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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眾小說網(wǎng) > 寡人無疾 > 第154章 君子?小人?

第154章 君子?小人?


  劉凌還沒有習慣用“朕”這個字眼,尤其是在昭慶宮里。

  就和很多人跟父母在一起自然而然就用起家鄉(xiāng)話而不是官話一樣,劉凌一到了昭慶宮,就放松如以前的小孩子一般。

  到了昭慶宮,他就自然而然的改變了自己的稱呼,改用“我”來稱呼自己,就連王寧在旁邊連咳嗽加拽衣袖,他依舊還是我行我素,到后來王寧也沒辦法了,索性隨他去了。

  “長得真俊啊……”

  王姬條件反射的想在身上摸些東西做見面禮,可遇見的是這樣如珠似玉的君子,她只感覺身上那些東西都是俗物,無端的折辱了對方,竟有些拿不出手來。

  被這么多太妃圍觀,薛棣也露出尷尬的表情,紅著臉被這個抓一抓,那個看一看,反倒是正兒八經(jīng)的親戚薛太妃一臉“我親人來看我了”的傲嬌表情,端坐如山,只有那彎彎的眉眼和不住上揚的唇角泄露了她的心情。

  “好了好了,別把他嚇得下次不敢來了!”

  薛太妃咳嗽了一聲。

  “你們想孩子們了,就叫陛下召見你們的家人來見!”

  “可以嗎?”

  其余幾位太妃眼睛睜得大大的望著劉凌。

  劉凌被看的心中一軟,笑著點頭。

  “好,我會記著的。”

  這下其他太妃也高興的險些叫了出來。

  她們得到自由之后,卻發(fā)現(xiàn)不過是從冷宮住進了昭慶宮,雖然衣食無憂了,也如幾十年前那般有宮人伺候了,可舉目望去,物是人非,自由了和沒自由,也沒有多大區(qū)別。

  家中還有親人的,自然是希望親人能接她們回家,即使不能,哪怕能見上一面,也是好的。

  趙太妃見戴良如此激動,便是如此原因。

  薛太妃見到薛棣,自然是有說不盡的話要說,而劉凌來昭慶宮,要見的也不是薛太妃他們,而是蕭逸。

  所以只坐了一會兒,劉凌把薛棣留下來陪伴諸位太妃,自己站起身,去了后殿尋找“蕭太妃”。

  自從“蕭太妃”從冷宮里逃出生天,劉凌就在想怎么對待這位“太妃娘娘”。

  西宮起火,她們從水中脫困,性命無虞了,卻已經(jīng)暴露了蕭逸的身份。現(xiàn)在大家眾志成城,自然都愿意保守蕭逸的秘密,可他日如果大家離宮的離宮,回鄉(xiāng)的回鄉(xiāng),又或者受人脅迫,說不得哪一天“蕭逸”的秘密就會被透露出去。

  到時候蕭將軍以女人之身茍活的事情傳了出去,身敗名裂不說,冷宮里那么多太妃的清譽也要受損。

  因為蕭太妃是男人,所有太妃即使住在一座宮中,也有意無意地離他的距離頗遠,只有趙太妃比鄰左右,但也隔著一殿。

  是以劉凌踏入殿中的時候,還反射性地四處望了望,希望找到大司命的蹤影。可跟以前無數(shù)次一般,劉凌抬起頭看到的只是一片樹影,絲毫沒有什么人的影子。

  “陛下是在找咱們幾個嗎?”

  一聲戲謔的笑聲傳來,從樹蔭之中露出半個身子,正是云旗。

  劉凌微微動了動嘴角,安撫身邊的燕六等人。

  “這些都不是歹人,你們就在門口等朕,朕去坐坐就來。”

  “可是陛下,為了您的安全考慮,還是……”

  幾個侍衛(wèi)面面相覷,根本不愿意劉凌單獨行動。

  那幾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人一看就會武,萬一欲行不軌……

  “無妨。”

  劉凌擺了擺手,十分自在的進去了。

  直到他進了殿中,燕六等人還能聽到樹冠上隱隱傳來嬉笑的聲音,引得他們面皮發(fā)緊,心中更是惱火。

  都是什么鬼!

