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炎涼人間
殿內,此時又多了一襲紅衣。
她對直飛到那青衣小童的面前,憐惜地將正在啼哭的孩子扶了起來,摟進懷里,輕聲安慰道:“璟澍別哭了,別怕,娘好著呢...”
龍行舟見正主出來了,順手將香爐里那還剩大半截的香掐滅,又揮手拍了拍空中的黑煙,讓其散去。
他打量著這位紅衣娘娘,錯不了了,就是先前遇到的那只“女鬼”無疑了。
紅衣娘娘安撫好了劉璟澍,又忍不住摸了摸兒子的腦袋,這才轉身對著舒光做了一個萬福,開口聲音卻是溫婉甜醇,與先前江面交手時判若兩人:“璟澍這孩子不懂事,心急之下才跑去找了你,今晚這份情誼,我記下了...”
舒光只是頹廢地坐在地上點點頭,他沒有心情坐起來,也沒有心思去客套...他實在是心里也著急啊,殿里這兩人,明顯都不是善茬,特別是先前點香的那位長嘴漢子,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他有些替紅衣娘娘擔心,生怕今晚這事兒鬧得收不了場。
紅衣娘娘轉身,盯著先前與自己交手的許青白,說道:“我名劉蘇,是這廟里的正神,人是我殺的,跟璟澍無關,更跟此地的土地無關...”
龍行舟瞇眼,就要動手先擒下她再說!
今晚可都是許青白在跟你交手,你龍大爺的手段你還沒見識過呢!別做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一個小小的低位神祗,你龍大爺還真不放在眼里,打殺了也就打殺了...
許青白瞄了一眼蠢蠢欲動的龍行舟,示意后者先不要輕舉妄動。他迎上對面那有些哀怨的眼神,正色問道:“我們想聽聽娘娘的理由?”
紅衣娘娘劉蘇自嘲地輕笑了一下,說道:“沒什么理由,不過是替天行道,了結因果罷了...”
“行的什么道?了的什么因果?”
劉蘇猶豫片刻,抱住旁邊劉璟澍的小腦袋,一手蒙著他的眼睛,另一只手在空中輕輕一揮...
殿內墻壁上,隨即有斑駁光影開始顯現。
許青白立馬就認出來,墻上所呈現的畫面,正是今天晚上,城內那鄭家少婦人和孩童遇害的場景。
只見一個個小光點在墻上流動,構成一幅幅流動的畫卷...
此時,那位鄭家少婦人衣裳凌亂。
她雙眼含淚,顧不得自己正在受辱,絕望無助地望向一處。
那里,是她的孩子!
而那孩子,嘴里被塞了布條,雙手雙腳被捆住。
光影一閃而過...
只見鮮血迸射飛濺,少婦人的臉上全是血。
孩子就在她的面前,被人割破了喉嚨。
婦人眼睛瞪得很大,雙眼突兀,嘴里發出“嗚嗚嗚”的細聲,幾近癲狂...
一名漢子抓住她的腦袋,笑嘻嘻地從另一人手里接過那把帶血的匕首,刀子又從她的喉嚨上劃過…
房里躺著一大一小兩具尸體,那孩子興許是先前刀子沒扎深,此時跪在地上,四肢還在輕微抽搐。
兩名漢子相視一笑,提了提褲腰帶,拿出火折子吹了吹,扔進了那床上被褥里,隨即拍拍手出了門。
那兩位漢子不是別人,正是今晚在城外被紅衣娘娘開膛破肚的兩人!
......
墻上光影黯淡,最終消失。
這就是紅衣娘娘劉蘇給出的理由,這就是她回答許青白的答案。
許青白久久矗立,呆立無言。
他其實先前也想到了這一層,卻不曾料到這兩名漢子如此喪心病狂,窮兇極惡!
就連一向心很大的龍行舟都看得吃牙咧嘴,將拳頭捏得啪啪作響。
劉蘇松開捂住兒子眼睛的手,劉璟澍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見對面許青白與龍行舟還在發呆,扯開嗓子喊道:“我娘是好人,殺的都是壞人!”
劉蘇也不在意,低頭一臉慈愛地盯著自己的兒子,來回摸著他的小腦袋。
許青白見狀,開口問道:“這真是你的兒子?既為神祗,又無姻親,何來兒子?”
劉蘇聞言,眼神蕭瑟,埋頭不語。
劉璟澍再破口大罵道:“這是我們家的事兒,要你多管閑事!”
這時,坐在一旁的土地爺舒光,瞧這場景多半是打不起來了,這才挺身而出。
他先是看了一眼劉蘇,見后者埋頭抱著懷中的兒子,落寞又可憐,卻也沒有出言制止自己之意,這才對著許青白與龍行舟說道:“兩位仙師稍安勿躁,且聽我先講講劉蘇娘娘的身世來歷!”
舒光整理好措辭,便開始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
原來,要說這位紅衣娘娘的身世,也是凄慘,事情得從七十幾年前開始說起。
那時劉蘇等到了出閣的年紀,又等到說了一門親事兒,不料成親那天,卻被一伙山賊喬裝成接親的隊伍給擄走了。
七八個抬轎的山賊將她帶到荒山破廟里,凌辱了一個晚上。
劉蘇當時害怕極了,她孤立無助,在那破廟里,睜大眼睛望著那大殿里的斑駁神像,心里默默祈禱,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第二天,等到山賊們自己玩夠之后,又商量著要將她帶下山,賤賣到隔壁郡城的妓院里。
下山途中,興許是漢子們小瞧了這位要強的小姑娘,沒想過她會跑,被劉蘇找準時機,順著一處山脊滾了下去。
那些山賊哪肯罷休,嘴里罵罵咧咧地便開始追了下來。
一個柔弱的小姑娘哪里又跑得過這群豺狼野獸,山賊們不慌不忙,存心要戲耍她,一路將她追到了大江邊上。
無路可走的劉蘇,見那些畜生壞笑著步步逼來,本已心存死志的她不愿屈服,縱身一躍投入滾滾江水之中。
在冰冷刺骨的江水里,她一點點的沉了下去。
她本來就沒打算要再活著,逃跑也只不過是為了找到人幫助,想著先要把這群人繩之以法。
渾濁的江水從她的嘴巴、鼻子、耳朵里鉆了進去,最后,她在江底冒了幾個氣泡,穿著那件緋紅嫁衣,一動不動...
