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跟老吳說。”葉青抬了抬下巴,“你會報信嗎？”
陳易生有點吃驚：“他不知道你懷孕？”
“知道懷孕，但是不知道我要流產(chǎn)。”
“你——不想讓他知道？”
“不想。”
陳易生看了看她還很平坦的小腹，有點遺憾：“這是你的身體，應(yīng)該你做主。”
葉青很意外，默默看了陳易生片刻：“謝謝你。”
陳易生不明白她為什么要謝自己，見她拉開了大門，想了想追出去：“明天幾點？我開車送你們?nèi)ァＷ≡哼�需要什么？我?guī)湍銈內(nèi)ベI。”
葉青回過頭笑了：“流產(chǎn)只是門診小手術(shù)，做完就回來了。哪里需要住院，謝謝你了。”
陳易生下巴差點掉下來：“這是小手術(shù)？！”
“很小的手術(shù)而已。”葉青點點頭忽然說,“陳易生，你一定要對糖糖好，知道嗎？”
“哎？我會的。”
“要一直對她好，一直對她好！”葉青加重了語氣，又重復(fù)了兩遍，才匆匆走了。
回到102，陳易生在窗前發(fā)了會呆，看了看天花板，覺得睡著的唐方應(yīng)該就在自己正上方，干脆直接躺到了地板上。這是現(xiàn)在他能離她最近的距離了。
如果唐方有了他的孩子，會告訴他嗎？陳易生翻了個身有點吃不準(zhǔn)。她會生下孩子還是去做那個所謂的“很小的手術(shù)”？他心里疼得厲害，但她是她自己，她愿意不愿意孕育，愿意不愿意生，那是她的權(quán)利，他必須尊重她的選擇。
陳易生想來想去，猛地一骨碌爬了起來，干勁十足地忙活上了。
紅房子醫(yī)院靠近楊浦大橋，透過寬大的玻璃窗，看得見大橋的斜拉索把天空劃出一條條線，簡潔有力。
“你想得真周到。”唐方戳了戳一旁出神的陳易生,“謝謝啦。”
她沒想到陳易生會連夜把自己的衣物都收拾好了，說他反正要出遠門，堅持讓葉青手術(shù)后和唐方搬到102住，他在202窩兩夜就行，真是愛屋及烏雪中送炭。
“謝什么。”陳易生緊張地扭頭看了看,“葉青她不會有什么事吧？”他停車停得遠，跑過來又找了半天，來的時候葉青已經(jīng)進去了。
“麻醉師是沈西瑜的老同學(xué)，應(yīng)該沒事的。”
陳易生略松了一口氣，沉默不語地看著遠處的大橋發(fā)呆。
“想什么呢？”
“想你。”
“戇伐儂。”唐方斜睨著他，見他神色凝重，額頭密布著微微的汗，看得出他比自己還緊張，嘆了口氣主動拉過他的手,“葉青生萌萌的時候那才叫慘呢，別緊張，這真的就是個小手術(shù)。”
“現(xiàn)在還不能叫作嬰兒對吧？”陳易生低聲問,“胚胎，這時候會有多大？”
“不知道。”唐方是真不知道,“別想了。”對于那么喜歡小孩的他來說，直面這樣的事恐怕會產(chǎn)生心理陰影。
“唐方。”
“嗯？”
陳易生卻沉默不語地看著遠處的大橋。
“剛回上海的時候，我爸負(fù)責(zé)張江那邊的規(guī)劃，有很多條路要取名字，他就讓我?guī)退�取。�?br />唐方不明白怎么扯到這個了，但依然好奇地問：“那你取了什么名字？”
“我也覺得很煩，就在書上隨便亂翻，翻到哪個名人就寫下來。祖沖之路、李時珍路、郭守敬路、居里路、牛頓路，很快就取了一堆。”陳易生笑了笑,“我想反正要被我爸臭罵一頓，怎么省事怎么來，沒想到他一點也不在乎，都拿去用了。”
“這些路名——竟然是你這么瞎搞出來的？”唐方駭笑起來，她從來沒去過卻也聽說過這些古怪的路名。
“是的。”陳易生捉過她的手，一根根撫摸著她的手指頭,“所以人做決定的時候，完全不知道以后會是什么樣子。因為時間沒法逆轉(zhuǎn)，沒有如果，沒有機會再選別的。所以不會有機會做比較。”
“有時候只能看當(dāng)下。”唐方明白他意有所指,“你從男人的角度看，也許會覺得葉青不要孩子很可惜，但你不也說過？我們不是她，永遠沒法感同身受——”
陳易生忽然握緊了她的手：“唐方，我們生個孩子吧。”
唐方指甲狠狠掐在他掌心：“這種時候你怎么還滿腦子那種事！”
“不是。”陳易生轉(zhuǎn)過頭很認(rèn)真地說,“這幾年我一直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一想到如果是你和我的孩子，就很激動。”
唐方抽不出手，笑了笑低下頭：“還沒學(xué)會走就要跑，我做不來。我真沒想過那么遠，我們才開始談了三天戀愛呢。”
生孩子，她當(dāng)然計劃過，但卻不是和陳易生。
陳易生卻有點緊張：“現(xiàn)在想啊，我們一起想。如果你懷孕了，會告訴我的對吧？我也有貢獻的吧？”
唐方笑出聲來。看到他一臉緊張，唐方嘆了口氣：“陳易生，有些方面我很死板。我肯定是要先結(jié)婚再生孩子的，出生證、戶口本上要有孩子爸爸的名字——”