  劉凌進殿的時候,蕭逸正在看一部兵書,見劉凌來了,笑瞇瞇地放下手中的書,前來迎接。

  因為劉凌同意他在殿中的時候可以恢復(fù)男兒身,所以蕭逸一直沒有出殿過,只在殿里活動,也換了一身男裝。

  不用縮骨功每日縮小自己的身形,蕭遙也多日沒有出現(xiàn),蕭逸如獲新生,得到了充分的休息和調(diào)養(yǎng),無論是氣色還是身體都比之前好了不少。

  他也不過是四十多歲的年紀,男人這個時候還是壯年,他這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全部蹉跎在冷宮之中,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

  劉凌跟著蕭逸坐下,隨手拿起他在看的兵書,見是兵法大家元斐所著的元斐子,立刻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蕭將軍在看元家的兵法,是對慶州、徐州的戰(zhàn)事十分關(guān)心?”

  陳武便是元家兵法的傳人,蕭逸這個時候看元斐子,當然不是隨便抓到一本書就看看。

  “元家兵法講究‘以正為勝’,作戰(zhàn)皆是按部就班以強打弱,或占據(jù)地利,或守城不出,像是這種戰(zhàn)法,打起仗來最是無趣,也有人稱之為‘鐵烏龜’戰(zhàn)法,但也因為這種戰(zhàn)法幾乎沒有什么破綻,最是難以攻克。”

  蕭逸似乎對元家的兵法并不怎么推崇:“我個人偏好孫子,虛虛實實,以正立,以奇勝。但也不能否認,但凡當世兵法名家,尤其是歷代天子,更喜歡用‘元法’的兵家,畢竟這種戰(zhàn)法極少失敗,也不冒險,最是穩(wěn)妥。”

  天子喜歡也能理解,誰也不愿意拿出大軍就為了孤注一擲,“以強打弱”自然是最好的戰(zhàn)法,損失也少。

  “這么說來,陳武的軍隊很難攻克了?”

  劉凌挑了挑眉?

  “非也,元家兵法之所以可怕,乃是因能夠得到極大的支持,這是堂堂正正的‘國之戰(zhàn)法’。元斐子中最多的,是如何排兵布陣和練兵之法,所以才得到兵家推崇,但無論是征兵練兵也好,保證這么多大軍的糧草也好,勢力若弱小的,根本負擔不起。”

  蕭逸嘲笑著說:“徐州陳氏確實是豪族,但是再怎么有能力,要按‘國士’的水平養(yǎng)兵,那也是不行的。所以他要做的,一定是先搶下地盤,再征兵斂財,給養(yǎng)軍隊,然后繼續(xù)作戰(zhàn),只要中間有一環(huán)出了差錯,不必別人打他,他練的這么多精兵就要活活耗死他。”

  “相反,方家接受各方豪族宗室來投,雖大多是烏合之眾,但他不必自己負擔這么多的軍隊,只要按照軍功給予各方在軍中和勢力中的話語權(quán)便是,他自己不能完全掌握這些軍隊,可也不會被這些軍隊拖垮,所以方家軍能慢慢拖,一步步蠶食各地的地盤,陳家軍則必須不動則已,一動必成,速戰(zhàn)速決……”

  劉凌所學甚雜,對兵法韜略也不是一竅不通,一聽就明白了蕭逸在說什么。

  “所以對于陳家軍,要做的就是拖,拖到他們自己把自己耗光。對于方家,則必須動如雷霆,令其潰敗,使得人心異動,不戰(zhàn)而敗?”

