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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童謠?預(yù)言?


  兵部。

  “三殿下,昨天那些算好了沒有?”

  一聲超大的嗓門打破了安靜的氛圍,驚得滿屋子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東西。

  劉凌卻陷入了耗費心神的心算之中,對這震天一般的響聲沒有任何回應(yīng),一只手無意識的在桌子上滑來滑去,間或著在一張紙上記錄著一些數(shù)字。

  兵部右侍郎是個糙漢子,喊過一嗓子后發(fā)現(xiàn)劉凌沒有回應(yīng),向前幾步還想再喊,卻被一個小個子一下子拉住了胳膊,給拽到了后面去。

  拽人的當(dāng)然是劉凌身邊的魏良。

  “別叫,別叫,我們家殿下算東西的時候,一吵就錯啦!”戴良有些不高興地皺眉:“讓皇子為你們算賬就罷了,你們還真把殿下當(dāng)賬房先生了?”

  右侍郎這段時間已經(jīng)見識過了劉凌的出眾之處,被戴良這么一擠兌,抓了抓后腦勺,委屈地埋怨:“我天生嗓門大,怪不得我啊位面售后客服扒一扒我遇到的那些奇葩買家!”

  戴良看了眼劉凌桌子上堆著的案牘,努了努嘴:“你看,就剩那么一小堆了,等個一時半會兒就好。”

  “那行,我再等會兒。”

  右侍郎笑了笑,隨手拉過一張椅子坐下。椅子劃過地面的時候發(fā)出刺耳的拖拽聲,引得戴良又是一皺眉。

  好在這些都沒影響到劉凌,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劉凌將所有的賬目算好,丟下筆長舒了口氣,還沒活動筋骨,突然眼前湊過了一顆大腦袋,明晃晃地絡(luò)腮胡幾乎扎到他的臉上……

  “殿下?算完了嗎?武庫那邊的令史已經(jīng)在催了。”

  劉凌往后仰過腦袋,神情僵硬地點了點頭,右侍郎臉上喜色更甚,拿過桌上一張明顯是核算完畢的書稿:“殿下,是這一張吧?那我拿走了?”

  “算是算好了,不過最好還是核……”

  劉凌瞠目結(jié)舌的看著已經(jīng)拿著算簿大步流星離開書房的兵部右尚書。

  “……核算下。”

  他一直都是這么急性子嗎?

  這種事也是能這么急的?

  “殿下,您說這兵部的人做事,怎么都這么奇怪!”戴良有些埋怨地幫劉凌整理著書稿。

  “您明天就要去祭祀了,今天不給您休息好,還讓你算賬!”

  “無妨,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

  劉凌一站起身,才發(fā)現(xiàn)全身酸痛,書房里也黑乎乎的,所以才有此一問。

  “快要落宮門了,殿下在這里坐了一下午。”戴良有些擔(dān)憂地看著劉凌:“您還好吧?騎的了馬嗎?”

  “哪有那么嬌氣!”劉凌笑著回答。“既然快關(guān)宮門了,我們現(xiàn)在就走吧。”

  其實以劉凌兵部歷練的身份,可以不必幫這種事情,算賬這種事是書吏一流所為,劉凌親自算賬,算是辱沒了身份。

  但劉凌會這樣做,也是沒有法子。隨著東南出兵,兵部已經(jīng)隨軍調(diào)配了足夠的兵甲和武備,可由于是緊急出兵,這些武備的核算和出庫賬目并沒有完全整理出來,等到每月大朝之前,必須要把這些整理出來以呈御覽。

  往常這種事,兵部也不是自己計算的,而是從戶部調(diào)配書令史專門核計,兵部只負(fù)責(zé)將出庫的兵甲和賬目計算出的數(shù)目對上就行。

  無奈今年戶部為了皇商選拔之事忙的焦頭爛額,就連兵部的事情都再三搪塞,兵部尚書也是個暴脾氣,在戶部發(fā)了頓脾氣,丟下了狠話,就開始回來讓兵部的幾個司自己算。

  這幾個司,就正好歸兵部右侍郎管。

  兵部大多是武將任職,說到計算,真沒幾個精通的,劉凌只不過看著亂糟糟的賬目有些忍不下去,隨手幫忙整理了一下,這整一下子不得了,馬上就給人盡其用的兵部尚書給賴上了,開始幫著各部核賬大神和他家貓。

