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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夏夜


豐山一事已經平定,沈珣臨走之前率人查探了一番,確認無誤后,與玄機門掌門商議在豐山腳下建立監察臺,以備再出現這樣這樣的情況。

        “行了別送了,咱又不順路。”

        沈珣擺了擺手,宋研扯著他胳膊哭了一通,沈珣齜牙咧嘴地推開他的頭,大叫道:“干嘛呢,鼻涕眼淚蹭我衣服上,半個月后天橫山還會再見,宋兄你這搞得和生離死別一樣,至于嗎?”

        “沈兄,上次一別就是兩年,這次我們就相聚了幾日,我舍不得……啊啊誒誒誒!”宋研話還沒說就被沈珣揪著領子扔了出去,他撇了撇嘴道:“行了吧你,這么夸張,小五,管好你師兄哈,我們走了。”

        “嗯,路上小心。”

        岳啟扶住被扔過來的宋研,對沈珣點了點頭。他們將繼續歷練,半個月后會到天橫山與蔣恢臺他們會和,而沈珣在處理完豐山的事情后需要回祁樂山莊向沈穩匯報情況,因此兩撥人并不順路。

        攬潮劍既為名劍之首,又是無主狀態,倘若被奸人利用不知道要造成什么后果。

        他與沈珣左思右想之下還是決定先將此事隱瞞下來,天璇宗師殞落,名劍流落一事若是傳開必然要掀起不小的風波,對外只說這是友人請求托管之物,其余一概都說不知。

        岳啟目送沈珣一行人離去,他將攬潮劍背得更緊些,回想起昨晚蕭涵世的一番話,天璇宗師已然不在人世,當年北原之境到底發生了什么無從可知。

        要說起來,他確實聽聞二十年前北原之境發生過一次巨大的雪崩,但那個地方向來兇險,過去也不是沒有修士嘗試進去歷練,但都無一生還。

        雪崩發生之后,眾人只當是一種正常的現象,并沒有過多地去追究其中的緣由,就算有,又有誰敢進去驗證呢。

        倘若蕭涵世說的是真的,那么邱楚嵐一定在北原之境做了什么才導致靈力大波動,雪體崩塌,那么他做這些是為了什么,又因何前往北原之境。其中緣由,也不知該從何查起。

        ……

        約莫趕了兩天的路,沈珣回到明州的時候,驚奇地發現他那小侄子居然會叫叔叔了,沈匪君聽后氣得想笑,蹲在小宥銘面前,不滿地問道:“平日里讓你叫聲爹爹好難的,你叫叔叔怎么這么樂意啊。”

        “嘿嘿,我和宥宥之間有很深的交情嘛,是不是啊宥宥,還記得叔叔帶你飛飛,騎大馬了是不是?”

        沈宥銘晃了晃腦袋,低頭咬了一口手中一直拿著的點心,酥得有些掉渣,他很開心地搖了搖手,似乎是覺得很好吃。

        那點心用著很貴重的金紙包著,隱隱約約還能看見其上印的“囍”字。

        “這吃的什么?”

        “哦,前段時間你不在家所以不知道,閑風堂堂主剛嫁了女兒,這是喜餅。原本木小姐還托人傳信要你去參加婚宴呢,只是你不在。”沈匪君彎腰擦了擦小兒子嘴角的碎屑,低聲回道。

        沈珣驚道:“誰?哪個女兒?!”

        沈匪君莫名其妙,“木堂主還能有哪個女兒?”

        沈珣道:“真是木小婉,她和誰成親啊?”說話間,腦子里面涌出來一堆人名,但哪個都對不上號,難道是席正楠?

        沈匪君想了想,“是個散修,好像姓薛。”

        “不是……”沈珣還有些沒反應過來,閑風堂家大業大,木小婉又是她爹唯一的掌上明珠,會舍得把她嫁給一個無權無勢的散修?