  “是啊,道理是這個道理,不過要做到,不怎么容易呢。”

  蕭逸嘆了口氣。

  “拖嘛,只要陛下愿意背負罵名,在陳家擴張的路徑上堅壁清野,命擅長守城的將領(lǐng)堅守不出,拖上個一年兩年,先耗死的就是陳家軍。可要找能夠破方家大軍并且將其大敗的,就必須是驚才絕艷、手段非常的將領(lǐng),而且所率的部隊必須是久戰(zhàn)之士,機動靈活……”

  “如果是黑甲衛(wèi)呢?黑甲衛(wèi)俱是騎兵,來去如風,最是適合各個擊破。”

  劉凌冷不防突然冒出一句話。

  蕭逸怎么也沒想到劉凌會說到黑甲衛(wèi)上,頓時錯愕。

  “黑甲衛(wèi)?”

  他怔了怔,有些不太自然地說:“如果黑甲衛(wèi)在,擇一名將,對付方家那些烏合之眾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騎兵對步兵,又是在膠州、幽州那樣利于奔馳的地方,有著天然的優(yōu)勢。

  “蕭將軍,如今能打仗的將士已經(jīng)不多了,各地將領(lǐng)長期荒疏軍務(wù)、武備敗壞,這時候想要再重新訓練兵丁,根本來不及。南邊又有戰(zhàn)事,蘇將軍和毛將軍也不知何時能班師回朝,我心中實在是著急……”

  劉凌見蕭逸什么都不愿意說,心中一嘆,站起了身來。

  “我知道蕭家有一支黑甲衛(wèi),皆是精壯之士,蕭將軍出身蕭家,應(yīng)當知道黑甲衛(wèi)如何訓練,我想請蕭將軍……”

  他對著蕭逸躬了躬身子。

  “……為我練兵。”

  饒是蕭逸冷靜非常,聽到劉凌的話也嚇了一跳:“為您練兵?可是‘蕭逸’已死,活下來的是‘蕭遙’,如何為陛下練兵?”

  他露出又疑惑又不安的神情。

  “如果‘蕭遙’變‘蕭逸’,天下人該如何看您呢?”

  “我也想過了,您畢竟是男子身,一直在昭慶宮住著,實在是不太方便。‘蕭太妃’已經(jīng)死了,您現(xiàn)在也回復(fù)如常人,不必日夜牽掛著雙魂一體的事情,理應(yīng)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劉凌抿了抿唇。

  “您是蕭門的后人,在軍中天生就有號召力,這便是最好的招牌。我準備讓‘蕭太妃’病逝,安排您假死出宮……”

  他看著蕭逸漸漸嚴肅起來的臉,繼續(xù)說著:“您再以蕭家嫡系的身份回京奔喪,回復(fù)男人的身份。”

  蕭逸長大了口。

  “蕭家嫡系?您……您知道我們蕭家還有……”

  “蕭十四郎曾經(jīng)找過我,說是蕭家這一代的執(zhí)掌者想要見我,我思忖著,此人大概是您的長輩,又或者,黑甲衛(wèi)就在他的手中。”

  劉凌臉上的疲憊之色連瞎子都看的出來。

  “我是您看著長大的,也不愿騙您,像是這樣一支能征善戰(zhàn)的部隊還流散在宮外,我極不放心。黑甲衛(wèi)原本是為國效力的忠良之士,如果淪為被亂臣賊子利用的棋子,我相信蕭老元帥九泉之下也不會安息,我也沒有顏面去面對列祖列宗。為今之計,只有讓黑甲衛(wèi)化暗為明,重新為國效力。”

  他抬起頭,眼中閃爍著的是和他的年紀完全不符的成熟。

  “黑甲衛(wèi)只有在蕭家人手中才能發(fā)揮最大的作用,如今掌著黑甲衛(wèi)的那位蕭家人,顯然并不愿意為代國出力,或者說,不愿意為劉氏出力,否則父皇當年重用薛棣時,他就應(yīng)該率部來歸了……”