  這種事情其實是非常敏感的事情,但凡精于計算之人,從調(diào)配的兵甲和馬匹、糧草等數(shù)目上就能算出出征總共有多少人,準(zhǔn)備作戰(zhàn)多久,前方要等多久才能等到糧草等等。

  這些事情在一般人看來就是些無聊的數(shù)字,但在軍中,也屬于機密。若不是劉凌是位皇子,誰也不敢把這種事交給他。

  如今離大朝已經(jīng)沒有多少天了,兵部等著交差,所以才對劉凌再三催促,引起了戴良的不滿。

  “話說回來,殿下居然精于算學(xué),真讓人詫異。”戴良有些感慨的說道:“誰能想到一位皇子居然會這個!”

  “也不是精于算學(xué),只是對這個有興趣,所以比旁人下了些功夫。”

  劉凌想起自己在冷宮里被王太寶林逼著學(xué)算賬,并且被她吼“你想以后被人騙著花一兩銀子買一個雞蛋嗎”的樣子,忍不住嘴角含笑。

  “沒想到兵部居然連會看賬的長官都沒幾個,倒真讓我詫異了。”

  “那些大老粗……”戴良撇了撇嘴。“莫說看賬了,我看說話都有些亂七八糟的……”

  “休要胡言,這些都是朝中的大臣,也是各層一級級選□□的人才,你文不能舉武不能殺敵,有什么好說別人的!”

  劉凌笑罵了一句,看著面前已經(jīng)近在眼前的宮門,幽幽嘆了口氣。

  “明天要和二哥一起去冬祭,看樣子去不了兵部了,希望那些賬目別出什么岔子……”

  “能出什么岔子?”

  戴良好奇地問。

  “底下吃克扣的情況似乎很嚴(yán)重,我發(fā)現(xiàn)要調(diào)配一萬人的兵甲,卻出庫了一萬五千人的。起先我還以為是怕有損耗或者別的什么原因,后來一問兵部的老人,才知道各地的規(guī)矩,如果一萬人的武備,須得準(zhǔn)備一萬三千人的,才足夠?qū)訉印畵p耗’,完全裝備上一萬人。”劉凌沉著臉,“如果加上正常的損耗,須得一萬五千套,要是矛尖箭頭等消耗量較大的,要出庫的更多。”

  對于這一點,戴良卻是毫不奇怪。

  “這有什么,我家給下面的人發(fā)東西,都還要多準(zhǔn)備三成才夠,管家和發(fā)東西的人總要分點好處,這上面要省了,下面人得不到足夠的,就該鬧事了。算是另一種優(yōu)待。細(xì)想起來雖然令人惱火,可身為主家,哪里有那么多時間去管有沒有面面俱到,還不是靠這些管事的?就當(dāng)是花錢買個省麻煩了。”

  “這種事怎么省麻煩……”

  劉凌搖了搖頭。

  兩人說說聊聊間,一路入了宮,回了東宮,卻發(fā)現(xiàn)東宮里人來人忙,穿流如織,還多了許多不認(rèn)識的新面孔。

  劉凌怔了怔,和戴良看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莊揚波不停的跑進(jìn)跑出,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二哥沒有在宮外宿下,今日里回了宮中。

  “明天要從宮中出北郊冬祭,二殿下怎么可能還住在宮外。”戴良了然地說道:“這些恐怕是明日的禮官,差來協(xié)助二殿下主祭的。”

  劉凌只是陪祭,沒有什么要準(zhǔn)備的,只要跟著二哥身后灑幾杯酒,站上一會兒就行了,無論是念誦祭文還是行祭,都是二哥的事情,所以劉凌有些新鮮地看了一會兒他們忙碌,就無聊的回到了房中天下陋顏。

  到了第二日一早,天還未亮,紫宸殿里就來了人,生怕劉凌和劉祁誤了點似的,一面提醒著祭祀應(yīng)當(dāng)注意的事情,一邊領(lǐng)著熟練的宮人為兩位皇子整理祭服、調(diào)配人手。

  劉凌自然是很放松,劉祁卻像是被這身祭服壓的快要喘不過氣來,連連松著頜下的絲帶,還十分緊張地走來走去。

  看到后來,連被吩咐來提點的禮官們都看不過去了,紛紛勸說劉祁先進(jìn)行干糧,以免進(jìn)行到一半體力不支,這時候劉祁才想起來要吃些東西,連忙匆忙派人去取,湯水自然是一點都不敢用的。

