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啟醒來的時候，睜眼便是陌生的房間。他雙目一怔，下意識摸向腰側，卻沒摸到貼身的匕首，登時便掙扎著要從床上爬起來。

        誰知剛抬頭，背后就像撕裂般疼痛，他又重重地砸了回去，動靜不算小，不遠處搗藥的婦人聽到后小步踱了過來。

        她俯身一探岳啟額頭，松了口氣道，“可算退燒了，你這孩子怎么傷成這樣，要是再晚點送來，可就要沒命嘍！”

        他艱難地點了點頭又道了謝，眼睛掃了掃整個屋子，忍不住開口道，“夫人，請問送我來的那個人呢？”

        那婦人一邊給他端了藥，一邊回道，“你說的是沈珣吧，這個混世魔王不知道又惹了什么事，被他姐姐捉回去打屁股啦。”

        “打……”

        岳啟回想了一下昨日拿著劍，面對強敵也依舊無懼無畏，恣意機敏的少年，看樣子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實在想象不出他被打屁股的模樣。

        “青姨，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怎么能趁我不在壞我名聲呢”

        這時門外傳來一聲略有些委屈的抱怨，岳啟循聲望去，先看見一只穿著長靴的腳踏了進來，陽光一下子借著這個人打開門的契機，大片大片地涌了進來，偏叫這人擋住了大半的去路，只得緊跟著他身后，為他鍍上了一層近乎神圣的光芒。

        來人穿著一身藏青色長袍，長發高高束起，因為背著光的緣故，臉頰的輪廓有些模糊，透著些柔和味兒。

        這人好像天生就是一副笑臉盈盈的模樣，他彎著眼角，卻沒有一點殷勤討好的諂媚樣，反而叫人被他感染得也想笑起來。

        岳啟認得這個聲音，正是昨晚救他的人，沈珣突然出現，視線與他撞了個正好，岳啟下意識就抓緊了被角，他剛想道謝，卻被突然湊上前的沈珣嚇了一跳。

        “你……”

        “嗯……洗干凈了一看，竟然是個美人胚子。”

        “……”

        原來這人不僅看著不正經，內里也這么不正經。

        一旁的婦人看見沈珣過來，點了點他腦袋道，“我說錯了嗎，難道你不是個小魔王嗎？成日里沒點正經。”

        沈珣“喔”了一聲，然后捂著額頭，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青姨你別把我的俊臉打壞啦！”

        “呸，煎藥去了，沒皮沒臊的。”說完，婦人伸手就要再來一下，沈珣早就料到閃身躲開，然后對著要走的青姨做了個鬼臉，氣得人直接甩門而去。

        岳啟目睹了一切，他喜怒不形于色，但年紀小尚不能練就完美的無動于衷，因此沈珣一回頭，便對上了岳啟一臉看傻子的眼神。

        沈珣依舊是一副笑臉，看上去很無所謂，正當岳啟要放下心里那點對他可有可無的戒備時，沈珣卻突然收了笑容，一伸手捏住了他抓著被角的左手。

        “你是誰、為什么會在靈歲山、從哪里來？”

        岳啟心里的石頭驟然懸起，他轉了轉手腕，想要掙脫卻反而被捏得更緊，“我不知道什么靈歲山，我”

        “你別給我裝模作樣啊，你要是敢不說實話，我就把你送回去喂蛇！”靈歲山危險重重，修行的人尚不敢貿然闖入，他一小孩，手無縛雞之力，就敢往那靈歲山深處跑，跑就跑了，竟然還能走到林子深處，那里面哪一個妖怪不能弄死他，怎么會讓他撐到那個時候？

        別他賣力忙活了大半夜，反倒帶出一個心懷叵測的臟東西。

        岳啟到底不過只有十一歲，后背傷口的疼痛使得昨天那一場驚心動魄的死里逃生仿佛還歷歷在目。

        他后怕地縮了縮手，編了一堆半真半假、被人追殺誤入靈歲山的謊話，沈珣聽了將信將疑地松了松手，一雙黑溜溜的眼睛盯著他滿是探究。

        岳啟微微心虛地低下頭，雙目流轉之間，眼淚便落了下來，他低垂著腦袋，臉色蒼白，從沈珣的角度看來就顯得格外的孤立無助，弱小可憐了。

        沈珣猛地收回手，心里震驚道：我也沒用力啊！

        他最見不得別人哭，小姑娘還好，他總有辦法哄開心，小男孩那不行，這不在經驗范疇，還沒學會！

        沈珣“哎”了一聲，連忙放軟了語氣，討饒道，“別哭別哭，我也不是有意兇你的，我是擔心你一個小孩子進那地方危險嘛，我的錯好不好？你看你長這么好看，皺著眉就不漂亮啦！”

