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轉瞬被拉回現實，柳文彬一想到臥床不起的二十多年，身子還是冷不丁打個寒顫。

        他只苦笑道：“后來我得了肺癌，在深冬離世。女兒沒有留下一滴眼淚，她還是那樣，少言寡語，自己一個人獨來獨往。”

        對于這樣的結局，陳蕙蘭一點兒也不意外，柳文彬上輩子下崗以后，每天的抽煙次數徒增，一天一包煙不在話下，不得肺癌才怪。

        可一想到女兒，陳蕙蘭很是低落，“瑩瑩自己一個人過得好嗎？”

        “她做自媒體很賺錢，在云市買了別墅，家里全是貓貓狗狗，一年里有小半年都在旅游，四十多歲還是小姑娘時的模樣，她應該，過得很開心吧。”

        陳蕙蘭恍然地點頭，卻隱隱存疑。

        瑩瑩自小時候起就缺失父愛，長大后也不喜歡接觸異性，性格上敏感又叛逆，只有躲在家里才能獲得短暫的舒心。

        瑩瑩只和陳蕙蘭親，所以她怕的是，母親的離去會對瑩瑩造成很大的心理創傷，也不曉得瑩瑩是真快樂還是假裝快樂？

        可這些，柳文彬又怎會觀察到，他和瑩瑩的關系，比陌生人還疏遠，平時在家一連好幾天都說不上話。

        “我上輩子太固執，”柳文彬懊悔道，“妄想升官發財，卻不思進取，只會抱怨世態不公。對女兒嚴苛，卻從不關懷，只會腐朽說教。”

        陳蕙蘭對他的肺腑之言并不感冒，“你自己知道就好，希望你這輩子能對你未來的妻女好一點。”

        又一次拒絕。

        柳文彬愣了半秒，習慣性點頭，不知如何回復。

        他對她們的虧欠實在太多，他的覺悟太晚了。

        但有機會說出來，也不算枉費一次重生。

        他強忍著悲痛，苦笑起來，認真又真誠的對陳蕙蘭說了句：

        “對不起。”

        陳蕙蘭只覺難得，一生想要等到一個男人承認錯誤，那可太難了，恐怕只有下輩子才能聽到。

        雖然這聲對不起說得那么鄭重，可陳蕙蘭卻覺得無足輕重。

        她會意，站起身，“走了，再會。”

        柳文彬木訥地站起來，活像一具行尸走肉，卻又仔細琢磨“再會”二字的深意，似乎和再見有很大的分別。

        他登時又有了些活力，走到門口時，提醒她：

        “那個，如果你想買下小區對面的飯館，一定要盡快，最好在這周之內敲定，不然就被用來走關系了。”

        陳蕙蘭定了定身板，危機感倍增，這才是談話的重點！可比一切狗屁深情懊悔強多了。

        這一回她倒是語氣緩和許多，特地回頭道謝，附贈一個善意的微笑，“謝了。”

        望著歡快的人影一溜煙沖下樓，柳文彬驀地又想到些什么，正想追下去，剛抬起的腳被一絲絲理智拉了回來。

        他剛剛想到的事情無關緊要，但可以成為往后制造見面機會的談資。

        柳文彬直夸自己大聰明，心情莫名好了大半，默默篤定，他得繼續努力往上爬，才有更多的機會幫助她。

        陳蕙蘭哪知道自己被某人“算計”了一小番，沖下樓后直奔附近的商店。

        方圓幾里，就這么一家小商店，店家正在更換牌匾。

        陳蕙蘭好奇地張望，原來是把國營商店的牌子換成了“鑫鑫商店”。

        鑫鑫商店啊，陳蕙蘭曉得，它往后會成為彩霞鎮唯一的大商店，也是僅有的一家小超市。

        陳蕙蘭走進去找座機，照著小吳名片上給的傳呼號打過去。

        bb機這種九十年代超級高大上的通訊設備，陳蕙蘭只見過沒用過，第一次嘗試給傳呼機發消息，還有點小興奮。

        這bb機只有萬元戶的大家庭才舍得買，像小麥谷那種小地方完全不可能看到人使用。它其實相當于以后手機的接收短信功能，并不能打電話。

        就像陳蕙蘭現在，按照傳呼號打過去，是傳呼臺里的人接聽的，只需告訴他們找人什么事，傳呼臺那邊就會發送十個字以內的短信到對方的傳呼機上。

        對方要是看到了，就會回電話。

        當然了，小吳沒有鑫鑫商店的座機號，是無法回電話的。

        陳蕙蘭就讓傳呼臺發一個：鑫鑫商店有人買房。

        小吳果真正半小時內出現了。

        “嗨，女士怎么稱呼？”

        陳蕙蘭這下才好好打量小吳，是個穿著時髦的小伙子，還會說英文裝下洋鬼子，她也不拐彎抹角，說：

        “我姓陳。小吳，那個小區對面的飯館怎么賣？我想去看看。”

        “你說的是春都小區吧。”小吳立馬把公文包夾在腋下，帶著陳蕙蘭去看房子，“陳女士，我不止有彩霞鎮的房源，云市那邊我也有，要是你的親戚朋友有購房需求，只管找我，我絕對隨叫隨到。”

