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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決斷?慈悲?


  “袁貴妃真的派了人去殺劉凌……可為何宮里一點消息都沒有傳出來?”

  在想辦法得到了王寧送出來的消息之后,靜妃就根本坐不住了。

  為袁貴妃的囂張,也為自己現(xiàn)在的無力。

  “若是我祖父還在時……若是王家子弟再出息點……”

  她靜坐在長慶殿的花園中,感受著涼風拂面,竟有些不想回到那個冷寂孤單的宮室里去。

  往日在清寧殿為后時,雖然被袁貴妃壓的喘不過氣來,但畢竟還有兒子傍身,有人說話,能噓寒問暖……

  她和劉未,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這個地步的呢?

  好像是從生下皇兒之后,一切就變了?

  若是那時候,他們沒有逼他立恒兒為儲君,會不會就不會這樣?會不會就沒有袁愛娘后來的入宮,沒有之后那么多……

  “母妃。”

  一聲輕喚,讓靜妃難以置信的回頭了去。

  “恒兒?是我看錯了嗎?”

  靜妃一下子站起身。

  “你不是在東宮里讀書嗎?”

  見到母親喜出望外地迎上前來,劉恒沒有像往日一般開懷而笑,反倒?jié)M臉心事重重,被母妃摸來捏去也不躲不避。

  很自然的,靜妃就察覺到了兒子的不對,一把拉過他坐在石凳上,關(guān)切地詢問:“怎么了?為什么你表情這么壞?”

  “……蓬萊殿想要一個兒子。”

  劉恒默了片刻,回答自己的母親。

  “這個我也知道了,不過蓬萊殿要兒子,不是應該劉凌心事重重嗎?難道你擔心劉凌得寵后危及到你以后的路?”

  靜妃如今對外界的控制早已經(jīng)有心無力,一些得到的消息也是曾經(jīng)布下的棋子陸陸續(xù)續(xù)傳回。

  可由于劉未對長慶殿控制的很嚴,她也拿不出什么好處繼續(xù)賄賂這些人,許多消息回來的并不及時,有的也是模模糊糊,想起這些,靜妃不免有了樹倒猢猻散的傷感。

  還好她還有兒子,未來能反身一擊也未可知。

  那位太后,當年比自己可艱苦多了,不就是這么翻身的嗎?

  見母妃一臉和藹,但兩頰已經(jīng)深深凹陷的面容,劉恒有些說不下去,任由母親揉搓著自己,享受這難得安寧的時光。

  “你要好好保重自己,你能好好的,就是我們的希望。你舅舅家聽說出了個十分聰慧的兒子,已經(jīng)送去國子監(jiān)了,以后做你的伴讀也好,出仕也好,都是個助力……”她撫了撫兒子衣上的褶皺,微微皺眉,抬起頭:“你怎么一直不說話?到底怎么了?”

  靜妃站起身,左右看看,發(fā)現(xiàn)劉恒早已經(jīng)屏退了左右,心中有些不安。

  自兒子搬離身邊,她二人相聚的時間很少,每次見面,都是滔滔不絕,哪里有過這么沉悶的時候?

  “父皇讓我來的。蓬萊殿想要兒子,父皇召了我和二弟去,說是不考慮三弟。我在殿上沒有吱聲,父皇便讓我過來問問您的意見……”

  劉恒握住母親的肩膀,有些焦急地表態(tài)。

  “您放心,我不會去的。”

  “他竟不安到如此地步,連自己的兒子都不相信了……”

  靜妃淚眼昏花地絞著手,有些喉哽地說道:“我就知道有這一天,我就知道……太后當年那樣將他養(yǎng)著,他根本不會讓自己的兒子……”

  “母妃,您在說什么?”

  劉恒越發(fā)不安,一把抓住靜妃的手。

  “您別再絞了!”

  “恒兒!”靜妃顫著聲音反握兒子的手,語氣有些低聲下氣:“你不會拋下母妃去蓬萊殿的,是不是?哪怕你這么做了,你父皇會立你為太子?”

