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蕙蘭記得這事。

        陳建軍班上的一位男同學(xué)，經(jīng)常不寫數(shù)學(xué)作業(yè)，上課睡覺，學(xué)習(xí)成績不好，成天混日子。

        然后數(shù)學(xué)老師天天罵他，說的話很難聽，“爹媽都沒得本事么娃娃就不要來讀書了，又礙眼睛又浪費金錢。”

        “就你這種德行，不如回家種地，怕是犁田都要被牛拱進土里。”

        男生應(yīng)該是被罵夠了。

        那老師每天不是罵他父母就是說他攪屎棍，所以男生忍無可忍出言頂撞了老師。

        陳建軍想想那場面還有點害怕，他當(dāng)時就在現(xiàn)場，“我同學(xué)罵了句臟話，數(shù)學(xué)老師就一腳把他從樓梯上踢下去，那樓梯抖得很，我親眼看見我同學(xué)被送進了醫(yī)院。”

        這事確實鬧得人心惶惶，卻也反應(yīng)了小農(nóng)村的教育存在不少問題。

        男孩父母肯定不會放過那個老師，為此還專門搜集了那老師的各種罪證。

        辱罵學(xué)生、扇學(xué)生嘴巴子等等。

        陳建軍也被那家長找上門，哭著求著讓他作證人，因為那天有好幾個男生被數(shù)學(xué)老師罰站，陳建軍也在其中。

        “姐，我該怎么辦？”

        上輩子陳建軍也問過這個問題，但陳蕙蘭那時候?qū)嵲诟C囊，告訴他，“別去，不然以后被針對的就是你。”她那時候總覺得人微言輕，惹不起就得躲得起。

        現(xiàn)在她不那么想了，她有底氣，“建軍，你怎么想的？”

        “我想當(dāng)證人，數(shù)學(xué)老師太可怕了，我們年級都被嚇怕了打怕了。”

        陳建軍說著又有些惶恐，“但是我害怕作證了，以后會不會被針對？”

        “怕什么？姐給你撐腰。”

        “真的？”陳建軍眸子亮晶晶的。

        “當(dāng)然了，不能讓正義遲到。”

        “我跟你一起去，”韓小四不知什么時候過來的，“咱可不能路見不平不拔刀相助。”

        證人到位，被踢的男生也算有了心理安慰。

        只不過沒過幾天，數(shù)學(xué)老師重新上崗了。

        陳建軍膽戰(zhàn)心驚，韓小四倒什么也不怕。

        最終兩人還是被請出教室，愣是一節(jié)數(shù)學(xué)課沒上著。

        陳蕙蘭知道后，立馬請毛婆婆給這兩個小子補課，周六周天，只要毛婆婆有時間，就把他兩送過去。

        毛婆婆是老教師，女兒兒子也是人民教師，她親眼見證明朗的校園漸漸灰暗，補課間隙語重心長地告訴兩個孩子：

        “一定要走出大山去看看，山外的世界，雖不說有多么的明亮，但至少能抓住一絲光，那便是希望。”

        陳建軍聽得懵懵懂懂，覺得這話言辭優(yōu)美，卻不太能理解其中的深意，不過他好像找到了點解數(shù)學(xué)題的興趣。

        今個兒布置了幾道數(shù)學(xué)大題，韓小四比陳建軍早早算了出來。

        毛婆婆出門買菜，說是等回來檢查，家里只有陳建軍、韓小四和一個癱在床上的老爺爺。

        韓小四做完題之后，給老爺爺喂水喂藥，然后回來坐下，看陳建軍題也解完了。

        兩人的答案竟然不一樣。

        陳建軍用筆戳著作業(yè)本，百無聊賴地杵著下巴。

        韓小四問他：“想什么呢？”

        “還能想什么？想我的小人書唄，我一點兒都不想補課。”陳建軍稍稍回神，哀嘆一聲。如果不補課，他周末的大好時光，能看多少小說？

        “你就是生在福中不知福，”韓小四整理一下雜亂的桌面，“我要能有一個你這樣的姐姐，能高興瘋了。”

        “那行啊，你來當(dāng)她弟，免得我受罪。”

        韓小四無奈地?fù)u搖頭，“馬上就要畢業(yè)了，畢業(yè)之后，你想干什么？”

        “我？”陳建軍凝眉想了想，“想混日子。反正也考不上高中，大不了跟我二姐混唄。”

        韓小四盯著桌面忽地認(rèn)真道：“你知道嗎？男人是家里的頂梁柱，所有人的眼睛打從你出生開始，便牢牢盯死了你。倘若你讀書不行，那些人就抓到了可乘之機，但他們不會當(dāng)著你的面諷刺你，這些話只會說給女人聽，你的媽媽，你的姐姐。”

        陳建軍不是沒見過韓小四認(rèn)真的模樣，但現(xiàn)在，好像比以往更認(rèn)真嚴(yán)肅。

        他默默坐直了身子，繼續(xù)聽韓小四說：

        “所以，家里生了男孩的，都會期望兒子出息。不想聽到別人的閑言碎語，我們打擊外人蔑視的方式，只有上進。”

        陳建軍忽然想起大年初一去陳紹清家吃飯的事，難道陳紹清和崔富霞對二姐的輕視全是因為他沒出息？

        “我想你二姐找毛婆婆幫你補習(xí)，可能就是為了你的前程著想。但我們的前程，不是握在自己手里嗎？興許我們多努力一天，將來就給家里爭光了呢？你說是不是？”

        韓小四的問題轉(zhuǎn)瞬跑了過來，陳建軍愣住。

        他以前從來沒想過那么多，甚至在老家來的宋阿婆給二姐開竅那會兒，他依然覺得二姐笨，是個小學(xué)生，干不成什么大事業(yè)。

        說白了，陳建軍看不上二姐，自然更看不上被人人罵傻子的大姐。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陳建軍愿接納二姐的意見，也試著接受大姐的愚笨。