        彩霞鎮的小豪宅原來叫春都小區，陳蕙蘭才知道。

        小區柵欄外有一條寬敞的過道，對面就是新建起的飲食區。

        包括一個大食堂和三家店面。

        食堂隸屬于公家，不能私人承包。因為沿著食堂這條路走，就到了彩霞鎮車站，所以把飲食區建在這里，方便每天出行、上班的人吃飯。

        “中間這個店面已經租出去了，一年八千的租金，租戶是一家回族，他們打算弄個清真回族館。”

        小吳一邊走一邊說：“中間是最小的店面，只有十平方左右的吃飯地方，后廚也非常窄。左邊這個的話更寬敞一些，租金一年一萬。”

        陳蕙蘭看中的是最右邊那個，小吳立馬殷勤地介紹：

        “右邊這間非常完美，兩層小樓，包含兩間倉庫，可以說是地理位置、餐館面積都是最好最大的，全彩霞鎮找不出第二家。”

        陳蕙蘭就是相中它大，往后說不定可以承包家宴、婚宴、壽宴之類的，承包一次得掙老多錢了。

        小吳心里也忐忑，因為店面最好，租金非常昂貴，“陳女士，這間的租金是一年一萬五。”

        “可以直接買嗎？”陳蕙蘭問。

        小吳喜出望外，不敢相信地眨巴眼睛，“當當當然可以，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全款得三萬九千八。”

        不知多少人聽見價格就望而卻步，他還想著要是賣不出去，只能眼巴巴看領導送人了。

        一般領導親戚來租賃，事多不說，拿到手的中介費就拇指蓋大點，不知被誰吞了大半。

        這個價格陳蕙蘭能接受，也沒講價，讓小吳整理好各種相關資料，驗房沒問題就可以成交。

        買完店鋪，陳蕙蘭的小金庫只剩八萬多了。

        長路漫漫，道阻且長，賺錢不容易，還得繼續奮斗呀！

        要想把飯館開起來，又得忙活證件問題，這回陳蕙蘭的余錢綽綽有余，只用把所需證件補齊，即可開店。

        只是申請證件的流程太熬時間，她只能先回家慢慢等待。

        趁著這段時間，正好把小麥谷的小吃店交給韓茂。

        小麥谷郵局不太景氣，當郵差成天漫山遍野地跑，自行車接連報廢了好幾輛，又苦又累工資還不高。

        索性讓韓茂辭職，專注經營小吃店，干一年小吃能抵郵差十年。

        陳蕙蘭只交給他鴨貨和虎皮雞爪的秘方，單靠這兩樣，一年賣個三萬四萬不成問題。

        舞廳自從賀婷婷離開，早就熄火了，炸串也沒賣了。

        韓茂和大姐兩個人一起經營的話，等小麥谷清人那一天，說不定能攢夠錢來彩霞鎮買一套房子。

        看他們干得有模有樣，陳蕙蘭就當給自己放一個月的假。

        正好馬麗蘇和她的土豪男朋友也回來了。

        “喏，給你們帶回來的重慶特產。”

        馬麗蘇一回來，拋下男朋友直奔周小彤家。周小彤的臥室完全就是她們的秘密基地。

        周小云作為一名小小吃貨，跟了馬麗蘇姐姐一路，終于得見重慶特產的真面目。

        叫做怪味胡豆。

        乍一看，豆子被一層厚厚的粉漿包裹，顏色金黃，表皮還有點紅紅的辣椒粉。

        周小云淺嘗一口，“嗯……嗯？”她的小表情逐漸扭曲。

        “不就是蠶豆嗎？”周小彤被妹妹奇怪的聲音表情所吸引，“好吃還是不好吃呀？”

        周小云感受著味蕾驚奇的味道，勇敢地咀嚼兩下，豆子炸得非常酥脆，就是這個味道吧。

        “我也說不上來，有點奇怪。”

        陳蕙蘭拿了一顆嘗嘗，她只吃過后世的怪味胡豆。從沒吃過的人剛開始吃的時候確實會感覺味道很奇怪，但就是這種奇怪的味道驅使著一袋又一袋的繼續吃。

        嚯！又麻又辣又甜又咸又脆又香！

        這時候的怪味胡豆明顯麻辣味更重，后來的味道更偏甜，沒有現在好吃。

        陳蕙蘭應馬麗蘇要求，拿了一半到院子里，讓看電視嘮閑嗑的大爺大媽也嘗一嘗。

        卻意外收到一波催婚。

        “蕙蘭，你都二十好幾了吧，還不結婚呀？年紀再大點就不好嫁人了！”

        “二十二歲也老大不小了，不結婚的話也該找個男朋友了吧。”

        “要不要大媽給你介紹一個？”

        “蕙蘭，你屬什么的？生辰八字是啥？我這邊有個學校的老師，也是單身。”

        “咦？那個怕是不行吧，雖然是老師，但都三十五了，不合適。”

        ……

        陳蕙蘭忽然就體會到女兒當時的焦慮了，她上輩子二十歲結婚生女，壓根沒體會過催婚催生的壓力，現在真真覺得耳邊跟念經一個樣。

        就像孫悟空的緊箍咒，令人頭疼。

        陳蕙蘭只好笑笑不說話，灰溜溜滾回周小彤的臥室。

        就聽周小彤說：“蕙蘭姐，你無視他們就好了，越是沒本事越是沒事干越是肚里沒墨水的人，越喜歡操心這個操心那個。”

        陳蕙蘭嘆了口氣，無奈極了。

        馬麗蘇反倒八卦起來：

        “蕙蘭，你跟電廠那個帥哥發展到什么階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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