  劉恒聽到“太子”兩個字時,難以控制地抖了一下臉部的肌肉,但只是片刻后,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自己是不會去的。但是二弟他已經(jīng)拒絕了父皇,說是愿意就藩,去當一賢王,我怕父皇……”

  “他也不會讓任何皇子就藩。”

  靜妃冷笑。

  “他就想要把所有人養(yǎng)在眼皮子底下,等他要去了,隨意指個自己看的順眼的上去,他根本就是個瘋子!”

  劉恒看著神情有些瘋癲的母親,竟不敢接口,只能繼續(xù)沉默。

  “你聽著,恒兒,剛剛的話只是母妃一時心急……你明日就去找你父皇,說你愿意去蓬萊殿為子……”

  劉恒原本還垂頭喪氣,滿臉苦意,待聽到母親暴露出來的秘密,頓時驚得后仰,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什么?!”

  “熬過這幾年,熬過這幾年就好了。你不必擔心怎么坐上那個位子,那位子只是你一個人的……”靜妃露出神秘的表情,悄悄壓低了聲音:“你二弟和三弟,當年都被我下了毒……”

  劉恒整個人僵硬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時候袁貴妃還沒得寵,淑妃又依附著我,我不敢做太多手腳,擔心你父皇發(fā)現(xiàn),便沒有讓后宮里的皇子直接出事,而是把毒下在了為皇子們選中的奶娘身上。這毒是我祖父昔日從杏林名門張家弄來的方子,最是不露痕跡,一開始只是像是風寒入侵,慢慢的腿軟無力,最終會癱軟在床,沒有力氣呼吸……”

  靜妃臉上露出了一絲羞愧:“當年我并不愿這么做,但老二和你年紀太近,方老大人又剛剛坐穩(wěn)吏部尚書……”

  “什么時候?”

  劉恒抹了把臉,一下子站了起來。

  “什么?”

  “什么時候會出事!”

  劉恒感覺腦子不能再想,頭也有些暈眩,那種驚駭已超出他可能接受的限度,讓他對自己的母親生出了深深的恐懼。

  “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照理說,老二前幾年就該發(fā)病了,當初他突染‘惡疾’的時候,我還以為不是那狐貍精動手,只是他恰巧毒發(fā)了,所以不敢伸手幫淑妃求情……”靜妃干促地咳嗽了聲,“咳咳,老三,老三大概這兩年……”

  “我從沒想過是這樣!我還以為您是為了保護我,不敢在貴妃的盛寵之下得罪父皇,所以任由二弟被送去觀中……我以為因為我,引得淑妃從此和您恩斷義絕,連我在二弟面前都有些羞慚……”

  劉恒覺得這簡直荒謬到了他難以接受的地步。

  因為他的母親一直是被欺壓的那一方,所以他總是將袁貴妃豎立成迫害者的身份,對她痛恨無比,對被迫蜷縮在宮中不得伸張的母親深深同情,甚至想著等自己長大,必定要袁貴妃后悔,讓她悔恨自己曾經(jīng)苛待過他們母子,又害死過自己那么多的兄弟……

  可今天,他的母親告訴他,她一直避守不出是因為他的兩個弟弟遲早是要死的?她早就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就等著他們死了讓他成為唯一的那個人選?

  那她和袁貴妃又有什么區(qū)別!

  “你這是在怪我?”

  看到劉恒的眼神,靜妃的表情一下子冷漠起來,似乎被傷的很深:“你以為我是為了什么使出這些手段?若能成為賢后,誰愿意滿手骯臟?要不是我做了種種安排,我忍辱負重,被埋在土里的就是你我母子二人!誰都可以怪我,就你不能!”

