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溫故?知新?
天狗食日,在古代被視為極度不祥的之兆,甚至可以看做是亡國的開端,他們認為日食之所以發(fā)生,乃上天的意志干預(yù)人間、警示君王,只有“日不食、星不悖”才是“太平盛世”。
所以站在殿外的姚霽,很快就聽到了從皇宮里各處傳來的敲門擊鼓之聲,簡直震耳欲聾。
姚霽從未真正的見到過日全食,在她的時代,她所居住的地區(qū)日全食不過是八十年前的事情,要再想看到日全食還得等幾百年。
所以當(dāng)天突然一下子黑下來的時候,連姚霽都有些惶恐。
這種無邊無際地黑暗是真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都物不足以形容。明明剛剛還是青天白日,霎時間像是被老天爺抽去了所有的光線,深沉地讓人戰(zhàn)栗。
毫無準(zhǔn)備的人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災(zāi)難,有人以為末日來臨,驚恐得匍匐在地;有人以為天降處罰,跪地求饒;有人不知所措,號呼奔走;有人舉火照明,有人鳴鑼擊鼓。
看著周圍的人放聲大叫,亦或者瘋狂地敲著殿門、鑼鼓,甚至有人抽出武器用劍身敲打著劍鞘,對著天空大吼大叫,姚霽并沒有覺得可笑。
她感同身受地,對于這種特殊的天象,產(chǎn)生了對未來不可預(yù)知的恐懼之心。
因為她知道,在代昭帝年間,無論是正史還是野史,都沒有記載過日全食的事情。如果有這樣的天象,哪怕是為了增加“游覽效果”,她也一定會記住這個日子,好帶游客們來看的。
推演中最害怕的是什么,就是偏離歷史軌跡。
一旦偏離,之前的辛苦等于白費。
到底是哪里出了錯呢?
姚霽捂住臉,想起了自己自殺的父親,心中的悲愴難以言喻。
所有人都看不見她,奔走呼號的人們在她的身上穿來穿去,敲打著各式各樣的東西,企圖嚇跑天上的天狗,殿中的官員們大聲喊著“護駕”、“陛下切莫亂動”之類的話。
因為是白天,誰也沒有點起燈盞,宣政殿里如今一片漆黑,如果有人在這個時候行刺,連兇手是誰都不知道。
然而對于劉凌來說,他思考的問題并不是這時候會不會有人行刺,在那一瞬間,他擔(dān)心的事情比其他人更多。
對于至今還在造反上蹦下跳的幾家來說,日全食簡直就是他們“替天行道”的最好證明,百姓是容易被煽動的,幾家之言就能引起大亂,更別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亂,日全食之后,叛軍們恐怕要發(fā)起瘋狂的反撲。
而日全食之后,對于代國上下軍心、民心也是很大的打擊,不宜再用兵,可如今收復(fù)失土的軍隊節(jié)節(jié)勝利,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休戰(zhàn),實在是讓人懊惱。
別的不說,明明可以短期內(nèi)結(jié)束的仗拖的一長,不但要生出無數(shù)變數(shù),糧草補給也會成為極大的負擔(dān)。
在這種又驚又惱的情況下,代國的肱股之臣、這些位高權(quán)重的文武百官們,卻像是無頭蒼蠅一樣亂沖亂撞,胡言亂語,怎么能不讓劉凌氣急?
黑暗中,他起身踢倒了一處銅香爐,發(fā)出“嘭”的一聲巨響。
在驚得大臣們齊齊向發(fā)聲之處看去的時候,劉凌急吼道:“點燈!諸位愛卿先冷靜下來!”