        “具體哥也不清楚,定親定得突然,收到請柬時我也有些不敢相信。”

        沈珣回過神來,心想:那席正楠知道這件事嗎,也不知道兩年過去了他是不是真的不再喜歡木小婉了。

        回頭百家大典的時候問問他。

        “真沒想到,”沈珣感嘆道:“兩年前她跟我一樣還是游學弟子,現在居然已經嫁人了。”

        沈匪君微笑道:“是啊,一晃時間過得這么快,你也到了要娶妻的年紀了。”

        聞言沈珣尷尬地笑了笑,“哈哈”兩聲敷衍過去,他擺了擺手,故意沒聽見似的低頭去逗沈宥銘了,沈匪君見他又在糊弄自己,便不再說下去了。

        沈珣瞧見幼兒兩頰圓鼓鼓的,又白又可愛,便忍不住想要上手揉,卻被沈匪君拍開了手,“別亂摸,小孩臉摸多了會流口水。”

        沈珣瞪大了眼睛,驚道:”真的假的,二哥你都從哪聽說的這些東西噢?”

        “聽一些老人說的,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嘛。”沈匪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哎,二哥你當爹之后還真不一樣了。”

        沈珣嘴上雖是不相信的語氣,卻還是收了手,低頭一看,沈宥銘張開兩只肥嘟嘟的小手,很艱難地扒拉他的衣擺,囁嚅道:“蘇蘇,飛飛,騎馬……馬咿呀!”

        “是叔叔不是蘇蘇啦宥宥。”

        沈珣將沈宥銘舉起來,架住他的身體將他懸在半空,又做蕩秋千的動作,慢悠悠地甩著,沈宥銘笑得時候張開了嘴,露出還沒長齊的牙,笑聲極為清脆。

        雖然連續趕路幾日很勞累,但是一看到家人都在就什么煩惱都沒有了,這時裴晏晏又說飯菜都要涼了,沈珣便將沈宥銘舉起來放到肩膀上,高呼著沖了出去。

        “走咯,宥宥騎大馬吃飯飯去咯!”

        再過兩日又要啟程前往天橫山,沈珣原本想查一下關于絡新婦的事,但是因為有諸多事務要準備,也就沒抽出時間。

        相傳幾千年前,凡間修仙的浪潮突然掀起,人們開始萌生了要與天地共壽的想法,大批凡人開始游歷世間尋求飛升之法,幾百年后,天橫山出現祥瑞奇觀,長居于此的修士駕彩云而去,成為傳說中第一個得道飛升的凡人。

        后來的幾千年,每十五年都會在天橫山舉行一次百家大典,一是為了向上天祈福,求告神明,保佑人間,二是為了向天上的仙人展示各大門派的精英翹楚,希望能有幸得到上天的垂憐。

        因此,百家大典期間會在天橫山舉行為期一個月的圍獵,在此之前會先在山中投放一定數量的妖物與魔獸供各大門派的弟子爭搶鏟除,山中各個角落會設立數個站點作監察作用。

        “獵物”的品級越高得分越高,也越稀有越棘手,如果能力不夠還要硬著頭皮上的話可能就成了“獵物”的腹中之物了。

        往年來的第一向來都在祁樂山莊,太華山與神冶宗三家之間,不過大多是太華山蟬聯。

        上一屆那一年祁樂山莊的弟子資質都不是很高,沈觀徼的一雙兒女,女兒不能繼承大任,兒子自小又是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病秧子,便被神冶宗狠狠壓了一頭。

        當時還不是宗主的葛茂行聽了不少吹捧,都說他這一次要拔得頭籌了,誰知沈穩橫空出世,戰績一騎絕塵,將他遠遠甩在身后。

        沈觀徼臥榻已久,祁樂山莊能出面的竟然只有他那一雙兒女,沈穩當時不過十四歲,卻已然掌握一手出神入化的劍法,祁樂山莊最為精妙深奧的陣法她信手可布。

        她身上有一種令人懼怕的,敬畏的沖勁,她幾乎是以命在搏斗,在眾人都以為她會死在山上的時候,沈穩提著最兇惡的魔獸的頭顱,一身是血地走出天橫山,那一年,沈穩一戰成名,她向世人證明,祁樂山莊仍舊是旁人無以輕視的百年名門。

        其實第不第一的沈珣倒無所謂,但也不能丟了祁樂山莊的臉,他既然參與了,斷沒有敷衍了事的道理。

        只是想了想要在里面待滿一個月,還不算上祈福要用的那幾日,他都要吐了,一旦開始圍獵,出去了就被自動視為放棄,然而在里面,衣食住行都得自己解決。

        沈珣撓著頭發尋思了半天,在里面能吃什么,無非就是些山雞野兔子的,晚上大概就是席地而睡,還得擔心會不會有妖獸攻擊。

        在山上關上個一個月,想必縱然進去前是天仙美人出來也是個胡子拉碴,蓬頭垢面的糙漢了。

        五日后,百家大典如期舉行,四周肅穆非常,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路上沈宥銘突然害了病,高燒不退,嘔吐不止,大概是舟車勞頓,水土不服,沈匪君與裴晏晏帶著孩子又折返回去,路上耽誤了些時間。