  劉恒踉蹌了一下,滿臉頹喪:“是,只有我不能……全是因為我……”

  他看著自己的母親,只覺得身上背著一塊大石頭,壓的他喘不過氣來,甚至快要跪到地下去了。

  他也真的這么做了。

  劉恒噗通一下對著靜妃跪下,狠狠地磕了幾個響頭,聲嘶喉哽地說:“母妃,我不會去蓬萊殿,但我也不想當什么太子了。等明日,我就和父皇去說,我也愿意就藩,去做一賢王……我……”

  他眼淚滾滾而下。

  “我發(fā)現(xiàn)我做不了這些事情……母妃,我根本不適合當皇帝。”

  “放屁!你是從我肚子里爬出來的!你是長子,是嫡長子,你就是上天注定的皇位人選!”

  靜妃握著石桌,整個人劇烈顫抖。

  “我倒情愿你說你要去蓬萊殿,不會辜負我的一番心血!你若不能當上太子,那我的犧牲算什么!我王家滿門又如何興起!我在那奸妃手下將你一點點養(yǎng)大,不是為了讓你當賢王的!”

  劉恒跪倒在地,只覺得四周到處是墻,自己被困在墻里,無論從哪里都走不出去,哪怕他不想再玩這個游戲了,身邊所有的人也會將他推回墻里,讓他不停的碰壁。

  他開始想到別扭的二弟,想到冷宮里受盡迫害依舊關(guān)心老四的三弟,想到那些他曾經(jīng)抱過卻沒有一個能活到自己站住的弟弟們……

  這就是帝王家嗎?

  這就是他未來要不停面對的?

  “我不知你這么軟弱。我總想著你去了東宮,離開了我的身邊,就會漸漸明白在這個墻里,你不爭就是死,爭下去才是活路……”靜妃失魂落魄著:“陛下說的沒錯,是我把你養(yǎng)壞了,把你養(yǎng)得像是只狗,而不是狼……是我的錯,我的錯……”

  “不,是我懦弱無能,母親不要自責!”

  劉恒膝行至靜妃膝下,抱住她的身子。

  “讓二弟、三弟去蓬萊殿吧,讓他們?nèi)サ悄莻位子!等立了太子,我去藩地就國,我將您接出去,離這里遠遠的,您愛去哪兒就去哪兒,我陪您!我們不熬了,行嗎?”

  “你可知我為了那一天,布置了多久?”靜妃默默地將兒子的頭推開,面無表情地說著:“你父皇好寵幸那些身份卑微的賤人,為了不讓那些賤人爬上來,我這雙手早就不干凈了。若不是方淑妃識趣,早早靠上來,也沒有劉祁什么事……”

  她像是豁出去讓兒子明白后宮多么殘忍似得,不管不顧地說著:“就連方淑妃手上,也滿是人命。劉凌之前,總共有五位皇嗣,我只對其中一位下了手,其他四個夭折的皇子,究竟是誰的謀劃,你不妨猜猜。”

  劉恒難以忍受地咬緊了牙關(guān)。

  “除此以外,袁貴妃的廚房里有一做糕點的宮女,名為朱衣,她的父親被安置在我弟弟府上做馬夫,她一家都攥在王家,所以不得不聽我的,此人以后可以隨你差遣,哪怕是往糕點里投毒……”

  “劉凌身邊那個叫王寧的宦官,他有一兄弟,當年曾為他殺了人,隱姓埋名藏在京中,罪證在你舅舅手上。王寧天生就是天閹,為了日后有能力救事發(fā)的兄弟,所以進了宮來,若劉凌日后有所不對,你可對他差遣。哦,他和朱衣假作對食,但我看這幾年似乎有了真情意,你可用此謀算……”

  “方淑妃身邊的青鸞、綠翠有情郎在外謀官,我曾答應三十歲之前送她們出宮,如今我也沒了這個能力,你得小心她們反倒向方淑妃那邊……”

  “你父皇身邊……”