  “但是您不同,您的父親和兄長皆是執(zhí)掌蕭家黑甲衛(wèi)的主將,由您繼承黑甲衛(wèi)各方抵觸最小,而對我來說,您從小看我長大,和我的親人沒有兩樣,我也放心將這樣一支軍隊交給您掌管。”

  蕭逸站在那里怔怔的出神,似是被劉凌這一番話震驚的完全無法動彈,又像是被從天而降的驚喜砸的六神出竅,半天沒有回應(yīng)劉凌。

  半晌之后,蕭逸吐出一口氣,緩緩問道:“您當真放心我?不擔心我領(lǐng)了軍,直接去投奔叛軍去了?”

  “蕭將軍,蕭氏一門,是以弒君亂朝之名被抄家滅門的,這樣的冤屈,僅憑我下令免除蕭家人罪臣的身份,并不足以抹去。唯有蕭家軍再一次屹立在代國的軍中,重振門庭,蕭家才算是洗刷了過去不光彩的一幕……”

  劉凌眼神認真:“更何況,您如今還在壯年,難不成真要在后宮中困守一生,有志不得伸展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

  他手指一彈手邊的元斐子,嘴角揚起一抹狡猾的笑意。

  “您又看這本兵書做什么呢!”

  “……您讓我考慮考慮。”

  蕭逸心中暗嘆這孩子成長的實在是太快了。

  “我已經(jīng)是這把年紀了,和您不同,已經(jīng)折騰不起。能夠茍活性命,已經(jīng)是平帝陛下開恩。”

  他苦笑了下。

  “更何況,人都是有私心的,我蕭家的黑甲衛(wèi)這么多年都淪落在外,無論誰掌握了他們,想要交出來都沒有那么容易。您又怎么會覺得黑甲衛(wèi)會被我順利的接手呢?”

  “那我們來打個賭如何?”

  劉凌臉上寫滿了年輕人的倔強。

  “什么賭?”

  “賭如果外界有傳聞您在宮中‘大病不起’,必有蕭家人想法設(shè)法來見朕。如果得到黑甲衛(wèi)的人私心甚重的話,是不會去找什么蕭家后人的,他只會想方設(shè)法將這支人馬控制在手里,不愿有一點動搖軍心的可能。”

  劉凌的話有理有據(jù)。

  “如果蕭家后人來見了我,就請您助我一臂之力,接管黑甲衛(wèi)……”

  劉凌的語氣,簡直不是在打賭,而是堅信不疑。

  “請讓蕭家軍的黑蟒旗,重新出現(xiàn)在我代國的軍中!”

  ***

  從昭慶宮出來,任誰都看的出劉凌和薛舍人的心情很好。

  薛舍人心情很好自然能理解,畢竟他是去見世上唯一的親人,可劉凌進昭慶宮之前剛剛審問完呂鵬程,出來后臉色黑的可以,這昭慶宮里的太妃們就這么神奇,能讓人的心情由陰轉(zhuǎn)晴?

  “陛下心情很好。”

  薛棣用的是肯定句。

  “唔。”

  劉凌笑著點了點頭。

  “你心情也不錯啊。”

  “說來也奇怪,臣記事前就被人抱走,和這位姑母從未見過面,可一見到她,心中就很是歡喜和親近,只能說,血脈親緣實在是不可思議……”

  薛棣幽幽說道:“她的性格,幾乎和所有人和臣說過的薛家人該有的樣子是一模一樣的。”

  “臣小的時候,若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所有人都會露出失望之色,告訴臣,‘您身為薛氏之后,應(yīng)當如何如何’。每到這個時候,臣都會想……”

  他對著劉凌擠了擠眼。

  “也許臣的先祖和親人根本就不是他們說的那種樣子,只不過是為了督促臣上進,所以刻意美化罷了。臣又沒見過真正的薛家人是什么樣子,又怎么能信服呢?”