        因此等到沈珣他們到達天橫山的時候差點誤了時間,還沒來得及安放好行李就要趕過去。

        沈珣因著擔憂侄兒的原因幾日沒合眼,這會兒在宣告未來幾天的事宜,過程實在是枯燥無聊,他都要站著睡著了。

        阿肆站在他一旁瞧見他眼皮子在打架,便伸手在他胳膊上狠狠擰了一下,沈珣一下子就疼醒了,呲著牙憋了一通才沒叫出來。

        然而他實在是困得厲害,過了一會兒又開始點腦袋,他自己也知道這樣不妥,就死命地睜大了眼睛,結果越睜越小,沒過一會兒,阿肆就會上手再掐他一把。

        祁樂山莊的位置與太華山相距得并不遠,從岳啟這個方向剛好能看到沈珣在打瞌睡,又看他迷迷糊糊的還要強打起精神實在是有趣。心里不禁想到,自從他和沈珣認識以來,每一次重要的集會時,沈珣好像永遠都在犯困,也不知道他到底哪來的這么多覺要睡的。

        往后三天要齋戒沐浴,第四天要開始祈福,等到祈福結束,他們就要開始進山圍獵了。

        齋戒期間,百家各占一地,不得擅自離開,也不能隨意闖入他人領域。所以沈珣只能等到進山之后,再去找要找的人。

        但等待的過程未免太過無聊。

        第一日沈珣還算安分守己,第二日便原形畢露,大半夜不睡覺跑到營帳后的樹林里抓山雞吃。

        因為已是深更半夜,大部分人都已休息,所以即便有什么小動靜也很難驚擾到別人,更何況還是隱蔽的樹林。沈珣料到這點,所以旁若無人地蹲在林子里的空地上,穿著薄薄一層短衫,褲腳熱得卷至小腿,搭好了架子正在生火。

        驀地聽到一陣腳步聲,踩在滿地的落葉上,發出輕輕的,細微的聲響,最終在他身后停下。

        沈珣回頭,瞥見一抹淡青色,像是雨后的天,又像是落雪的松葉。

        “你怎么……”

        沈珣撥弄著火堆的動作一頓,目光落在對方臉上,怔怔地發著懵,來者是誰顯然出乎他意料,“你怎么會在這兒?”

        向來恪守禮儀,從不逾距的“乖孩子”岳啟抿了抿唇,面上不動聲色,睫毛微微顫動一瞬,若無其事道:“睡不著,出來散心。”

        沈珣眉毛一挑,神情玩味,嘴上說著“原來如此”,心道:我才不信。

        岳啟低下頭,頭發垂了下來,遮住他紅而發燙的耳朵,祈福期間的規矩他是知道的,可還是鬼使神差地走了過來,偏偏沈珣還那副神情,他在想現在轉身跑掉會不會好一些。

        “誒。”沈珣忽然抬手舉起木棍,上面串著的山雞被烤得油光發亮,他笑瞇瞇道:“吃不,分你個雞腿?”

        岳啟目光微動,齋戒條例在腦海中過了一遍,他搖了搖頭,“不吃。”

        “哎。”沈珣嘆了嘆氣,自顧自地吃起來,含糊道:“山雞可比家養的香哦,你確定不要嘛?”

        岳啟堅持道:“不要。”

        半晌又突然出聲道:“山雞為什么比家養的香?”

        沈珣臉頰鼓鼓的,認真解釋道:“因為山雞會飛,勇健肥嫩,肉吃起來很有嚼勁。”

        “原來如此。”岳啟點了點頭,恍然大悟。

        沈珣見狀,不死心地遞過一只肥碩的雞腿,誘惑道:“真不吃?”

        岳啟固守本心,拒絕道:“不吃。”

        “好吧。”沈珣撇了撇嘴,將剛剛那只雞腿塞進嘴里,捏著兩只還算是干凈的手指,從脫了扔在一旁的衣服里掏出盒酥餅。

        “喏。”他朝岳啟擺了擺。

        岳啟:“……”

        沈珣吐出骨頭,“干嘛?這也不吃!?”