“那你是要和別人生孩子？”陳易生焦慮起來。
唐方沉默了片刻，無法否認(rèn)聽到這句話她是失望的。她明明沒有期望過能改變他，但為什么還是會失望。就算是拋開顧慮試著戀愛，目的不同，始終還是會分道揚鑣吧。是的，人做決定的時候，完全不知道以后會是怎樣。
“你不愿意結(jié)婚，我還是愿意和你試試。”唐方抬起眼,“我不愿意給你生孩子，你還愿意繼續(xù)下去嗎？”
“當(dāng)然！”陳易生攬住她肩膀,“你又瞎想了，別又說什么分手不分手的啊。我就是擔(dān)心你萬一有了我們的孩子不聲不響地跑來這里——”
“我？那倒應(yīng)該不會。起碼會通知你一聲，讓你來付手術(shù)費。好幾千呢。你也有份的，憑什么我一個人出錢又受苦。”唐方突然警惕起來,“你不是那種動壞腦筋做手腳故意讓女友懷孕的渣男吧？”
“我？”陳易生叫起屈來,“怎么可能！”轉(zhuǎn)念又哭笑不得地親了唐方的臉一口,“你傻不傻啊？不想著生下孩子讓我付一輩子撫養(yǎng)費，反而計較幾千塊手術(shù)費，真是聰明面孔笨肚腸，撿芝麻丟西瓜。”
“你那點撫養(yǎng)費能有多少？算什么西瓜啊！”唐方睜大眼,“七位數(shù)八位數(shù)？我可是要面臨死亡風(fēng)險、身材走形、產(chǎn)后抑郁癥、日夜睡不好覺、操心吃喝拉撒、幼兒園小學(xué)中學(xué)反叛期青春期等等無數(shù)糟心事呢。”
“我會陪著你的啊。”陳易生郁悶地問,“我就這么靠不住嗎？就算不領(lǐng)結(jié)婚證，我肯定也會和你一起撫養(yǎng)她的，會一直對你和孩子都很好很好。我學(xué)什么都很快，只要你讓我?guī)湍悖�我肯定可以做得很好，真的，而且我那么喜歡你，那么喜歡小孩子，你相信我啊。”
唐方看著他無比認(rèn)真的表情，真說不出不信兩個字。
“喂，你還要不要好好談戀愛了？別跑題。”唐方別過臉笑，遠方的大橋上飄著一朵厚厚的白云，像一顆愛心。眾生皆苦，不來這個世上，未必不是好事。
回到禹谷邨，唐方開始忙著給葉青準(zhǔn)備月子餐。小月子也是月子，得好好坐，雞湯魚湯非補即發(fā)，反而不合適。傍晚時，唐方相熟的海參供應(yīng)商送上門來五斤大連海參，她一口氣泡發(fā)了幾十根，沒等陳易生開口，另取了六根出來，用開水燜在了大保溫瓶里。
“這些燜上一天，也能發(fā)得不錯，明晚做蔥燒海參給你嘗嘗。”唐方看著一旁喜上眉梢的陳易生笑了起來,“我不太擅長做參鮑翅，你可別嫌棄。”
“你做什么我都喜歡吃。”陳易生看著她擺弄海參，腦子里忍不住浮想聯(lián)翩蠢蠢欲動起來。
“馬屁精。”
“我說的都是真心話。”陳易生貼上她的背，輕輕摟住她的腰，下巴擱在她肩頭撒嬌,“不過什么都沒有你好吃。”
唐方一個肘錘毫不留情地頂開他：“你又來了，流氓！走開。”
陳易生卻貼得更緊，哼起了小兔子乖乖的童謠：“不走不走就不走，糖糖不親我，我就不走開——”
被煩得不行的唐方扭頭在他鼻尖上親了一口：“行了沒？你礙著我做飯了，去去去，把那把雞毛菜洗干凈。”
陳易生壓低了聲音：“你答應(yīng)我今晚上來樓上睡，我就去洗菜。”
唐方揚起手，甩了他一臉海參水：“覅面孔！”
臉皮比城墻還厚的陳易生毫不退縮：“反正你那個在我也干不了什么，我們就抱著說說話。我今天心里一直很難受，后天要去非洲了，你就安慰安慰我嘛。”
臥室門開了，葉青慢慢走了出來，捂住了半邊臉又往房里走：“啊呦，對勿起，我什么也沒看見，你們繼續(xù)你們繼續(xù)啊。”
陳易生老老實實去水槽邊洗菜了，一邊洗，一邊回頭瞄唐方，唱起了歌。
“來伐啦，噶旁友伐啦？噶呀噶呀，反正阿拉念頭老粗額——”
唐方無語望天花板，這二貨真的是她的男朋友嗎？
這么可愛的二貨，她真喜歡。
晚飯三個人吃得簡單，扁尖燉了老鴨湯，里面下了縐紗小餛飩，醬爆豬肝和培根菠菜水波蛋給葉青補血，清炒雞毛菜，糖醋包菜，唐方另外給陳易生做了一個虎皮尖椒下飯。吃到一半，葉青想起木瓜膏的事來，提醒唐方：“對了，今天你們都辛苦了一整天，陳易生燙傷的地方還沒上藥膏吧？糖糖你晚上別忘記幫他上一下。”
饒是陳易生和唐方都是臉皮厚的人，也不禁紅了臉，互相看了一眼，唐方趕緊打了個馬虎眼糊弄過去了。
吃完飯難得陳易生主動收拾碗筷，葉青喝完紅棗桂花雞頭米甜羹，和唐方聊了幾句就回房休息了。唐方開了洗碗機，洗了手，看著一旁眼巴巴的陳易生：“走，上去了。”
“哎？”
天上掉下了餡兒餅，陳易生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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