        “……”

        “嘿嘿。”

        岳啟現在確認了，這人是真的有病。

        見他不再哭，沈珣才緩了一口氣，他挨著床邊坐下，盯了岳啟好一會兒，才慢悠悠地從腰間掏出一把匕首。

        岳啟見了，伸手便要奪過，沈珣索性松了手，任他拿走后握在手心，肉眼可見這小孩緊繃的身體在碰到匕首的一瞬間軟和了下去。

        沈珣道，“十四洲妖魔鬼怪縱行，你這匕首用來防身不頂用。”

        岳啟垂眸不語，眼里卻閃過慌亂。

        沈珣嘆了嘆氣，摘下腰間掛著的玉佩，丟到他懷里，揚了揚下巴道，“噥，御靈佩，戴上后一般邪祟近不了身，我用不著，給你了。”

        岳啟低頭，那玉拋擲他懷中，色澤通透得很，一看就不是尋常的物什，穗子干凈無褶皺，玉面如新，果然如他主人所言，不曾把玩過，只是個隨手送出的物件。

        岳啟嘴唇微張，一時間不知作何回應，沈珣見他不說話，半蹲下身，與他平視，細細地打量起這人的模樣來。

        方才第一眼瞧過去是周正清俊的相貌，身形雖瘦弱，兩頰卻是圓潤的，年紀看上去不大，不過風采可見，眉眼粗看有些凌厲，低頭時卻又溫柔得不行。

        是個美人，還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

        沈珣想著，便拍了拍他的腿，嬉皮笑臉道，“要不你跟我回去吧，我們家就缺個漂亮的小師弟。”

        “……”

        岳啟的臉瞬間紅綠交加。

        見狀沈珣還不死心，“來嘛，我罩你。”

        岳啟摩挲著匕首的刀柄，低聲道，“不用了，謝謝……”

        “行吧。”沈珣無奈站起身，嘆了嘆氣，“不勉強你。”

        他估摸著在外面晃得時間有點久了，沈穩回來找不到人，到時候肯定要挨罵。

        “我走了，你就在這好好養傷，有事到祁樂山莊找我，報我名字，我叫沈珣，知道不？”沈珣彎腰湊到岳啟面前道。

        聞言岳啟眼睫微動，點了點頭。

        他滿門俱喪，死里逃生，不愿相信任何人，此刻對著這個毫無保留向他釋放出善意的少年竟然生出幾分惶恐。

        “對了。”

        這時沈珣又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一樣轉過身，聲音里透著笑意。

        岳啟看著他，被這猝不及防的轉身撞亂了視線，他不自然地眨了下眼睛，隨后便又有一物落入了他懷中，低頭看去，是一包糖。

        “本來買給我師妹的，不過我看她蛀牙有點多，不給她吃了，送你，不過得少吃，免得牙疼。”說完便推開門走了，來的突然，離開的也突然。

        岳啟手里握著匕首，懷里還有玉佩和松子糖，他抬起頭，沈珣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見。此人言語輕浮，按理來說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是岳啟現在又很難輕易地定義他不是個好人。

        算了，他低頭拿起一顆松子糖放入嘴中，經年苦澀的唇齒間竟然久違地，生出了幾分甜意。

        只是這里不能久待，路上耽擱了太久，在他離開的這一年多里瞬息萬變，也不知道北周如今怎么樣了。

        醒來的第二天，岳啟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醫館，屬于他的氣息又重新消失不見，醫館的主人回來后看見空蕩的屋子，修書一封，送去了祁樂山莊。

        只是明州遭遇水患，又逢邪祟作亂，駐守于此的仙門世家幾乎抽不開身再管其他的事情，那封信過了很久才送到沈珣手中。

        彼時岳啟已經行至太華山腳下。

        身上戴著沈珣送的御靈佩，果真沒再遇到邪物，從明州去往太華山的路上暢通無阻，只是之前受的傷沒有痊愈，又因強闖陣法而遭到反噬，剛走到山腳，便已痛不欲生。

        馬上就可以見到姑姑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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