  薛棣開心地一笑。

  “但臣現(xiàn)在知道,他們說的沒錯,因為薛太妃一見到臣,就是問臣功課做了沒有,學了那些東西,家中藏書可救了出來,讀過多少,又有什么志向……”

  聽到薛太妃問薛棣什么,旁邊的宮人都露出一副驚訝的表情,幾個不愛讀書的侍衛(wèi)更是連臉都皺成了菊花一般。

  “哈哈哈,聽起來像是薛太妃會問的事情。朕小時候讀書不努力,也是薛太妃日夜提點……”

  劉凌露出了懷念的神色。

  “一晃過去,朕都虛歲都已經(jīng)十四了,八年多了……”

  劉凌在懷念往事,還是別人俱不知道的往事,自然沒人敢插口,等劉凌回過神來,已經(jīng)走過大半個宮中了。

  夜晚的宮中燈火通明,因為喪事還沒有操辦完成,所以紫宸殿方向尤為明亮,那是因為日夜點著長明燈的緣故。

  在明亮一片的宮中,唯有靜安宮的方向一片漆黑。

  他兒時的囚籠,同時也是兒時的凈土,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了,唯一留下痕跡的,只有那從高祖時期一直矗立在那里,高高在上的祭天壇……

  想起之前數(shù)次的經(jīng)歷,似乎神仙們很少去冷宮玩耍,下凡大多是在宣政殿、紫宸殿和貴妃娘娘所在的蓬萊殿中穿梭,似乎只有時間還充裕的時候會去冷宮晃一晃,但因為冷宮實在太破敗,待的時間也不太長。

  如今他已經(jīng)成了帝王,想來神仙們以后會越來越多的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這么一想,還不知道是福是禍……

  至少目前他們的預(yù)言,都一一成真,但因為他遠在冷宮之中,能聽到的“預(yù)言”也極為少數(shù),大多是和己身息息相關(guān)。

  像是“改元元平”這樣的事情,以后可能發(fā)生的更多。

  到那時,他會不會成為真正的孤家寡人?

  沒有人會明白他那樣做是為了什么,更有可能,別人會以為他專斷孤行……

  “陛下又為何高興?”

  薛棣見劉凌的表情又沉郁了下來,有意轉(zhuǎn)移話題。

  “朕在想,難怪后戚之禍屢禁不絕,后戚也每每受到帝王的重視……”劉凌想起蕭逸吃驚的神色,輕笑了起來。

  “呃?”

  “因為有人依靠、可以托付信任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以至于即使知道也許并不能完全為己掌握,也會生出愿意一搏的心思。”

  劉凌幽幽嘆道。

  “寡人,寡人……”

  “朕才登基沒幾日,已經(jīng)感到寂寞了呢。”

  ***

  這才離開幾日,他就覺得寂寞了呢。

  劉祁站在空曠無人的庭院中,露出無可適從的表情。

  長久以來,他和莊揚波幾乎是孟不離焦、焦不離孟,哪怕莊揚波經(jīng)常抽抽啼啼,可在宮中,他唯一說的上話,也身份相配的朋友,唯有他而已。

  所以當父皇下令莊揚波也必須和他一起就藩時,他明明知道這樣做可能耽誤了莊揚波一生的前程,可還是可恥的沒有做出任何為他求情的舉動。

  不僅僅是因為他已經(jīng)習慣了莊揚波伴讀的日子,還因為他離家到秦地去,所在之處一片陌生,即使只有一個孩子是熟悉的人也是好的。

  至少能在某個片刻,讓他覺得還在東宮之中,在崇文殿里,在那些他還在拼命的做著功課的日子。

  所以他的隊伍遇襲時,他無論如何也要將莊揚波救出來。他原本是不必受到這樣的禍事的,只是因為他的一己之私,所以才落得如此下場。

  莊揚波不能因為這個喪命,他必須回到父母身邊,回到來到他身邊之前的“原點”,去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富家公子,甚至是紈绔子弟,過完他安寧的一生。

