還是郁郁而終。
臨終前,她回光返照的時候,嘴里念叨著:“兒啊,我要去見你父親了,就將我埋在他旁邊吧,娘還有些話要好好問問他”。
許青白含著淚,與挺著大肚子的黃雅一起,將母親尸體收殮,草草下葬,就葬在父親許立德墳旁。
......
第二年清明,許青白提著籃子,捧著紙燭來到墳地祭拜。
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眼淚再也止不住流了下來。
眼前立著四座墳頭,父親許立德、母親李純如,此外,還有妻子黃雅,以及緊挨著黃雅的一個袖珍小墳...
里面埋著他們的孩子!
一個還未曾有過名字、出生后不久,便已死去的孩子。
去年年底,黃雅生產時遇到難產,大出血,大人、孩子都沒有熬過來。
許青白從竹籃里,拿出一只燒雞和糕點擺在一起,又將一壺水酒倒在了墳頭。
他給他們都點上青香、白燭,又顫抖著燒去紙錢。
他獨守著煙塵燭火,佝僂地坐在一旁。
二十歲的年輕人,此時卻面容憔悴,雙眼渾濁,蕭瑟又落寞。
荒冢一座座,生死兩茫茫。
陰陽相隔,人鬼殊途。
縱有千言萬語,七情六欲,
又與誰共話凄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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