被皇帝這么一吼,有些大臣不由得羞愧地躬身不語,宮人們有了主心骨總算是一個指令一個動作。
第一盞燈點起時,已經(jīng)平復(fù)了不少人的恐懼,沒有一會兒,宣政殿里的燈火一盞盞點了起來,映照出眾人驚恐交加的面容。
這其中,憂色最重的不是別人,而是門下侍郎莊駿和剛剛走馬上任沒多久的中書侍郎戴勇。
一旦天狗食日,就是老天提出的警示,劉凌剛剛登基沒多久,肯定是不能承認自己施政有錯誤,這兩位宰相就必須承擔(dān)起責(zé)任,自請下野,替皇帝承擔(dān)這一罪責(zé)。
雖然過去像這樣完全天狗食日的情況沒有幾次,但僅有的幾次,哪怕不是日全食只是日偏食而已,都是宰相一肩扛了,乖乖辭官歸故里。
莊駿和戴勇自認自己在德行上并無虧欠,也沒有做過多少陰私之事,即使在政治上有做的過的地方,也是為了朝堂平衡考量,并非出于私心,所以日全食的時候,他們心中生出不甘之情,也是自然。
隨著燈火一點點亮起,劉凌鐵青的臉色也出現(xiàn)在眾人的面前,驚得大臣們更加不敢吱聲。
劉凌就這么一動不動地站著,他不動,所有人都不敢再多做動作,只有宮外不停響起震耳的敲擊聲,說明這有人在鍥而不舍的試圖趕跑“天狗”。
直到天色一點點亮了起來,外面有宮人驚喜地大喊:“天狗把太陽吐出來了!天亮了,亮了!”,劉凌的臉上才重新又出現(xiàn)了一絲變化。
大臣們紛紛喜極而泣,對著殿外東邊的方向叩謝不止,感謝上蒼的庇佑將太陽還了回來,也有人依然憂心忡忡,為日食之后更多的麻煩事情。
劉凌看著大臣們悲極而喜的樣子,深深地嘆了口氣,看著驚慌失措的大臣們,他朗聲開口,聲音響徹金殿。
“日變修德,月變省刑。天生民,為之置君以養(yǎng)、治之。人主不德,布政不均,則天示之災(zāi)以戒不治。日有食之,謫見于天,災(zāi)孰大焉!”
聽到劉凌說什么,大臣們齊齊吃驚,甚至有幾位大臣當(dāng)即失聲喊道:“陛下不可!不可啊!”
大臣們擔(dān)心劉凌,不愿讓劉凌在史書上背上這一個污點,劉凌卻知道在這時候,朝廷不能再有一點動蕩了。
外面在打仗,兩位宰相還要處理繁雜的公務(wù),這時候無論是休兵還是大規(guī)模辭退官員所帶來的后果,都比日食更甚。
所以即使大臣們痛哭流涕,甚至有人愿意辭官以免天罰,劉凌還是態(tài)度堅決地站在那里,準(zhǔn)備繼續(xù)開口。
“陛下,您即位以來,勤勉于政,寬宥有加,怎可認為是自己引起的災(zāi)禍啊!”
“陛下,陛下!錯的是那些狼子野心之人!北方有日食,正是因為北方出現(xiàn)了人吃人的罪過,所以老天警示,和陛下無關(guān)吶陛下!”
“朕的治下有如此倒行逆施之事,即便并非出自朕的意思,但朕治理不周,征戰(zhàn)不力,指使百姓受此劫難,正是朕的罪過。”
說著說著,劉凌甚至也有些相信是自己動作太慢、能力太差,沒有盡快平定北方的戰(zhàn)亂,才引起天地間的異變。
在這樣的心理下,劉凌半是自責(zé),半是為了大局,壯士斷腕般繼續(xù)說道:“膚獲保宗廟,以微眇之身托于士民君王之上,天下治亂,在予一人,唯二三執(zhí)政,猶吾股肱也。”
“朕,欲下罪己詔。”
“陛下!不可啊陛下!”
“怎能讓陛下罪己?臣等無能,愿意為陛下承擔(dān)!”
兩位宰相心中一驚,膝蓋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這世上只有臣子替皇帝承擔(dān)罪責(zé)的,哪里有皇帝替社稷背負天罰的道理?