  至于自己……

  劉祁按住了胸口的金簪。

  他決定潛入假秦王的身邊,也并非他所說的那么大義凌然……

  他已經(jīng)把這枚金簪的尖頭磨得極為銳利,他是從曾經(jīng)用筷子刺殺三弟的刺客那里得到的靈感,知道有些東西看起來不起眼,也能殺人。

  父皇已經(jīng)昭告天下“秦王已死”,便是擔心有人用他的名義無端生事。

  他已經(jīng)讓父皇失望透頂,不能讓世人也為他感到失望。

  他實在是太驕傲了,根本不能接受任何人用他的名字活在這世上。

  即使他已經(jīng)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準備,可從他被“請”進慶州府衙開始,他根本就沒有見過“秦王”,更別提靠近他身邊,要了他的性命。

  同他一樣被“請”進慶州府衙的還有七八位公子,大多是慶州地方上豪族權(quán)貴、官宦人家的子弟,有些人家是迫于陳家的兵馬,不得不把人交出,有的則是心甘情愿送出的子弟,就為了保住家中一時的安全。

  誰也不知道朝廷的大軍什么時候來“平亂”,說不定皇帝心疼兒子,還想著“招安”,到時候他們拼命反抗一場,落得身死族滅的下場,皇帝拍拍手就赦免了秦王,那豈不是白死?

  這樣想法的人不在少數(shù),送出“質(zhì)子”的行為也就不難理解了。

  七八位公子之中,他用“葛齊”的姓名進來,又是慶州通判的侄子,門第自然不算低。和他同住的還有一人,是季陽田氏族長的嫡長孫,家中伯父在京中任工部侍郎,陳家大軍壓到田家莊,直接從田家把這個孫子給綁來的。

  劉祁原本擔心同住的這個田家子是個懦弱無能、或性格有違常人之人,好在這個叫田湛的少年性格還算沉穩(wěn),而且并不多話,知道他不愿和人合住之后,夜里都睡在外室,也從不打探他的身份。

  只是他年紀也不大,最多十二三歲,再沉穩(wěn)也不過就是個孩子。一看到他,劉祁老是想到三弟劉凌和莊揚波,偶爾會有些傷懷。

  現(xiàn)在劉祁最頭疼的就是趙丹,他原本是懷著行刺假秦王的想法進來的,孤身一人,死了也就死了。可趙丹如今以他下人的名義進來,無論他行刺成功或失敗,趙丹都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這也是他為什么時常站在庭院之中,夙夜憂嘆的原因。

  趙丹還以為他是擔心落在這里出不去,每日里想盡辦法到處溜達收集消息,卻完全不明白他是在擔心什么。

  不過也虧得趙丹靠著在鄉(xiāng)野間混跡出的好手段,沒過一陣子就跟慶州府衙的下人們打成一片,套到了不少消息來。

  在這府里,像是自己和田湛這樣是硬綁來的,地位相當于人質(zhì),慶州刺史馬維和“秦王”并不怎么親近,只把他們養(yǎng)在偏院里,餓不死也受不了苦,只能在院子里走走。

  而其他大族主動“獻出”子弟的,這些公子多能受到照顧,甚至可以在旁聽取一些事情,由于有他們背后的家族支持,據(jù)說“秦王”率領(lǐng)的部隊短時間內(nèi)不會缺糧草輜重,這些人恨不得多送點東西,讓他們趕緊走,幾乎是要什么給什么。

  待知道這個消息之后,劉祁一陣后悔,早知道就不為了真實而故意反抗,就讓葛峰將他“獻”出去以求自保得了。

  至少行動自由,想要施展什么也是容易。

  劉祁在院子里煩躁地踱來踱去,簡直就如籠中之鳥。可就像還沒有刺激夠他一般,從院墻之外,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嘈雜聲。

  伴隨著嘈雜聲傳出的,還有下人們大喊“掛這邊!還有那邊”之類的吆喝,間或著傳來幾聲啼哭。

  掛什么?