  劉凌在一邊看得直搖頭,想到自己要主持上元節(jié)的登樓觀燈,心中也是有些忐忑。就算與民同樂沒有主祭這么大的講究,人卻是少不了多少的,可能更甚似冬祭,真到了那時,他說不定還沒有二哥鎮(zhèn)定。

  冬祭因為還有著祭祀戰(zhàn)死英靈的原因,無論是祭服還是依仗上都比其他幾個重要的祭祀嚴(yán)肅的多。劉凌身上這一身祭服甚至干脆就是黑色的,腰上還佩戴了佩劍。

  劉祁個子要比劉凌要矮,為了不刺激這位哥哥,劉凌選擇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一直到祭祀的隊伍從宮中出發(fā),在宮外和文武百官匯合一起出了宮,劉凌都沒有接近自己的兄長。

  無奈皇子的服飾太過顯眼,而所有打頭之人中只有他和二哥騎著的是神駿不凡的汗血寶馬,一出內(nèi)城,立刻就引起了無數(shù)人的指指點點。

  為了弘揚天子的威嚴(yán)和國家的氣勢,祭祀的路上一般并不封路,只是派了京中的差吏和禁衛(wèi)軍沿途守衛(wèi),以人墻將祭祀的隊伍和百姓隔開。在這一天,百姓可以上街瞻仰天子的圣榮,也可以看見平日里在朝堂上協(xié)助天子治理國家的朝臣們是什么樣子。

  自然也少不了許多懷春的少女,和一些看熱鬧的紈绔子弟。

  因為劉祁和劉凌處于隊伍的最開頭,隱約可以聽見人群中的議論紛紛。

  “皇帝呢?皇帝老爺怎么不在,領(lǐng)頭的是個毛孩子?”

  “什么毛孩子,那是位皇子!聽說皇帝得了什么毛病,頭著不得風(fēng),就派了皇子來了!”

  “皇帝老爺生病了?宮里的太醫(yī)們都是吃干飯的嗎?”

  “前頭的是二皇子還是后面的是二皇子?怎么看起來后面的個子還高些呢?”

  “人也是后面的長得氣派些!”

  “還有那馬!看到?jīng)]有,二皇子那馬一路走一路拉!跟個騾子似的!”

  劉祁聽到有關(guān)騾子的議論,恨不得回身戳劉凌的絕地一記,讓所有人聽聽劉凌那匹蠢馬的叫聲。無奈今日絕地就像是嘴巴被縫上了一般,不但沒發(fā)出一點聲音,人越多它越是昂首挺胸,顯得神駿非凡,讓劉祁簡直氣煞。

  相比之下,自己這匹奔霄就是個飯桶,從早吃到晚,從早也拉到晚,就連這時候也不得停歇。

  如果說劉祁之前還沒有感受到“臉”對于人氣上的影響,那現(xiàn)在總算是有了深刻的認(rèn)識美食獵人。

  而且關(guān)于劉凌的討論還沒有多久,就歪到了其他地方。

  “三皇子長得俊是應(yīng)該的,沒聽說三皇子的母妃是個胡人嗎?聽說三皇子的娘進(jìn)宮的時候,從侍衛(wèi)到宦官都看呆了,明知是陛下的妃子,還是找著法子想要接近……”

  “這你也知道,你從哪兒聽來的?”

  “前陣子不是有一大批宮人放出來嗎?我聽那些放出來的宮人說的。還有更香艷的,你聽不聽?”

  “看到三皇子的臉沒有?聽上朝的官老爺說,跟高祖一模一樣!你說官老爺怎么知道的?金殿上掛著高祖的畫像呢!你說乖不乖,這兒子像老子自然是正常,可隔了五代了,還是一樣的臉,都說三皇子是高祖托世呢!”