        岳啟從齒縫中擠出聲音:“……你真的是來齋戒的嗎?”

        沈珣聳了聳肩,轉身從衣服堆里又掏出一壇酒,振振有詞道:“傳說中飛升的前輩是成仙了,又不是出家當和尚,哪個傻缺想的齋戒,我才不聽。”

        “吃!”說完將那盒酥餅強硬地塞到岳啟手中。

        岳啟嘴唇翕動,一時無言以對,忽然覺得自己大半夜不睡覺,跑出來看沈珣在做什么簡直是個天大的錯誤。

        結果還是慢慢挪過去坐在沈珣身邊,乖乖地吃完了一盒酥餅。

        ……

        齋戒不過三天,臨行前夜,沈穩將沈珣叫過去,沒說要做什么。他心里打起鼓,以為前兩天半夜出去偷吃的事情被發現了,那岳啟不就也暴露了,要是昭蘅宗師知道,他是不是又得被罰?

        “阿姐,你找我來什么事啊?”沈珣從門外心驚膽戰地探出半個頭。

        “進來。”沈穩見他鬼鬼祟祟的,臉色冷了下來,語氣有些不耐。

        “噢。”沈珣嬉笑一聲,連忙坐到她對面。

        “還有幾天是你生辰,今年湊巧也做不了什么慶賀。”

        “嗐這個啊,沒啥大不了的,不過就不過唄!”沈珣訕笑著摸了摸后腦勺,無所謂道。

        “過了這個生辰,你就是個大人了,就要比從前承擔更多的責任,知道嗎?”

        “知道!”

        “明日上山,你作為大師兄,你要照顧好師弟師妹們,天橫山比你們想象的要兇險得多,切記不要逞強,大家都平平安安回來就好。”

        沈珣點了點頭,鄭重道:“我知道,我不會讓他們有危險的。”

        “名次并不重要,我們祁樂山莊也不需要爭這些。”見他回答得還算認真,沈穩神情頗為滿意。

        “噢……為啥?”雖然他確實沒爭這風頭的打算,但親耳聽到一向要強的沈穩這么說還是有些意外。

        “因為……”沈穩頓了頓,雙眉微蹙,“你最重要的任務就是保護好師弟師妹,再想著去爭搶那些,我讓你做的事你能做到嗎?”

        句句在理,沈珣無話可說。

        “另外,天橫山中并非只有邪祟,也要提防其他人,切莫大意。”

        “為什么要提防……”沈珣有些不解,“百家大典期間,修士之間是嚴禁私下打斗的,誰敢……”

        話說到一半,沈珣驀地想起什么,急道:“姐,從前在天橫山中,是不是有人對你下手了!?”

        “胡思亂想什么勁,我是讓你安分守己些,別到處給我招惹是非!”

        沈珣騰的一下站了起來,“是不是葛茂行,這些年他一直處處針對你,當年你搶了他的風頭,他肯定不會放過你!”

        “坐下,你大喊大叫什么,成何體統?”

        沈穩瞪著他,猛地拍了拍桌子,她壓下火氣道:“天橫山中有危險亦有機遇,僧多肉少,實力強悍的妖修內丹煉化之后更有奇效。大多人越到后面越是殺紅了眼,你太出頭,便有人針對你,所以不該管的事情別管,不該問的別問,你們幾個能安全出來就行了!”

        說完還沒消氣,又瞪了一眼沈珣,“我跟你說正事,你倒厲害,把我一句話解讀出八百個意思,我怎么沒見你平日在修行上有這么高的悟性?”

        “呃……”沈珣尷尬地扯了扯嘴角。

        沈穩懶得再說他,只敲了敲桌面,“剛剛跟你說的話記住了沒?”

        “記住了。”

        沈珣悶聲回答。

        聞言沈穩火氣平息下來,沒急著趕人,卻是仔仔細細地端詳了沈珣片刻,一句話也不說,搞得沈珣被她盯得渾身發毛,幾乎要下跪求饒了。

        誰知還未等他開口,沉默了半晌的沈穩忽然嘆了一聲,“及冠之年,本該由長輩取字,只是你我父母皆去,我身為長姐,便代為做主,許你表字‘延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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