“朕將素服齋戒、拜祭天地,避居減膳。詔令中書、門下徹查冤獄,賑濟貧弱,以平天怒。”
劉凌想起那一大盆羊腰粥,突然覺得避居減膳也沒有什么,心情居然莫名好了一點。
“宣泰山天師道太玄真人入京,主持祭祀。”
***
劉凌發(fā)表欲向天下人下達“罪己詔”的感言時,姚霽并不在宣政殿中。
那時她正邁著步子,拼命地向祭天壇的方向狂奔。
這一套系統(tǒng)到底是基于什么原理在運作,遠不是她一介歷史學(xué)者能夠明白的,但她知道每次都將領(lǐng)在代國的祭天壇上是有原因的。
這是一個“翹曲點”,也是最容易接收到信號的地方,換句話說,在情況并不緊急的情況下,在這里進出最不容易出現(xiàn)失誤,成功率幾乎為百分百。
然而到了祭天壇上,姚霽的希望卻一點點地熄滅了下去。
無論是聲控、遙感、觸摸,甚至姚霽強制重啟,整套系統(tǒng)還是處于完全失靈的情況,無論是通訊、控制還是錄入、讀取,都呼叫不出來。
她被徹底拋棄在這里了,不知道下一次開啟這個時空還需要多久。
姚霽又撥弄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再怎么著急也無濟于事,只能嘆著氣默默收回了自己像是神經(jīng)病一樣到處找著信號的手臂。
現(xiàn)在只能寄希望于“強制脫離”的游客能夠反饋她還沒有回來的事情,如果有其他同事發(fā)現(xiàn)她遲遲未歸,應(yīng)該會查找數(shù)據(jù)異常的地方,派人將她帶回。
接下來的時間里,姚霽像是游魂一般在整座皇宮里到處走來走去,不時看看自己的手腕,希望能發(fā)生什么奇跡。
兩個地方相差的時間實在是太大了,姚霽也不知道那些同事們什么時候才能發(fā)現(xiàn)故障、排除故障,也許在外面只是幾天,在這里已經(jīng)過了幾個月,甚至更久,都有可能。
她已經(jīng)做好了“長期抗戰(zhàn)”的準(zhǔn)備。
第一天。
姚霽這一天幾乎都是坐在祭天壇上的,無聊的時候,就躺下來小睡一會兒。
秦銘一直覺得這里就是個虛擬游戲也不是不無道理。
也不知道這套系統(tǒng)究竟是怎么運作的,當(dāng)“引導(dǎo)人”和“游客”身處其中時,除了兩邊互相不能接觸以外,所有人既感覺不到餓,也感覺不到冷,哪怕身處酒池肉林之中,也聞不到任何香氣,更加勾動不起食欲。
不困,不累,不餓,不渴,不垢,不知冷熱,不為外物所誘惑……
“感覺像是神仙啊。”
姚霽翻了個身,直勾勾地望著天空。
“嗤!哪里有我這么凄慘的神仙,女鬼還差不多……”
她苦笑。
“過不了幾天,我大概會瘋吧?”
她太高估自己了,根本要不了幾天,只是天一黑,她就已經(jīng)有了壓抑的感覺。
冬天總是黑的早一點,因為白天發(fā)生過日食,晚上根本沒有月亮,四處一片漆黑,西宮又早已毀于大火,幾近死地,所以祭天壇周圍幾乎就如鬼蜮,姚霽坐了這么久,連巡邏的侍衛(wèi)都沒見到一個,更別提其他人影。
姚霽現(xiàn)在和當(dāng)時單獨留在這里科考又不一樣,那時她有腕表,可以照明,也可以隨時放點音樂解乏,實在無聊還可以隨時回去,不似現(xiàn)在……
她看了看四周,伸手不見五指,就連莫名傳來一陣風(fēng)聲,也能讓她皺半天的眉頭,狐疑地左右張望。
她自認是很耐得住寂寞的人,可只是坐了不到半個小時,就實在坐不下去了。
“算了,這么呆著挺傻的,等他們來的時候我的導(dǎo)航儀就能用了,不必傻乎乎守在這里……”
姚霽自言自語。
她抬起頭,看向整個宮中燈火最為通明之處。
***
紫宸殿中,劉凌正在舞文弄墨的伺候下寬衣解帶,猛然間身子突然一震,準(zhǔn)備抬起寬衣的胳膊也一下子落了下來。
“陛下?可是舞文的伺候有所不周之處?”
舞文見劉凌突然不動,拉了一半的袖子也沒辦法帶出來,只能低聲詢問。
舞文和弄墨伺候劉凌有一陣子了,算是天子身邊的“老人”,才敢這樣直接詢問是不是哪里不對。
被這些“神仙”歷練了這么多年,劉凌早已經(jīng)練就了處驚不變的心態(tài),他暗暗深吸了口氣,裝作若無其事地說道:“沒什么,剛剛抻了下筋。”
見皇帝重新抬起胳膊,舞文這才小心翼翼地繼續(xù)為皇帝寬衣,邊解邊笑著說:“這也正常,陛下正在長身子骨的時候,老人說,抽一抽,長一長,說不定陛下剛剛抽那一下,又能長幾寸呢。”
“明明是缺鈣。”
姚霽面不改色地從劉凌身邊穿過,淡淡丟下一句,直奔寬大的龍床。
雖然說一點困意都沒有,不過在一個有床有人的屋子里小憩片刻,怎么也比在祭天壇那冷冷清清的地方要好。
這整座臨仙皇宮,最寬大最舒適的床就是龍床了,這么大的床,她在角落里窩一會兒,好歹有些人氣。
至少這座寢殿里夜里是有人值夜的,也不熄燈。
聽到瑤姬的話,劉凌愣了愣。
何謂“缺蓋”?