  “高祖托世?那以后不是要當(dāng)……”

  “我看著恐怕像……”

  等聽到這些,莫說劉祁,就連劉凌的臉都黑的要命。兩位皇子坐在馬上四處張望,只覺得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可真要去尋找聲音的來處,卻怎么也聽不真切。

  只是討論這些的人一定不少,有許多聲音還頗大,已經(jīng)傳進(jìn)了后面一起祭祀的百官們耳里。

  這些官員們有的眉頭緊皺,有的望著劉凌若有所思,有的就是滿臉氣氛,恨不得出去痛斥一番。

  好在這種混亂沒有多久,因為有禁軍開道,沒多久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就出了城,直奔北面的郊廟。

  劉祁做什么事都是十分認(rèn)真,之前就把整篇祭文背過,此時用讀的,更是一點差錯都不會有。除此之外,相應(yīng)的步驟一絲不錯,也不見慌亂,讓許多官員都露出贊許之意。

  劉凌作為陪祭,自然沒有多顯山露水,中規(guī)中矩,總是找不到錯處就是了。

  一場祭祀還算是順利的結(jié)束了,東宮眾人都累了個半死,一夜無夢睡到了第二日早朝的時間,劉祁和劉凌從六部歷練后難得早朝,兩人匆匆忙忙上了朝,腳跟還沒有站穩(wěn),幾道折子就把劉凌驚的是滿臉呆若木雞。

  “臣彈劾三皇子狂妄無禮,以鬼神之說愚弄百姓!”

  “臣亦有奏!昨日冬祭,百官都風(fēng)聞百姓談?wù)撊首佑小熳又唷拢┏前傩昭哉Z中言之鑿鑿,認(rèn)定三皇子是儲君的人選。臣認(rèn)為其中必有蹊蹺,須得細(xì)細(xì)探查其中的究竟!”

  “臣彈劾三皇子妄議朝政,歷練未過便插手兵部事務(wù),視兵務(wù)為兒戲!”

  一時間,三道彈劾接連而至,每一道彈劾的理由都是誅心之言,足以將劉凌打入萬劫不復(fù)的境地。

  但凡皇帝,沒有一個聽到這樣的事情不會變臉的,就連劉未也不例外。

  只見他滿臉不悅,冷聲開口:“如何狂妄無禮、如何愚弄百姓、如何妄議朝政?諸位愛卿不如細(xì)細(xì)說說!”

  聽到劉未支持他們的彈劾,御史大夫立刻面露急切地首先奏議道:

  “根據(jù)御史臺在京中風(fēng)聞軼事的御史回報,如今京城中已經(jīng)有了不少孩童在街頭巷尾傳唱童謠,曰:‘燕飛來,啄冰凌,逐燕日高飛,高飛上帝畿失心婚!’言語中大有隱射三皇子有問鼎帝位之言。陛下,臣彈劾的奏狀在此!”

  由于傳承的是楚巫文化,諸多復(fù)雜的自然、社會現(xiàn)象,尤其是偶然性、巧合性而又頻發(fā)性的事件往往令人無從解釋,童謠和讖語便應(yīng)運而生。古代一直有人認(rèn)為,神靈有時會藉助童謠或民謠諺,來向人間暗示未來的吉兇禍福,這種預(yù)言性質(zhì)的童謠,在歷代史籍中多有記載。

  縱觀中國歷史,從有明確文字記載以來,歷朝歷代都有不少的預(yù)言以童謠、詩歌、石碑等形式流傳。這些預(yù)言往往都是以類似于字謎或其它的形式讓人悟,而不直說。因此往往只有個別人能在事發(fā)之前了解預(yù)言的真實含義,而大眾則只能等到事后才能明白。

  這街頭巷尾的童謠說著“燕飛來”云云,聽起來莫名其妙,但燕子向來和吉祥的預(yù)兆是相連的,“啄冰凌”隱喻的便是劉凌,明白的人一聽便知是什么意思。

  奏狀一送到劉未手中,劉未不置可否的看了幾眼,繼續(xù)望向其他人:“你們又有什么意見?”

  劉祁也沒想到局勢會如此變化,但他心中有數(shù),御史臺和今日上奏的幾位大臣都是曾外祖父方孝庭的嫡系,今日這件事少不了有他曾外祖父的手筆,所以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地看了父皇一眼,發(fā)現(xiàn)他面無表情,便扭頭又看了劉凌一眼。

  劉凌一改之前吃驚的樣子,抿著嘴唇面色凝重,更兼有一絲疑惑的神色,就是不見慌亂。

  聽到皇帝的問話,另外一名官員立刻緊跟著啟奏:“臣多日來,聽聞有人以三皇子的長相為由,在朝中及民間傳揚三皇子乃高祖托世之言。高祖乃是陛下及幾位皇子的宗祖,以高祖的名分烘托自己的地位,實乃一種僭越!臣請求徹查此事,找出幕后指使此等說法之人!”

