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故游當(dāng)年邊城思
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寶七哭了醉,醉了哭,李煜的詞就像染了魔,不停的回旋在她的腦海里,擾弄著她本就碎掉的心,越發(fā)痛苦。
是啊,她來這里,本就像一場夢,朋友少,交心的人更少,對她真心實(shí)意的好的人,更是一只手都數(shù)的過來,可這些年,這些人卻一個個的離她而去,留在她身邊的人,越來越少。
從她進(jìn)祈府,到她遠(yuǎn)走曼羅,再到她回來這深宮,蕓兒陪她的日子,甚至比齊容還要長,他們的感情,早已不是姐妹情深就能訴說的完的。
她的一顰一笑,她的羞怯,她的付出,甚至她知道自己懷孕時那份驚喜茫然和激動,一切都?xì)v歷在目,寶七一閉眼,便能清清楚楚的回憶起她所有的樣子。
她對自己的好,對自己的忠心,她的善良,她的機(jī)靈,都是著她和那個孩子,再也不復(fù)存在了。
蕓兒走了,蕓兒真的走了……
蕓兒嫁到凌府的時候,在她身邊的留下話,現(xiàn)在,成了真的。
蕓兒的離去讓寶七傷心過度,加上回宮憂思郁結(jié),又趁人不備飲了不少酒,一下子病倒在床,足足躺了一個月有余,等她稍微好一些的時候,過世的人也早已下葬,真真切切的不復(fù)再見。
就在她回宮后的日子里,凌府更是一派凄涼,凌夫人的白發(fā)又添了許多,本就上了年紀(jì),病倒下去,便是在也沒起來。
而那邊的凌玕,那份文氣更是直接轉(zhuǎn)成了憂郁,滄桑的眉目似乎也在這幾日里,老了十歲,比以前更加沉默不語,撐著一雙布滿紅絲的雙目,日復(fù)一日的守在靈前。
凌思敬也被接回了凌府,再也沒回太子府,齊衡知道消息,更是無法接受,跑到凌家親眼見到,亦是當(dāng)場落淚,慟哭不已,折了太子的身份和禮節(jié)被上奏,那是后話。
新生的嬰孩和妾侍入不得祖墳,便將蕓兒葬在了離凌家祖墳不遠(yuǎn)的另一處,這等過世,更不宜大操大辦,這一人一孩,在眾人心里,便好似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留給其他人的,也只有茶余飯后的閑談和惋惜,剩下的痛苦,只有那些親近的人來承擔(dān)了。
至于此后數(shù)十年,那孤零零的墳塋都被打掃得干干凈凈,每逢祭日,還會有新燒的紙灰和一把小小的野花,何人所做,無人知曉,卻在那不能言語的花束里,藏盡了生前未說的千言萬語。
蕓兒的離去,帶給寶七的打擊非同小可,在之后長達(dá)一年的時日里,她還會偶爾從夢中醒來,滿面淚痕,趴在齊容胸前,顫抖著,淚流不止。
那雙大手一遍又一遍的安撫著她,陪著她,她緊緊地抓著齊容的衣袖,哭泣,呢喃,又害怕,她只有他了,只有他了,她從沒想過自己,會如此的依賴一個人,依賴到每時每刻,都害怕和他分開。
“琰之……”
“恩,我在。”
“我想回曲城,看一看。”
“……好。”
“我想和你一起去。”
“好,一起去。”
倆人動身的時候,已經(jīng)離蕓兒去世一年又六個月,十八個月的時間,能改變的東西很多,比如孩子,比如朝政,變不了的東西,也很多,比如思念,比如感情。
皇帝出宮去曼羅邊城,若是公告出去,又是一件大事,所以這次動身,他們沒告訴任何人,只帶了那些貼身暗衛(wèi),本來沒被點(diǎn)名的狄不歸,求了多次,也被同意前往護(hù)送。
索性那曲城只是一座邊城,距離齊國大都不算太遠(yuǎn),齊容私下安排好朝堂事宜,又仔細(xì)叮囑了一番齊衡,準(zhǔn)備妥當(dāng),便同寶七,一起出發(fā)了。
舟車勞頓,寶七卻沒有同意減慢速度,不過兩日,便到了那邊城,找到了曾經(jīng)住過的院子。
那里竟是和她離開時一樣,沒有被動過半分,除了雜草多一些,屋內(nèi)的東西,也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
院子里的桂花樹,早已長大,枝葉繁茂的掛著桂花,清幽的桂花香飄在四處,每一下呼吸,都是回憶里的味道,連院子里的石桌石椅,都還和曾經(jīng)一樣,唯一不同的,是曾經(jīng)的人,再也回不去了。
回憶傷神,卻又好似帶著治療的效果,也漸漸撫平寶七一年多的情緒和不安,他們在這里住了兩日,每日,齊容都陪著寶七走遍他們曾經(jīng)走過的每一個角落。
齊衡兒經(jīng)常玩耍的地方,蕓兒經(jīng)常洗洗衣服的地方,摘蓮蓬的地方,買菜的地方,看日落的地方,看夕陽的地方,還有……看齊國方向的地方……
每一顆樹,每一朵花,每一株草,甚至連清晨蒙蒙的水露,都一遍又一遍的刻在寶七的記憶力,同時,也刻在了齊容的記憶里。
他們依偎著,牽著手,相互靠著,奔跑著,或者直接躺在草叢里,樹底下,都不用在意任何約束,就像他們期待的和想象的愛人之間的模樣,回憶著過去,也撫慰著對方的傷口。
“琰之。”
“恩。”
“等我們老了,也找一個這樣的地方,好不好。”
“好。”
“那……就來這里,好不好。”
“好。”
“……還是在齊國,找一個地方吧。”
“好,都聽你的。”
淺橙色的夕陽,帶著暖輝,投在他們頭頂?shù)臉渖希粭l長長的影子,拉的比樹長很多,一半蓋在了他們身上,另一半,蓋在了他們腳邊的草地上。
倆人靜靜地躺著,一側(cè)頭,就能看到對方的眼眸,一個眼睛里閃著夕陽,一個眼睛里閃著對方,那時候,他不是皇上,她也不是皇后,他們只是彼此,相伴終生的人。
寶七伸手摸著齊容的耳鬢,輕柔的,滑落著,最后撫著他俊挺的面龐,沾染著點(diǎn)點(diǎn)微凉,
“你總是對我這么好。”
“可我總覺得對你,還是不夠好。”
她一笑,好似初見,宛若傾華天下,輕輕地,溫柔了他的整個生命和歲月,自此,在無人能入他的眼。
日子過得,總會比想象的還要快,從寶七自曲城回來,似乎只是眨眨眼,又是一年春去,秋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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