  要掛什么?

  劉祁恨不得自己有三丈高,能夠一抬頭就能看見外面的動靜。

  “少爺,少爺……”

  趙丹的身影突然出現(xiàn)在內(nèi)院中,臉上還有驚慌之色。

  “你果然在這里!”

  看到趙丹,劉祁心中一定,知道他來找他,必定是探到了什么消息。

  “少爺……”

  趙丹見到劉祁,反倒猶豫了,有些躊躇不定。

  “什么?”

  劉祁現(xiàn)在哪里是忍得住的時候,眉頭一皺,立刻追問。

  趙丹左右看看,見四下無人,一咬牙開口:“聽洗衣房幾個進出送衣服的婆子說,外面已經(jīng)傳開了,說是皇帝老爺,老爺……”

  “皇帝怎么了?”

  劉祁臉色大變。

  “說是皇帝老爺早些日子駕崩,留下遺詔讓三皇子繼位,朝廷已經(jīng)昭告天下……”

  趙丹見劉祁面色刷白,有些說不下去。

  “現(xiàn)在,現(xiàn)在……”

  “外面的人都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元平年了!”

  駕崩了?

  駕崩了!

  他離京時,父皇的身體明明還是好好的!

  “啊啊啊啊!”

  劉祁心中大痛,伏在趙丹身上,強抑住悲痛低聲地哀嚎。

  從今日起,他便是無父無母之人了!

  “您,您別難過……”

  趙丹磕磕巴巴。

  “整個府里都在掛白幡呢,畢竟那‘秦王’是皇帝老爺?shù)膬鹤樱髅嫔线是要守孝的。聽說我們也要服國孝,洗衣服那邊漿了一批白麻布,就是給我們改衣裳的。”

  哎,至少還能為自己的老子披麻戴孝,總比什么都做不了強。

  聽到趙丹說“守孝”,劉祁心中更悲。

  他竟然連回京奔喪,為父皇磕個頭都做不到!

  “別,別難過了,要是那假秦王知道您這樣,肯定會起疑心……”

  趙丹的話音剛落,從花叢之后,突然傳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吸氣之聲。

  趙丹何等精明?如果沒有這份機靈勁兒,早就餓死在街頭了。是以那聲音一響,趙丹頓時臉色大變,三五下竄到花叢邊,從花叢中拽出一個蹲著的人來。

  “娘娘腔,怎么是你!”

  趙丹嫌惡地看著面前唇不點朱而紅、面不敷米分而白的少年,咬牙問道:“你剛剛聽到了什么?”

  他早就覺得這叫田湛的少年縮頭縮腦,偏偏秦王殿下覺得他還算沉穩(wěn)。

  哪有人睡覺都恨不得縮在小角落里的?這樣的人一定大有問題!

  秦王殿下之前不是說過,說過什么來著……

  哦,君子坦蛋蛋,小人藏雞雞!

  這連衣服都不脫了睡的貨,肯定是假秦王派來的臥底!

  被人硬生生扯出花叢的田湛通紅著臉,不知道是被趙丹一句“娘娘腔”氣的,還是被他扯住手臂痛的。

  見趙丹還要無禮,他眼睛一瞪,另一只手指著劉祁冷聲哼道:“你以為我愿意跟著他不成!”

  “你什么意思?”

  劉祁心情實在不好,即使對他感觀還不錯,語氣也不甚客氣。

  田湛一把甩開趙丹的手,冷笑道:“你每天拿個金簪左右摩挲,一臉恨不得舍生取義的樣子,還以為別人不知道?我要不是一時爛好心,擔心你會去尋短見……”

  他何必鬼鬼祟祟蹲在這個花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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