  說罷,他的眼睛緊盯著劉凌,眼神中流露出的是一種“兇手就是你”的深意。

  “臣除了這些,還聽聞三皇子在兵部對戶部多有不滿之言,更是擅自插手兵部核計之事,未經(jīng)過兵部其他官員的核算,便將核查的結(jié)果呈交中書省……”

  那官員是個戶部的官員,素有才干,彈劾起此事來,頗有些憤慨之意。

  說到這里,皇帝才算是有了點興趣,“哦”了一聲后低頭問殿下的劉凌:“老三居然已經(jīng)在兵部理事了?”

  劉凌沒想到只不過是前幾天發(fā)生的事情,就已經(jīng)有各方拿來彈劾了,想來平日里他一舉一動,更是都有人一直盯著,心中不由得慶幸平時沒有做出什么不合時宜的舉動來。

  “前陣子戶部事忙,兒臣確實幫著兵部司庫核計了一些賬目,但并非主理,也沒有發(fā)表過什么對戶部的不滿之言。”

  劉凌回答的坦坦蕩蕩。“核計賬目只是些瑣事,并不關(guān)系什么緊要,況且按規(guī)矩,事后都有主事審計,所以兒臣并沒有任意妄為……”

  聽到劉凌的回答,兵部雷尚書連忙出列附和:“確實如此,在戶部發(fā)表不滿之言的并非三殿下,而是老臣。老臣在戶部數(shù)次申請調(diào)撥人手不成,暴脾氣一上來,便罵了幾句,陛下要罰,就罰臣無狀吧!”

  “雷尚書,你這脾氣三十年不改,再這么下去,你就真要單打獨斗了!”

  劉未笑了笑,沒露出什么不悅之色,笑笑便揭過。

  眾大臣見劉未還有笑意,便知道戶部這官員不但沒彈劾成功,還砸了自己的腳,其他兩位大臣也相差無幾心心念念。

  果不其然,劉未笑了笑,搖頭道:“所謂街頭童謠,向來是一些語焉不詳?shù)脑捳Z,像是‘啄冰凌’一句,可以說是劉祁的‘祁’(冰冷)字,也可以說是劉凌的‘凌’字,朕一共就三個兒子,像這種預(yù)言,說是你也行,說是他也罷,全是穿鑿附會,實在沒什么意思……”

  他又看了眼劉凌的相貌,露出更加愉悅的表情。

  “至于老三長得像高祖,既然他是高祖一脈,是劉家子嗣,長得像高祖那也是尋常。什么‘高祖托世’云云,如果是真的,反倒是我代國之福。一個人若能和高祖一樣的品行,對天下人而言,不是福氣,又能是什么?”

  這句話,說的堂下眾人齊齊驚詫,劉祁臉色更是鐵青,滿是不敢置信地望向御座之上坐著的父親。

  劉凌看到二哥這樣的表情,心中“咯噔”一下。

  那神色若說是憤怒,不如說是傷心更多一點。

  三兄弟中,他和二哥要更親近一點,可從六部歷練之后,兩人接觸越來越少,就算見面也只是點點頭而已,感情已經(jīng)維系的越發(fā)艱難。

  按這種架勢看,勢同水火也就是時間的問題了。

  “不過之前御史大夫說的沒錯,一時間突然滿天下都是風(fēng)言風(fēng)語,絕不是巧合,應(yīng)該是有心之人有意散布,想要離間朕與皇子之間的父子情誼。京兆尹馮登青……”

  劉未點起大臣的名字。

  “臣在!”

  馮登青出列,躬身回應(yīng)。

  “命你徹底徹查此事,務(wù)必細(xì)細(xì)查探謠言的源頭來自哪里。”

  “是!”

  于是乎,一場聲勢浩大的彈劾,就這么雷聲大雨點小的停了,三位遞出奏狀的大臣沒有受到嘉獎,也沒有收到責(zé)罰,就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一般茫然地出了宣征殿,大約是沒想到這件事就被這么大而化之了。

  余下一干大臣,對于皇帝耐人尋味的態(tài)度更是議論紛紛,想到皇帝竟然對劉凌的臉和那種童謠都沒有太大的意見,心中更是有了些主意。

  在這么多人之中,最不甘心的大概就是劉祁了。他昨日主祭沒有出分毫的差錯,百官們也都夸獎他風(fēng)儀有度,他原本想著今日說不定還能得到父親的嘉獎和肯定,去沒想到今天一早上提都沒有提他主祭的事情,卻整個早晨都圍繞著那些愚民村夫的妖言惑眾說事!