是說被子不夠厚實嗎?
可是屋子里到處都有火龍,根本不必蓋厚被子啊。
他微微扭頭,看向自己的龍床,卻見那位瑤姬仙女不知為何小心翼翼地坐上了自己的床鋪,試探著伸出一只手……
她拍了拍床,露出像是掉入陷阱的幼獸一般驚慌失措的表情。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弄墨正在給劉凌散發(fā),見到劉凌的臉部肌肉微微抽搐,嚇了一大跳。
沒聽說過長個子臉還會抽筋啊!
劉凌強忍住笑出聲的沖動,眼睜睜看著瑤姬懊惱地在床鋪中滾了一圈站了起來,使勁地跺了幾下腳。
“為什么能躺?到底哪里壞了?我明明應(yīng)該穿過去才對!”
瑤姬自言自語,像是情緒很壞的樣子。
不對……
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意的不該是這個!
劉凌突然神色一凜,表情也嚴(yán)肅了起來。
白天日食之前,他還看到她帶著一群“神仙”在宣政殿里閑逛,怎么日食過后,那些“神仙”回去了,獨獨留下她一個人在這里?
難道?
劉凌想起《凡人集仙錄》的情節(jié),心中咯噔一下。
難道天生異象,不是因為他失德,是因為天門關(guān)閉了?
所以……
不知為何緣故,瑤姬仙子被滯留在了這里?
“陛下,熱水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您是在這里沐浴,還是移步去湯池?”
王寧從緊鄰著寢殿的湯池過來,滿頭滿臉的水氣,顯然親自去督促湯浴之事了。
沐浴?
劉凌余光掃過無奈地坐在床邊地毯上,滿臉好奇表情的瑤姬,臨要說出口的話突然打了個滾,換了一個想法。
“罷了,今日不沐浴了。”
王寧聽到劉凌的話語,大驚失色道:“萬萬不可啊陛下!您今日在朝中說要齋戒沐浴,避居減膳,雖說過幾天真元觀那邊才能打掃好,但是這沐浴齋戒卻是不能出爾反爾的!”
哪有早上說我要齋戒沐浴,晚上就不洗了?
一直到太玄真人趕到京中主持大祭之前,每日都要保持身心的潔凈啊!
否則御史們知道了還不鬧翻天?
“哦,朕忙暈了頭,都忘了此事……”
劉凌懊惱地拍了下腦袋。
“走吧,去湯池。”
他當(dāng)然不愿意當(dāng)著神仙的面左搓搓右擦擦,轉(zhuǎn)身就要跟著王寧去湯池。
然而他剛剛邁開步子,就見到余光中多了一抹白色,這瑤姬仙人又跟了上來。
老天爺啊,不帶這么玩人的!
他只想安安靜靜地洗個澡啊!
見瑤姬大有“圍觀”到底的意思,劉凌嘆了口氣。
“哎,今日早點休息,就不興師動眾了。命人把浴桶抬來,朕在這里沐浴。”
“呃……”
陛下今天怎么說變就變?
王寧等人對視一眼,心中納悶。
算了,白天都天狗食日了,把他們幾個都嚇尿了呢!這陛下如今心情不好,想早點休息也是正常。
“是!來來來,叫幾個力士抬水!”
寢宮里溫暖如春,偷懶的時候設(shè)立一布幔,在室中沐浴也不是沒有過,劉凌這番澡洗的可謂是心驚肉跳,生怕半途中布幔上突然出現(xiàn)個腦袋……
別懷疑,能穿墻的仙人怕麻煩穿個腦袋也是尋常。
好在那位瑤姬神女似乎只對他去湯池沐浴感興趣,見一個大木桶進來,只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就徑直又雙手抱膝在床邊繼續(xù)坐著了,才讓他松了口氣。
“還以為能看到古代帝王沐浴的排場,結(jié)果變成木桶搓澡……”姚霽從幾個內(nèi)侍突然挽起袖子開始就失了胃口,心中腹誹。
“居然還不是美女侍浴,找?guī)讉太監(jiān)搓泥算個什么意思?”
