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J城，走的是時候還是初秋，現(xiàn)在已是深冬了，再有兩月就過年了。
　　邱佩甯作為場記，把拍好的計收豬八戒的帶子送回來，正好唐秦強(qiáng)烈要求試音，路上也有人照顧，兩人便一起回到BJ。
　　西游記的配音演員，也都是千挑萬選的，楊導(dǎo)的本意是，讓他在一眾配音演員中試一下，死了這條心，專心演戲。
　　《西游記》是中央電視臺搞的第一部神話劇，都沒有經(jīng)驗，都是摸著石頭過河。
　　最有經(jīng)驗的莫過于楊導(dǎo)演了，美、服、化、道、錄，都是在她的指導(dǎo)下工作，錄音這塊兒雖然是個獨立的工種，可導(dǎo)演心里自有她的要求。
　　她的要求很高，就是配音演員也要是各劇團(tuán)的頂尖人物，唐秦沒有搞過配音，她是不同意的。
　　話說邱佩甯與唐秦下了公交車，直奔中華電視臺錄音棚，來找錄音師馮景山。
　　“片子放我這里，我看兩天，先回吧。”對于嫦娥，馮景山很客氣，對于唐僧，馮景山也不冷淡，聽說唐秦想給唐僧配音，他就忍不住了，“是楊導(dǎo)讓你來的？怎么惡人凈讓我當(dāng)？”
　　唐秦聽明白他的話，楊潔導(dǎo)演是讓馮景山來打發(fā)他的，可是他哪有那么好打發(fā)！
　　“他這人就是這樣，不管多大的腕兒，在他跟前都得陪笑臉。”回到BJ，與唐秦獨處，邱佩甯的話倒多起來，“你別往心里去，臺里的人都知道……嗯，臺里安排你住哪里？”
　　“和平里化工部招待所。”
　　“有事給我打電話，這是我家里的電話。”邱佩甯從包里掏出筆和紙，寫下幾個數(shù)字。
　　電話？
　　這年代，普通人家是沒有電話的，即使有錢你都沒地兒安裝，電話局線都不給你拉。再過幾年到了八十年代末，安裝電話也要三四千塊錢。
　　那可是一筆巨款。
　　“嗯，這兩天我在臺里，后天我跟你一起去找老馮。”
　　唐秦對BJ城倒也不陌生，八十年代初的BJ，街邊到處可見囤白菜過冬的老太太，新鮮的白菜帶著泥土味，此時這個城市，仍有著人間的煙火氣。
　　“在朝鮮……”
　　“在朝鮮……”
　　“在朝鮮……”
　　……
　　這兩天，和平里的化工部招待所里，唐秦又一次成了明星，許多人都知道這里住著一個演員，嘛事兒不干，整天魔怔似地念叨這三個字……
　　……
　　中華臺里，馮景昌沒有閑著。
　　楊導(dǎo)把為《西游記》選配音演員的重任交給他，他的流程通常是這樣的：先是場記邱佩甯或者于虹把拍好的帶子交給他，他再看上一兩天。
　　反復(fù)看的過程中他就要做到心中有數(shù)，BJ這四五十號棚蟲，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誰能配什么，誰適合配什么，他要盡快做出判斷，確保來了肯定合適。
　　有時還要緊著這些棚蟲的時間，人家也有演出任務(wù)，你象八一廠對于演員有嚴(yán)格規(guī)定，拍戲期間本廠演員不準(zhǔn)離開現(xiàn)場，得跟人家領(lǐng)導(dǎo)聯(lián)系協(xié)調(diào)。
　　說起棚蟲，八十年代初的時候，BJ接受配音任務(wù)比較多的錄音棚一共有三個，分別是北影錄音棚、兒藝地下室錄音棚和中華電視臺《西游記》錄音棚。
　　四五十名職業(yè)配音演員活躍在這個圈子里，他們都有一個親切的稱呼，叫“棚蟲”。
　　棚蟲是有圈子的，通常一個錄音師搞一部戲，都是按圈子用人，棚蟲們成天鉆棚，前腳從這個棚里出來，后腳就進(jìn)了那個棚。
　　他突然想到唐秦，他，也算棚蟲？
　　不對，應(yīng)把棚字去掉！
　　想到這里，看著《計收豬八戒》這一集，馮景山就直樂。