  曾外祖父真是越來越老糊涂了,劉凌平日里根本和“狂妄”沾不上邊,以這樣的理由彈劾劉凌“窺伺皇位”,簡直就是滑稽!

  下了朝,劉祁忿忿地準(zhǔn)備出宮,半路上卻遇見了也正要出宮的外祖父方順德,想了想,劉祁破天荒地沒有選擇避嫌,而是徑直在宮外的駐馬處里牽了自己的馬,又叫莊揚波先去禮部等著,這才亦步亦趨地跟在方順德的馬車邊。

  “三弟被彈劾的事情,是不是有阿公的手筆?”劉祁終是沒有忍住,靠著馬車的窗邊,低低的問著。

  幾乎是眨眼間,馬車的車窗竹簾被人從里面掀起,露出方順德的臉來都市之科技王。

  他看著滿臉不快的劉祁,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點了點頭。

  “阿公為何如此做?這樣做除了讓三弟聲望更高以外,起不了任何作用!”劉祁臉上的憤色更為凝重:“而且三弟素來并無野心,你們找了一群這樣的生事之人大張旗鼓,說不得勾起他心中一絲僥幸,真要相爭了!”

  方順德像是看著一個要不到糖的孩子那般露出無奈的表情,嘆了口氣。

  “殿下,不會今時今日,您還覺得三殿下溫和無害吧?即使我們有從中推波助瀾,可絕不是無事生非,之前確實在市井間早有了這樣的傳言。”

  他看著劉祁愣住的表情,繼續(xù)說道:“三殿下也許不想坐上那個位置,難保別人不想讓他上去。如果是陛下呢?如果是其他人呢?更何況,今日我們試探一二,也原就不指望能將三殿下彈劾下去。”

  劉祁緩緩?fù)鲁鲂刂械臐釟猓渎晢柕溃骸澳鞘菫榱耸裁矗俊?br />
  “一來是埋下懷疑和猜忌的種子,二來,也是為了試探陛下對三殿下的信任有多深厚。”方順德為難地?fù)u了搖頭:“如今看來,情況不妙啊……”

  劉祁原還對方家滿腹怨氣,聽到外祖父的話,頓時愣住。

  “先不提這些,您是臣等的血脈親人,臣等自然不會害您。倒是殿下,您母妃被幽禁在宮中這么長的日子,可有什么消息?臣和賤內(nèi)十分關(guān)心娘娘的安危,只是不能入宮探望,實在是心有不安……”

  他面帶愁容的看向劉祁。

  “殿下有沒有……”

  劉祁聽到外祖父說起母親的事情,羞慚的神色立刻爬了滿臉,半天說不出話來。

  自他去禮部行走之后,早上聽政,下午在方家和方孝庭探討些朝政問題,晚上又回禮部學(xué)習(xí)理政,已有許久沒有關(guān)心后宮的事情。

  大概是因為父皇應(yīng)允了他母妃不會有生命危險,之后也可以讓她頤養(yǎng)晚年,所以他便下意識的忘了母親還在后宮中受盡委屈,卻對自己的冤屈一言不發(fā)。

  如今被外祖父關(guān)切的眼神一望,劉祁立刻想起自己在冷宮里的母親,從臉燒到了脖子,恨不得挖個地洞鉆進(jìn)去。

  他幾乎是丟盔棄甲一般隨便和方順德寒暄了幾句,就匆匆借口自己去禮部還有事,駕著馬向內(nèi)城疾奔而去了。

  “還是嫩了點啊。”

  方順德收回臉上的愁容,長長地舒了口氣。

  “大人,我們現(xiàn)在去哪兒?”

