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母子君臣
生都生下來了,還能怎么辦?浮紅雖不受重視,到底是王府的庶女,將來也是要有封號的。現在不管不顧,以后不成體統,到時候外面人只會說王府沒教好,丟的還是王府的面子,于月華自己兒女的名聲也有害。
月華吩咐,將浮紅送到大丫鬟紅杏那兒,讓紅杏照顧她。浮紅對未知的未來有些許的恐懼,不樂意去,要留在老媽子身邊,加上紅杏自己也就是個姑娘,沒有照顧孩子的經驗,月華也就沒有強求。
只是,她也不想親自照看這個孩子,揮手讓崔之濁帶著孩子下去,又吩咐好好照看,什么心情都沒有了,獨自回去牡丹閣。
劉逸正頭疼。
奶媽被趕走的事,花紅立刻就知道了。她匆匆跑去見自己奶媽,只見得老婦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收拾行李,邊上站著兩個高大的內侍,完全不容她磨蹭。
當下,花紅就紅了眼。
喝退了兩個侍衛,花紅就執起奶娘的手:“奶媽這事怎么回事?崔之濁他怎么敢!”她只當是崔之濁要趕人。
“浮紅那小東西偷咱們的體己。”奶娘眼淚汪汪地說,帶著幾分說不出的怪異,“王妃不由分說就把我趕出去……”
花紅有些發憷,卻也硬著頭皮說:“我去求求王爺……”
奶媽說:“恐怕是沒有用……小姐,我是沒關系,大不了上我兒子家養老去,只是這王妃來了,您日后可就不一定有好日子了……”
花紅也知道,她日子可能會不好過。早上才和王爺哭訴一番,誰知道,下午自己的人就被攆了出去。
本來她還想忍的,還想表現得溫婉一些,可是奶媽的話,讓她重升起戒心,也就顧不得王爺是否會煩了,一定要纏住王爺,不能讓他重新回到王妃身邊,否則她可就沒好果子吃了!
送走了奶媽,給她幾十兩銀子先安頓下來,花紅立刻跑去找劉逸,抑揚頓挫一頓哭訴,把自己說的是可憐無比。
劉逸被她吵得無法,只能答應她,先到月華那里去看看。
花紅失望極了,她以為劉逸能駁斥月華的命令,可劉逸僅僅是要去和月華商量。
劉逸根本就沒把這事放在心上,給花紅鬧得受不了,才去找月華的。一瞬間,花紅就明白了,自己和那個女人根本就不是對等的,一絲絲涼意漫上心頭。
那個女人,也是歌姬出身,原來,地位是如此重要。
劉逸并不打算這個時候就見月華,他還沒準備好,如何面對這個與自己綁在一起的女人,準備先拖一拖再說。
他和月華幾十年后重新見面,居然是因為一個不相干的女人想要他求情。世事無常,莫過于此。
不過,他可以選擇無視花紅。劉逸不愿意為一個妾,得罪自己的夫人。
多情的人,最是無情。
他來到牡丹閣,水仙一如既往落落大方,對著他行禮,又親自為他上了杯茶。
“這么多年過去了。”即使在水仙面前,劉逸依舊感到有些惶恐,水仙越是大方,他越是惶恐。
水仙說:“牡丹閣的柏樹長得越發好了。”說完,打開了朝向后花園的窗子。
劉逸順著她的動作,看向窗外,后院種著幾棵龍須柏,柏樹長得很好,樹皮間滲出一些樹油,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非常祥瑞。
水仙默默地退了出去。有些話,不必明說,稍稍提點就好了。
比如,明明被稱為牡丹閣,為何全是松柏。
劉逸走過去,背著手,站在窗邊,外面的亭臺,極其講究,錯錯點點。昔日的牡丹花,不知道開的有多熱鬧,姹紫嫣紅,中間站個王妃,人比花嬌。
現在時令不對,已經入夏,牡丹怕是都謝了。
就是時令對了,牡丹也不會開了。月華走后不久,劉逸新寵了一個侍妾,忘了叫綠意還是綠舟的,叫人把牡丹閣的花全都拔了,水仙攔不住,只能由她去。
劉逸很惱火,卻不動聲色,沒過幾年,就給一個叫黃鶯的丫頭開了臉,小丫頭用了幾招,就把那侍妾攆了出去。
都是多久的事了?久得都快忘記黃鶯的臉了。劉逸想,看著眼前,野草野木倒是很旺盛,一點也沒埋沒這塊風水寶地。哪天要是有空,再把牡丹種上,到時候園子一定很漂亮。
遠遠地,月華就看到水仙領著一大幫子小丫頭正在院子外等著。看到月華過來,水仙快步上前,小聲說:“王爺就在里面。”
月華心中一緊,環視了眾人。這些面孔,她大多熟識的,有她自己牡丹閣的人,也有劉逸南苑的人。她們都看著自己。月華想從她們的表情上看出點什么,可她們什么表情都沒有。
月華大步進去,看著窗邊的劉逸,輕輕喚了聲:“王爺。”
幾十年不見,他們的第一句話。