  她一點一點說著自己這么多年的謀劃,劉恒渾身上下寒毛直立,胃中、喉頭不停地有異物翻涌,就如同他每次和不潔的東西接觸后那般痛苦。

  靜妃沒有看他,只顧著說著自己曾經(jīng)禪精竭慮做出的自保之舉,亦或是先發(fā)制人所暗設的那些手段,無一不讓人觸目驚心。

  終于,劉恒支持不住了,爬起身一頭栽到一棵松樹之下,稀里嘩啦吐了個干凈,扶著松樹大口大口的喘氣。

  “你看,吾兒,你我身上早就背著這么多孽債,你若不能登上皇位,光這么多人,就足以讓你死無葬身之地。你做不了賢王,劉祁也做不了賢王,你們?nèi)值芾铮裟愕腔瑒⒘杩峙逻能留個賢王之位,劉祁卻怕是要和你不死不休……”

  她嘲笑似的對兒子齜了齜牙。

  “活下去吧,忍到你兩個弟弟毒發(fā),又或者你先死在袁賤人的手上,到底怎么選,你自己想一想!”

  劉恒喘著粗氣,像是背后有什么冤魂在追趕一般,慌不擇路地逃出了長慶殿里,連身邊的隨從嚇得叫喚都聽不到。

  他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跑到了宮中的湖邊,這才跪倒在湖前,拼命地撩起水來洗著自己的手、脖子、臉面,若不是隨從拼死將他拖了上來,他恐怕要在這春寒料峭的天氣里跳到水中去。

  “殿下,您瘋了嗎殿下?您若出事,我們?nèi)腊。 ?br />
  隨從緊緊壓住他的身子,低吼著大哭。

  “我不能死,我娘還等著我給她過好日子呢!”

  “那我呢?我娘也讓我給她過好日子!”劉恒嚎啕大哭:“可我要過好日子,就不能認她做我娘!”

  “殿下!殿下!總有辦法的!總有辦法的啊!”

  隨從咬牙捂著他的嘴。

  “您不能亂說話!等您好了,娘娘就能過好日子!”

  劉恒被自己從小伺候的隨從捂著嘴,悶著聲發(fā)出一陣陣哀嚎之聲,就像是受了傷的幼獸,卻要藏在草叢里獨自舔舐傷口一般。

  “會好的……會好的……”

  隨從機械地重復著。

  “會好的……”

  ***

  “情況如何?”

  劉未批著奏折,頭也不抬地問著陰影之中的屬下。

  “大皇子去了長慶殿,哭著跑了出來,大概是有了決斷。”陰影中的人聲音奸細,不明身份。

  “二皇子去了觀中后請來了方孝庭,方孝庭其后去了魯元大長公主府。”

  “魯元姑姑?”

  劉未手中的朱筆一頓,輕笑道:“想不到老大看起來怕事,反倒是個狠絕的;老二看起來決斷,卻還想著兄弟情義……”

  魯元大長公主和榮壽大長公主是親姐妹,榮壽大長公主便是嫁了呂鵬程的那位。方孝庭沒有通過榮壽大長公主去找呂鵬程,卻通過丈夫的弟妹是王家人的魯元大長公主去找呂鵬程,也算是煞費苦心。

  為了不讓大皇子和二皇子認袁貴妃為母,方孝庭也顧不得暴露了。

  怕是明早,前朝又要引起奏議,硬把老三推給蓬萊殿。

  劉未想到那些個老頑固,頓時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間,對著屬下吩咐:“既然老大哭著出來,恐怕是已經(jīng)決定舍下王氏了。他既然選了這條路,那還有用一用的資格,去給靜妃賜一條白綾吧,告訴她我會好好照顧兒子的……”

  是照顧哪個兒子,就不一定了。

  陰影中的人影微微點了點頭,躬身悄悄退下,只剩下紫宸殿里劉未執(zhí)筆批著奏折的身影,明暗不定……

  第二天一早,報喪的人去東宮尋找一夜未眠的劉恒。

  “報大殿下,長慶殿靜妃娘娘,昨夜于宮中自縊了……”

  “不!”

  劉恒凄厲地發(fā)出了一聲大叫,猛地掀翻了桌子。

  “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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