  馬車外的車夫回身詢問。

  “宜君一家今日回來,估摸著要下午才到。今日下朝下的早,索性駕出城去,出城相迎吧。”

  方順德的手指在車窗的窗沿上彈動了幾下。

  父親既然希望他們兄弟和睦,他就多做一點,反正也無關(guān)痛癢,不過是些面子上的事情罷了。

  想要一點點掌握自己的力量,還不能操之過急絕代飛仙。

  如今父親還想著宜君能把公中和族中的資產(chǎn)一點點轉(zhuǎn)出去,他得想法子趁機挪用一些到自己的手里,這個時候不能和宜君撕破臉皮。

  就怕宜君把主意也打到劉祁身上……

  罷了,左右也翻不到天上去。

  “出發(fā)吧!”

  “是!”

  ***

  冬至過后沒多久,東南戰(zhàn)事就發(fā)生了新的變化,直攪得百姓人心惶惶,兵部人人唉聲嘆氣,劉未即便是吃了秘藥,乍聞得消息還是頭痛地差點跳起來。

  被封為“征南大將軍”的蘇武義,領(lǐng)了一萬大軍終于到了南方,命了傳令官手持皇帝的虎符調(diào)遣各地將領(lǐng)率部來見,結(jié)果四道十二路兵馬,零零散散應(yīng)召而來的,人數(shù)不足三萬。

  人數(shù)不足三萬也就算了,這應(yīng)召來的三萬地方鄉(xiāng)兵,竟人人兵甲不齊,更有甚者,就是沒有兵甲,而且還是步卒,穿著粗衣草鞋就進(jìn)了軍中,一進(jìn)軍營就嚷著要吃飯、要兵器、要甲胄,什么都要,就是不要操練。

  更有甚者,不但自己來了,還拖家?guī)Э冢@些像是流浪漢一般的士卒自己來當(dāng)兵,還帶了沒人高的兒子、發(fā)落齒搖的雙親或是自家的婆娘一起當(dāng)兵,口口聲聲稱著這些都是入了軍籍一直在軍中效力的“編役”,也要一并帶上,否則便不出征。

  代朝的軍制,除了邊關(guān)上世代為兵將的世兵,大多采取的是募兵制,各地根據(jù)防務(wù)的需要募集士兵,統(tǒng)一有軍中操練和指揮,閑時操練,忙時耕種,若有征召,立刻入軍。

  這樣的好處是保證了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但士兵的素質(zhì)就全看將領(lǐng)的水平。而且沒有大戰(zhàn)即使從軍也不容易晉升,國家又承平已久,沒多少人愿意當(dāng)兵,情愿在家種田。

  所以為了刺激男兒當(dāng)兵,軍中便有了種‘編役’,就是當(dāng)兵后,當(dāng)?shù)剀婈牽梢哉髡僖徊糠质孔涞募覍偃胲姵洚?dāng)雜役,譬如廚子、馬夫、傳令官等等,沒有糧餉,只管飯。

  這原本是為了照顧士卒兼顧家庭的德政,可以讓士卒安心在軍中當(dāng)兵,卻漸漸成為了一種難以根除的陋習(xí)。

  說到這種陋習(xí),還跟軍中普遍有吃空餉,拿空頭的慣例有關(guān)。往往軍中上報自己有三千人,能有兩千個人就不錯了,所以剩下那一千個人虛烏有的“名額”下面往往可以掛上一到兩個‘編役’的名額。

  軍中但凡有些能力或是錢財?shù)模紴榧抑械睦先醪堃捔藥讉“編役”,或是掛了吃空餉的“人頭”順帶再來個“編役”,如此一來,滿營的那么多人在加滿制的編役,就可能變成只有一半的兵丁,卻有超過四倍的編役,滿營都是老頭老太太加光屁股小孩、體質(zhì)柔弱的女人,也就不奇怪了。

  像這種一打仗就拖家?guī)Э诘模瑧?zhàn)斗力能強到哪去,可想而知。況且為了家小的安全,逃兵情況也非常嚴(yán)重,根本就是一戰(zhàn)即潰。

  蘇武義年輕時是涼州名將,出身將門,從小受到的都是兵家的正統(tǒng)教育。成年后打了幾次勝仗,又有家中余蔭,很快就升入京中,成了禁軍一名中郎將,也算是赫赫有名。

  但他在行伍之中幾乎混了半輩子,也沒見到這種傳說中的“兵老虎”,所以當(dāng)發(fā)現(xiàn)應(yīng)虎符而來的都是明擺著謀取兵甲武器、占朝廷便宜的,立刻拿了幾個想要看他笑話的地方將領(lǐng)來,拖出轅門外斬了,把人頭掛在轅門上,想要殺雞儆猴極品農(nóng)業(yè)大亨。