想到一個俊美的少年被一群太監(jiān)圍著又擦背又打胰子,姚霽“嗷”了一聲,搖了搖頭把這幅畫面從腦袋里甩出去,閉著眼睛繼續(xù)養(yǎng)神。
沒一會兒,她感受到身邊傳來陣陣動靜,抬起眼一看,原來是那個胖乎乎笑臉的大內(nèi)總管命一群小宮女揣著湯婆子過來,將這些暖爐塞到絲綿被子里,替皇帝弄暖被窩。
姚霽感受不到冷熱,所以即使坐在床邊也沒有什么不適,自然更感受不到屋子里地磚下地龍傳出的熱氣,以及因此更加顯得冰涼的床鋪。
只是她一直以為皇帝都是有真人幫忙暖床的,如今見到是一堆暖爐,不免多看了幾眼。
這龍床極其寬大,姚霽估算著至少有三米的寬度,兩米有余的長度,六柱飛檐,床幔遮蔽,她也不明白這皇帝睡這么大床,就不覺得瘆的慌嗎?
就跟被燈罩罩住的蛾子似的。
想到前一位皇帝劉未至多一米六出頭的個子,卻睡在這么寬大的龍床上的樣子,姚霽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難怪劉未喜歡留宿蓬萊殿,蓬萊殿那張臥榻,倒比這張“緊湊”多了。
這一邊,劉凌被小心伺候著沐浴完畢,散著微微有些被打濕的濕發(fā)出來,就看見瑤姬側(cè)著頭打量著自己的龍床,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以至于滿臉微妙地笑了起來。
他有些不自在地看了會兒自己的床,沒看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床上所有的擺設(shè)都是薛太妃親自布置的,以紫色為主,點綴著銀色,雖說在冬天看起來有些冷冽的氣質(zhì),但他喜歡這兩個顏色,倒不覺得太過寡淡。
劉凌心中七上八下地來到了床前,立刻有宮人掀起被子,露出已經(jīng)被湯婆子暖的十分舒適的床褥,請他就寢。
劉凌余光一瞟,見瑤姬半點沒有離開的樣子,還在床尾柱子邊坐著,無奈之下,只能赤著腳鉆入了被中,倚靠在床柱上。
“今日朕還不算疲乏,把朕案上那一疊奏折送來,朕看完再睡。”
咦?
王寧一愣。
剛剛還說自己乏了,不去湯池沐浴,怎么突然就要看折子了?
難道洗著洗著洗清醒了?
“陛下還是不要太過勞累。您從明日開始避居宮中廟觀,那里沒有紫宸殿這么舒服,恐怕會休息不好,還是多養(yǎng)養(yǎng)神罷。”
王寧近身勸諫。
避居宮中廟觀?
姚霽以手支頤,挑眉看向劉凌。
齋戒沐浴,避居減膳,這是請求平息上天震怒的做法。
白天日全食,讓他下罪己詔了?
想到罪己詔,姚霽突然眉頭一挑,詫異地坐直了身子。
繼從未出現(xiàn)的日全食之后,歷史又出現(xiàn)了偏差?
這位代昭帝在歷史上口碑極好,幾乎跟圣人一般,可從沒有罪己詔這回事啊!
劉凌原本已經(jīng)準(zhǔn)備接受王寧的諫言了,可見著瑤姬仙女一副“你敢偷懶試試”地表情坐了起來,面色也為之一整,義正言辭道:“如今天下并不太平,朕又怎能懈怠?不必多言,把折子拿來!”
這位神女是專門輔佐有德之君的,除了下凡游玩以外,他難得有這樣在她面前積極表現(xiàn)的機會,一定要表現(xiàn)出自己的勤勉才是啊!
說不定這神女一高興認可了他,就開始教導(dǎo)他升仙,啊不,治國之道了呢?