頭七過后,她的身子、臉、肚子、四肢...已經被水里的蝦蟹們啃得千瘡百孔,而那些罪魁禍首,卻仍然逍遙法外,他們還在吃肉,還在喝酒,還在嬉笑怒罵,還在繼續為惡...
沉在江底的劉蘇鬼魂心中有滔天的怨氣,不愿就此離開這個世界。而但凡是這種身著紅衣暴斃,心中積怨的年輕女子,也多半是個不好惹的厲害角色,于是,前來欲要押解她轉身投胎的一眾鬼差拿她沒有一點辦法...
直到小半年之后,她的尸體發脹,才浮了起來,又被江水帶著沿江而下,沖到了夷州城外的江邊,卡在廟外亂石堆里。
有當地人發現尸體后,嚇得不輕,一個身著嫁衣的年輕女尸,加上唯獨面容栩栩如生,對于一個平日里膽小的人來講,造成的驚嚇肯定足夠分量。
那人跌跌撞撞地跑開,又喊來一群人,最后,在當地老人的建議下,大家伙去城里抬來一口薄棺,就地將劉蘇安葬。
談不上是厚葬,算是埋了兩層土,勉強入土為安。
接下來的一年時間里,岸邊亂石堆里,每隔個把月,便會發現一具男尸...
當然,這些都是化為厲鬼的劉蘇所為。
她一個個都找到那些罪人,殘忍將他們開膛破肚,扔進江中。
既然世道不能還她一個公道,那她就要自己站出來,討要一個公道。
一直到殺完最后一個山賊,有過路的一位佛家高僧才找到她,高唱“阿彌陀佛”。
劉蘇當時心愿已了,對這世上已無眷意怨念,便想著任由那光頭和尚發落。
不料,那和尚早已知事情來龍去脈,更問劉蘇愿不愿意管管這炎涼人間的腌臜事。
劉蘇不明所以,那和尚卻直言,官府不日將聯合地方鄉紳為她立廟塑像。
臨走前,那有些邋遢的和尚嬉皮笑臉之下,也不知使了什么神通,輕輕一指,點在了劉蘇的嫁衣上。
劉蘇所穿的緋紅嫁衣隨即熠熠生輝,她便莫名其妙地上了神譜。
陰差陽錯成為娘娘的劉蘇,便果真開始做起了那護佑一方太平的一地神祗。
憑借著那件嫁衣的輔助,劉蘇具備一項神通,她能夠一眼看穿來人所犯的罪孽,用她的話來講,那些人頭上黑焰騰騰,想不看見都不成!
所以,這些年來,她在做一名兢兢業業的一地神祗的同時,也會控制不住自己,管不住自己的手腳和本心,遇到那些罪無可恕、犯下滔天巨惡之人,便會親手打殺。
她如今身為神祗,模糊能看到這天地之間,那些若有若無的因果線。不是說誰犯下罪孽就一定會有果,那些亂七八糟的線頭太亂也太長,她懶得去理,也等不及那虛無縹緲的報應不爽,他自己就可以了卻這些因果。
人間若無公道在,不若提刀化修羅!
這些年來,她的確屢有犯戒,但所殺之人,莫不是那些該死上一百遍、一千遍,但卻偏偏活得好好的,還依然在世間繼續為惡的人。
她更看不得那些欺辱婦孺,殘害幼小的惡人。她貴為神靈,其實是有溫和的手段,在潛移默化中慢慢改變一個人的命數,影響一個人的命格的,但是她不甘,也不愿!
所以,土地爺舒光,其實是對此有所耳聞的,就像他自己所說,他平時也曾好心勸解過劉蘇。只是劉蘇性子倔強,眼里容不得沙子,明知這樣做不利于自己的神性鍛煉,卻仍然一再去犯,我行我素。
用她劉蘇的話來講,便是:你說的道理我都懂,但是抱歉,我做不到。
她覺得自己這些年,已經算是白撿了一個神祗來當了,不說自己替這世間除了多少害、賺了多少,但也至少不虧了...
如果真有金身碎裂,神靈泯滅的那一天,她唯一不放心的、舍棄不下的,也唯有眼前這位青衣小童了。
......
說到青衣小童,舒光轉頭看了看劉蘇,征詢她的意見...
劉蘇輕輕釋然一笑,開口說道:“還是我自己來說吧...她的確是我的兒子!那年我被那些山賊糟踐了身子,后來沉入江中,其實當時已經有了身孕...后來那光頭和尚又把我推上神位,我連同著腹中的胎兒一起鑄成金身。只是璟澍當時尚在我腹中,靈智未開,加之神冊上沒有他的名字,一起成神后,他蛻變得并不徹底,算是半神半人...”
她雙手揉搓著青衣小童的臉蛋,說道:“后來,我便在這娘娘廟中將他生了下來,這么多年過去了,一直是他陪在我身邊,陪我說話,陪我打發漫長的時光...”
劉蘇愛憐地撫摸著懷里的小腦袋,眼里滿是溺愛,瞇眼說道:“他人懂事,也乖巧,知道心疼我,護著我,唯一不好的,便是這么多年過去了,老是不長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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