        可能是二姐兌現(xiàn)了二十塊錢的承諾？又或是從未打罵過他，就連陳紹清二姐都敢反駁。

        那時候，陳建軍已經(jīng)在心底默默將二姐當(dāng)成了偶像。

        “你說得對。”陳建軍慢吞吞道。

        他曉得陳紹清看重什么，無非是面子和榮譽，他好像知道怎么啪啪打臉陳紹清了。

        在陳紹清眼里，他陳建軍就是扶不上墻的爛泥。

        這回，他要靠自己努力，絕不做扶不起的阿斗！

        “我明白了，我要考高中！去彩霞鎮(zhèn)看小說！”

        韓小四會心一笑，朝他豎起一個大拇指。

        陳建軍扭頭看他，反問：“那你呢？以后要干嘛？”

        “好好的活著唄。”

        “你這算什么理想抱負(fù)？反正你成績比我好，肯定能考上，到時候我們一起去彩霞鎮(zhèn)念高中，再一起考大學(xué)，羨慕死那些陰陽怪氣的臭親戚們。”

        韓小四被逗樂，只說：“好。”

        開門聲響起，毛婆婆買菜回來。

        毛婆婆一進門，馬不停蹄看兩個孩子的作業(yè)，“嗯，韓聰做對了，就是過程太簡單，要是考試會被扣分的。陳建軍過程寫對了，怎么最后一步還能算錯？”

        韓聰是韓小四的學(xué)名，他打破沉悶的僵局，“婆婆，什么味道這么香？”

        毛婆婆拍了拍腦瓜，“對了，建軍你姐姐托我給你們帶了飯，讓我多操心你們的學(xué)習(xí)，別操心你們的伙食，快來吃吧，香噴噴的蛋炒飯。”

        兩人趕忙收拾課桌，將報紙收起來，課桌又變成了飯桌。

        蛋炒飯剛上桌，蛋香率先入鼻，小蔥香緊隨其后。

        兩人同時睜大了眼。

        他們還沒見過這樣子的蛋炒飯！

        蛋炒飯黃燦燦的，粒粒分明，就像金子一樣，雖然除了蔥花再無其他輔料，但就是那么誘人。

        陳建軍來時吃過早飯茶葉蛋，但這會兒被蛋炒飯的味道吸引，口水忍不住快要往下流。

        他扒了一大口飯，蛋液和米粒完美融合，一點兒都不油膩，這絕對是饑腸轆轆時的最佳治愈良方。

        毛婆婆怕兩個孩子吃不飽，又去廚房烙了幾張雞蛋餅。

        雞蛋餅里放了辣椒和蔥花，非常香。

        兩人又不好意思地笑笑，把毛婆婆烙的雞蛋餅全吃光了。

        大快朵頤之后，暴風(fēng)雨降臨。

        陳建軍被毛婆婆罰做了十道相同類型的數(shù)學(xué)題，不全對不放人！

        韓小四則被毛婆婆勒令背單詞，聽寫不出來不下課！

        這年頭的老教師，啥都會，畢竟以前更窮的時候，一個老師要教全部科目，總不能什么也不會，面對一雙雙求知的目光，良心是會痛的。

        周末一直補習(xí)到了下午四點，陳建軍才回家。

        陳蕙蘭正準(zhǔn)備生火做飯。

        最近她又有了新想法，既然米面只能按額數(shù)購買，那她不賣米飯和面食，賣熟食總行吧，這樣周六周天也不用閑著，學(xué)生也不再是唯一客源。

        “姐，我回來了！”

        陳建軍沖進家，書包一放，掏出了本書，大聲地朗讀。

        陳蕙蘭不明所以地盯了他一會兒，才聽懂他在讀英文，“你最近在看英文小說？”

        陳建軍停頓了一下，搖頭道：“不是，姐。毛婆婆說了，要想學(xué)好英文，就要大聲讀出來，而且學(xué)來的知識要學(xué)以致用，不能用來應(yīng)付考試。”

        這話倒是有點瑩瑩的味道了，想當(dāng)年瑩瑩可是時時刻刻追隨小舅舅的步伐，陳建軍玩游戲，她也要跟著玩，只不過瑩瑩對小舅舅恐怖如斯的那類小說不感興趣。

        否則舅甥倆還能再多點共同話題。

        陳蕙蘭剛想到游戲，陳建軍就說：

        “姐，要是我能考上高中，你獎勵我什么？”

        陳蕙蘭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小子才補了幾天課，就有信心考高中了？

        不過陳蕙蘭不會打壓他的斗志，“你要能考上，就看你想要什么了，只要不是太貴，姐盡可能滿足你。”

        “姐，我想要一臺小霸王游戲機，我前兩天看見金老板在玩，我特別想要。”

        陳蕙蘭笑容一僵，這混小子是還沒考上就來談條件，真是越來越有精明了。

        這時候小霸王游戲機的價格應(yīng)該在二三百，換做上輩子，爸媽絕對不可能給他買，但這輩子陳蕙蘭再努把力，應(yīng)該能滿足他的愿望。

        “沒問題，前提你得考上。”

        “放心吧姐，我一定會努力的。”

        陳建軍剛起誓完，高芝華回來了，身后還跟著個人。

        一進門，高芝華就樂呵呵的，“你們大舅來了，快喊人。”

        陳蕙蘭叫了聲，就見大舅含笑回應(yīng)，跟著高芝華去了里屋。

        陳蕙蘭仔細(xì)回想了一下，不出意外，大舅應(yīng)該是來借錢了。

        這就意味著，下個月家里揭不開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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