王寧愁眉苦臉地應(yīng)了一聲,命人把厚厚的一疊奏折抬了過來,又將擺著筆墨的一張小幾放在了劉凌的枕邊。
姚霽看了一眼,這才明白龍床為什么會這么寬大,原來是隨時準(zhǔn)備著變身辦公桌用的。
劉凌披著衣,和姚霽一般,一個斜靠在床頭,一個斜靠在床位,想著各自的心思。
大概是養(yǎng)成了條件反射,無論屋子里是不是坐著個神仙,外面的事情有多紛擾繁雜,拿到奏折的劉凌迅速沉浸入案牘之中,物我兩忘,渾然忘了外界的一切。
屋子里的人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氛圍,都輕手輕腳不敢發(fā)出一點聲音,霎時間,滿殿中只有劉凌翻動奏折或偶爾抬筆批復(fù)的沙沙聲。
姚霽心中其實一片混亂,今日發(fā)生的事情太過突然,已經(jīng)完全違背了她的理解,徹頭徹尾的是一場“事故”。
除此之外,歷史偏差帶來的惡劣后果也讓她無法靜下心來,只能靠放空自己的心神來鎮(zhèn)定自己的情緒。
然而此時此刻,她坐在寬大的床尾上,耳邊聽著這位少年帝王批閱奏折發(fā)出的細微聲響,竟?jié)u漸生出一種安寧之感。
她定定地看了一會兒,突然覺得代國的百姓實在是十分幸運。
她是從劉未登基之后擔(dān)任引導(dǎo)者的,她所親見,無論是劉未還是繼任劉未的劉凌,都是極為勤奮之人。
百姓并不能知道,在他們憂心于明日的著落在哪里的時候,在遙遠的臨仙皇宮之中,也有人在想著和他們同樣的事情,真心實意的希望在自己的“辛勞”之下,他們能過的比往日更好。
恍如這天大的事情,這世上也還有更可靠的人在頂著、在憂心著,只要這樣一想,心中就會生出無限的期盼來。
這大概也是一種安全感吧。
所以歷朝歷代以來,百姓才那么渴望明君的出現(xiàn),寧愿相信是臣子奸人蒙蔽了圣聽,也不愿意相信是君主昏聵無能。
因為有一個人能猶如在世神明一般祈禱著、期盼著,實在是自救不得之后,能懷有的唯一希望。
那她的希望在哪里?
難不成還是那個惡劣的秦銘不成?
可笑!
姚霽嗤笑了一聲,調(diào)整了姿勢,臥倒在龍床上,蜷縮著閉上了眼睛。
劉凌批閱了足足一個多時辰,才把那些奏折批完,當(dāng)他從肌肉酸痛的緊張感中解脫出來,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之后,才突然反應(yīng)過來腳邊睡著一個“神仙”,身子不由得一僵。
今日值夜的是舞文,見皇帝抻個懶腰也能“抽筋”,心中暗暗擔(dān)憂,琢磨著明天是不是要去昭慶宮一趟,讓張?zhí)愿郎欧繜鮽牛骨髓湯什么的,好讓皇帝好好補補身子。
好在皇帝“抽”了一下后就恢復(fù)了正常,沒有閃到腰,也沒扭到脖子。
“陛下,是不是要更衣?”
舞文見皇帝咬著唇坐了好一會兒,連忙上前。
“要不要奴婢去取龍壺來?”
龍壺,即是尿壺。
“不不不……”劉凌趕緊搖頭,余光掃過床尾,見“神仙”似乎是真睡了,聲音放得更緩了些。
“給朕披衣,朕自己去。”
“欸?是!”
舞文趕緊伺候。
劉凌起了身,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方便完了回來,正準(zhǔn)備上床休息,兩只腳卻怎么也邁不上床去了。
大抵只要是男人,心中都期盼著有一場艷遇,譬如說小憩之間,于朦朧中,見一女子飄然而至,自稱“我帝之季女,名曰瑤姬,未行而亡,封于巫山之臺,精魂為草,實曰靈芝。聞君游高唐,愿薦枕席。”
如果不是這樣,又怎能解釋楚懷王夢游云澤,遇見神女?
不過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罷了。
然而劉凌不是男人,只是一個懷有赤子之心的少年,所以他首先注意到的,并不是被間露出的那張傾國傾城的側(cè)臉。
——而是這張側(cè)臉上,突然劃過的一滴晶瑩淚珠。
神仙也會想家嗎?
他又能為神仙做些什么呢?
剎那間,劉凌突然明白了《凡人集仙錄》里的那個凡人為何坐擁數(shù)美,卻還是愿意將她們送回天上。
因為留在人間的神仙,實在是太寂寞了。
“陛下?您不就寢嗎……”
舞文覺得今天一天簡直過的是多災(zāi)多難。
罷了!
劉凌嘆道:“睡不著,朕要去書房坐一會兒。”
“可是陛下,夜已經(jīng)深了,您去書房做什么?”
做什么?
把二哥臨走留給他的《凡人集仙錄》拿出來仔細翻翻!
上次兩個兄長將他擠在中間,實在是太難受,而且他們看的太快,自己不求甚解,只隨便看了幾眼,如今囫圇吞棗,竟想不起到底說的是什么。
現(xiàn)在這位瑤姬神女也不知為何滯留此處,說不得哪一天那本書就能派上用場……
自己該溫故知新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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