　　不是什么人都能當(dāng)?shù)蒙吓锵x的，想當(dāng)配音演員，姥姥！
　　片子他整整看了兩天，對演員的風(fēng)格、音色和他們的發(fā)音位置做到了心中有數(shù)，然后挨個琢磨這些棚蟲到底誰適合這集戲。
　　孫悟空的配音是李揚(yáng)，豬八戒是八一廠的里坡老師，這都是固定班底。
　　飾演高老太的高玉倩老師是名戲曲演員，從現(xiàn)場參考聲聽，
　　高玉倩帶著濃厚的戲曲舞臺腔。
　　為了不讓戲曲味兒串到這集戲里來，馮景山找了兩人，但是一人的聲音沒有老太太風(fēng)格，人物立不住，另一個聲音力度
　　不夠。
　　今天，他請到的第三個人是李文玲，李文玲就是《四世同堂》里那個“胖菊子”。
　　她本身是話劇演員，也是此時BJ配音界有名的棚蟲，聲
　　音的“化妝”能力特別強(qiáng)。
　　楊導(dǎo)和臺里對這一集特別看重，就等著這一集的音配好，到RB交流去，馮景山不敢怠慢，工作要抓緊時間往前趕。
　　唐秦與邱佩甯走進(jìn)錄音棚時，馮景昌正在給李文玲說戲。
　　李文玲一開始感覺也不對，她琢磨了一會兒，馬上出來了另一種聲音。
　　馮景山一聽，嘿！好極了！正是高老太的聲音！
　　棚里響起了一陣掌聲。
　　馮景山、李揚(yáng)、里坡都在為李文玲鼓掌。
　　“非常好，真的非常好，文玲給咱們這集的配音開了個好頭，如果都象你這樣，我也不用到處去找人了，這一集四天就能錄完。”
　　眾人看李文玲的目光都帶著欽佩，馮景山一般不夸獎人，這樣帶頭給李文玲鼓掌，這得優(yōu)秀到什么地步。
　　“你們坐。”雖然唐秦演的是唐僧，可是馮景山并不客氣，直接把人仍到了冷板凳上，不，連張板凳也沒有，讓人怎么坐？
　　里坡、李揚(yáng)倒對他這個唐僧很客氣，可在馮景山這一畝三分地，他就是皇帝，臺長來了都不行！
　　唐秦也打量著皇帝的這一畝三分地，這地兒原來是中華臺的大放映間，臺里審片子、開大會都在這里。
　　現(xiàn)在，馮景山買來幾個棉被、地毯、褥套，這里還有現(xiàn)成的大屏風(fēng)，就搭了個錄音棚，小操作間就是機(jī)房……
　　倆話筒，一臺9吋的監(jiān)視器，一臺12吋的監(jiān)視器，一臺2860錄像機(jī)，兩臺720開盤大座機(jī)，一臺錄新聞淘汰下來的上海產(chǎn)6聲軌小調(diào)音臺，還有一臺采訪用的艾格拉錄音機(jī)做前機(jī)，就是馮景山的全部“家當(dāng)”了。
　　“老馮，我們在這都半個多小時了，”邱佩甯不滿道，“你倒是給個痛快話，人家小唐什么時候能試音？”
　　一口BJ話，正宗的BJ妞。
　　“急什么，沒看我跟文玲忙著嘛，人家里坡老師都沒急，待會兒一起試……”馮景山頭也不回，一身藍(lán)色的中山裝加灰色褲子，看起來很象老干部。
　　“你這2860的錄像機(jī)就兩個聲軌啊，一個軌錄臺詞，一個軌合成？”
　　馮景山驟然轉(zhuǎn)過腦袋來，自己就這點家當(dāng)，這一直讓他痛心，現(xiàn)在一下被人說到了心病上，他立馬心有戚戚焉。
　　“你，懂這個？”
　　唐秦不屑地扭頭看看李揚(yáng)，“就這倆軌，混響都得手工摘吧，動剪刀剪，再并軌，再合成。”
　　因為沒有多余的聲軌，所以常常是配音、動效一塊上，誰錯了都得停。這邊的人配的挺好，那邊突然出岔了，動效沒對上，這就得重配。
　　“你這不是太麻煩嗎？”唐秦很可憐他。
　　“誰說不是呢，”馮景山象找到了知音，“我跟臺里報了十次報告了，你倒是給我批一次啊，”他突然象想起什么，“對了，你叫唐秦來著，你是來試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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