劉逸的樣子,還如往昔一般,背挺得筆直,一派風流,如同流連人間的蝴蝶,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月華自己卻是滿頭銀發。
縱使相見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劉逸回頭:“你回來了。”這語氣,就像是幾日不見,月華從外面踏春回來似的。兩個人本就是聚少離多,也沒有多么熱烈。
月華嗯了聲,無盡的辛酸宛如決堤的洪水漫上心頭,慢慢將她淹沒。月華對劉逸存了什么樣的心思,恐怕連她自己都說不清。對她來說,最親近的人是太子長琴。她從前就是太子府的幕僚。
當年太子長琴說她應該嫁給劉逸。月華知道,長琴需要一個與趙氏家族聯合的理由,于是就這樣默默地嫁了過去。
她這一生,好像從沒愛過劉逸。
就是這樣一個風流的人,卻是這長京中最為溫暖的存在。縱然薄情,卻比任何人都要寬容,從來都是問聲細語,也未曾有過趕盡殺絕。
如同掩埋在土中、等待著冰雪融化后的禾苗,月華無限依存著劉逸,不斷汲取著他散發出的溫暖。
劉逸回到桌邊,大馬金刀地坐下來,不發一言,上下打量著她。月華比以前瘦了,雖然不太看得出來,卻比以前更漂亮了。劉逸拼命回想她從前的容貌,卻想不出來。歲月在她的臉上沉淀,侵蝕了原本的眉目,加上滿頭的白發,更是錘煉出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美的讓人心驚。
劉逸打量著月華,月華想要躲避他的目光。
“府里都沒變,一切照著原樣來。”劉逸不知道說什么好,明明應該是最親近的人,卻相對無言,只能用有些公事公辦的口吻。
“怎么照著原樣?哪里有原樣!白露臺可曾有別人住過!”月華的眼中波光瑩瑩,淚水幾乎噴涌而出,可卻沒有一滴滴落下來,“你不一樣了。我也不一樣了。”
“白露臺四面環水,撤了浮橋就是。”劉逸手足無措,他心中那個淡然的女孩子,從來沒有哭過,他解釋說,“把她關在那里也就算了。”
月華眼睛紅紅的,像極了兔子:“她住那,我怎么辦?”
劉逸看著她,目光變得深邃,如同兩塊磁石:“那么,你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說呢?”
月華的臉刷就白了。她回想起從前曾說過的一句話:
我們只是盟友。剛嫁過來我就說過,你以后喜歡誰,和我無關,不必告知我。
這是一種最簡單的關系,也是我唯一能夠駕馭得了的關系。
劉逸定定地看著她,突然放聲大笑,驚起一群夜鳥:“哈——”戛然而止,好像不太好意思。真像那種毛茸茸的小東西。
月華有些惱怒,擦干眼淚:“你笑什么!”
“你,你,你實在是不適合這個表情!”劉逸終于忍不住了,拍著肚子,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別演了,東施效顰。”
月華自己也笑了,臉上猶有淚痕:“你不就喜歡柔柔弱弱的美人么?南苑的美人笑就是西施捧心,換我這東施了么。”
強忍著難受與不甘,卻又極力展示的笑,如同凌霜的冬梅一般的笑,把劉逸看呆了。
正如同劉逸沒有見過月華哭,他也沒有怎么見過月華笑。月華永遠是克制的,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讓人感到有禮親切,卻又帶著一股疏離感。
她一笑,立刻鮮活起來,好像皮影戲里的人偶,活生生從紙里走了出來。
足以傾國傾城了。
至于月華特別在意的那一頭白發,劉逸只覺得漂亮,更添了異域風情。
這可不是什么好事。劉逸想,讓別人看見了,難免要起什么心思,漂亮老婆還是要藏起來的好。
此情此景,能冒出如此不解風情想法的,大概也只有劉逸了。
“你比南苑那群人可好看多了。”劉逸說著,想要抱住她。
月華卻閃開了。這些年,她越發討厭別人碰她。
“平兒和元讓呢?”由浮紅,月華想到了自己的孩子。
“皇祖奶奶說要把孩子們留在宮中。”劉逸淡淡地說,“要把他們接回來嗎?”
“那就算了。”月華說,“想必祖奶奶會把平兒他們照顧好。”月華善解人意,這事不是劉逸能決定的。
他們和趙家走得近一些,也更安全。
“我們自己的孩子,當然還是自己養。”劉逸的話里有一種志在必得。終有一天,我們的孩子要養在自己的膝下,不需要寄人籬下,不需要仰人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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