  結(jié)果這一斬,頓時像是炸了營一般,不過是一夜之間,三萬多來投效的士卒,竟跑了一大半。

  蘇武義得到消息后,命令看守營門的士卒和京中帶來的禁衛(wèi)軍阻攔,卻被“編役”們的屎盆子、爛菜、唾沫等物惡心的暈頭轉(zhuǎn)向,對方又人多勢眾,不但沒有攔成,還在踩踏中被傷了近千人。

  更可恨的是,這些“兵油子”子們走的時候還趁亂牽走了許多戰(zhàn)馬,搜刮了不少兵甲,等到蘇武義第二天清點武備,差點沒罵娘。

  而那些剩下來的地方軍,也不是就是為了殺敵立功,而是大多在地方上還有家累,不敢跟著一起跑,怕連累族中的。也有一部分想看蘇武義的笑話,再趁機謀一些好處的。

  蘇武義雖然能打仗,在京中人緣也好,但京中為了在東南戰(zhàn)事上打得漂亮,“以德服人”,所以挑選的這位宿將是個正人君子,君子遇見這樣的事情,沒氣暈過去就已經(jīng)是好事,更別說拿出什么手段來了。

  還是隨軍過去的鴻臚寺典客魏乾幫著蘇武義的幾位副將收攏了殘兵,清點了損失,又想法子安穩(wěn)剩下來的地方將士,只是士氣經(jīng)此打擊之后,一落千丈,恐怕沒辦法在短期內(nèi)出兵剿滅叛逆。

  而且那些“兵痞”和“編役”要真送去和蠻人作戰(zhàn),恐怕還不夠蠻人下菜的,不經(jīng)過操練,實在是用不得。

  蘇武義事后跟著魏乾仔細(xì)詢問,才知道他之前殺的那幾個將領(lǐng)雖然不是什么大將,但他們手下的士卒全是同族同鄉(xiāng),有的有血緣關(guān)系,有的有姻親之誼,蘇武義為了敲山震虎殺了幾個敲竹杠敲得最厲害的,結(jié)果這些人的同族同鄉(xiāng)就不干了,加上蘇武義也不像是個“識趣”的,發(fā)財?shù)穆芬脖欢铝耍允O碌娜嗽偕縿恿似渌耍幌伦泳团芰藳]影。

  蘇武義還肖想著去找,卻被當(dāng)?shù)氐墓賳T苦笑著制止了。

  但凡在當(dāng)?shù)啬急氖孔洌怀鍪戮吞踊丶依锘蜞l(xiāng)中,這些人全靠軍中“蒙蔭”生活,一人當(dāng)兵,全家不愁吃穿,舉族包庇之下,不但幫著隱藏蹤跡,有時候還會驅(qū)趕官差,不準(zhǔn)他們捉拿逃兵。

  南方人數(shù)比關(guān)中和江河流域要稀少的多,這些逃兵逃回山中或家鄉(xiāng),軍中沒有了足額的士卒,只能繼續(xù)招募,于是這些人再改名換姓,重新出來當(dāng)兵,如此反復(fù),根本沒有辦法徹底根植逃兵問題,除非你想當(dāng)光桿司令。

  大軍未到戰(zhàn)亂之地就停住了,周圍駐軍的百姓又聽到軍營里有沖殺喊叫之聲,第二天當(dāng)?shù)氐尼t(yī)官都被派去了駐地,又有說軍營里少了不少人,立刻就有各種流言蜚語傳出,弄的人心惶惶。

  可憐蘇武義出師未捷先出了大亂,一紙奏疏把兵部那些建議當(dāng)?shù)卣髡俦〉墓賳T們罵了個遍,又請求皇帝從京中出動精兵,數(shù)量不用多,再來一萬就行,足夠他去“剿匪”的。

  奏疏中,簡直是字字泣血,就差沒直接說地方上的將士都是土雞瓦狗,根本不堪一擊了。

  劉未原本以為自己掌控天下兵馬,坐擁數(shù)十萬大軍,如今一聽蘇武義所說地方上的士卒都是這樣的,而且應(yīng)召入伍連甲胄兵馬都不齊整,當(dāng)場就雷霆大怒,宣了兵部所有主事進(jìn)宮。

  也就無怪乎兵部最近人人唉聲嘆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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