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S7
李維斯“垂死病中驚坐起”一個小時以后, 終于能比較順暢地說話了。
然后他才知道自己已經回到了美國, 就住在于天河學術交流的那所醫院里。
那天在蒙坦戈貝他是因為緊張和虛脫而暈倒的,送到當地醫院之后醫生診斷他傷寒加重, 因為過度勞累誘發肺炎和心肌炎,需要住院治療。然而宗銘執著地認為牙買加這種巴掌大的小島國醫療水平不值得信任,找了個骨科醫生把自己的肩膀卯上之后便啟動了“乾坤一擲”技能,斥巨資包了一架私人飛機從蒙坦戈貝出發直飛費城。
于是當天亮時分于天河趕到醫院的時候, 李維斯已經躺在了急診室的病床上。
現在是傍晚六點半,他昏睡了整整十四個小時。
“所以我們包機回美國了?”李維斯對有錢人的腦回路也是不懂, “不用查案了嗎?我又不是什么絕癥,肺炎哪里不能治?”
宗銘半張臉都是青的,眉骨上有一道極深的傷痕,雖然縫合得非常整齊, 但將來怕是要留下疤了。不過他本人對自己的破相問題并不在意,拿著一支雪糕吃得津津有味, 道:“你是沒見那家醫院有多寒磣,我哪放心把你交給他們治……案子你別管了, 先養好身體再說,我和局座會處理后續問題的。”
宗銘一回來,李維斯感覺肩頭的擔子一下子卸下去了, 整個人輕松了不少, 但這案子畢竟他一路跟下來, 付出得太多了, 實在放心不下:“伊藤怎么樣,昨晚的槍戰沒受傷吧?”
“沒有,有焦磊護著他。”宗銘說,“上午局座已經把他和克拉克夫人一起移交給了美方,這個點兒他們應該回國了吧。”
“移交之前做過筆錄嗎?在加布林那次他跟我談得時間太短,很多細節可能還沒來得及告訴我。”
宗銘揉了揉他的腦袋,道:“告訴你安心休息了,怎么還這么多問題,到底你是領導還是我是領導?”
李維斯嘆息道:“權力的滋味令人迷醉,我已經習慣頂替你領導UMBRA了。”
“反了你了。”宗銘用帶著雪糕味兒的嘴唇懲罰性地親他,“傻不拉幾還學人家當領導!”
“我有肺炎我要傳染你了……”李維斯扭頭掙開他,用力太大忍不住咳嗽起來。宗銘忙松開他,將他上半身微微抱起來一點順氣兒:“別著急別著急都是我不對……焦磊已經把伊藤云空間的工作日志交給美方,局座正在促成兩國聯合調查,到時候雙方會共享伊藤的證詞,所以也不在這一時半會兒的。”
李維斯放了心,咳完喝了兩口水,剛平靜下來忽然又想起了自己的親爹,驚跳起來道:“糟了,Eden!他還在那家旅館等我!咳咳咳!”
“祖宗!您悠著點兒吧!”宗銘將他按回床上,給他身后墊了個枕頭,“別擔心,我已經見過他了,他凌晨回古巴處理一些事情,晚一點會來費城看你。”
“古巴?他去古巴處理什么?”李維斯愕然。
宗銘咬了一口雪糕,感嘆道:“岳父真是我今生的楷模,我以前一直不知道你哪兒來那么大正義感,現在懂了,都特么是遺傳啊,你們老李家祖傳的憂國憂民、情操高尚……”
“我媽才姓李。”李維斯糾正他,“Reeves家以前姓得是榮。”
“呃——”宗銘被雪糕噎了一下,翻了翻眼睛繼續道,“總之岳父現在是亞瑟資本駐古巴分部的財務總監,他昨天臨時收到伊藤健太的郵件趕去蒙坦戈貝找你,凌晨等不到你的消息只好先回古巴處理公務,以免引起上級的懷疑。上午我和阿菡、焦磊碰過頭以后親自通過安全網絡和他取得聯系,他說晚上會想辦法回費城來看你,和你好好談談。”
伊登居然混到古巴分部去了,這怕不是巧合吧……李維斯隱約產生了一個猜測,結果宗銘跟他猜得一模一樣:“雖然我還沒有和岳父深入地聊過,但我覺得他出于某種原因可能已經盯著亞瑟資本很多年了,說不定已經發覺了鯊魚島的存在。他費盡心機從亞瑟總部調到古巴分部,很可能就是為了進一步調查史賓賽家族。”
李維斯附和地點頭,他現在已經對自己這個親爹充滿了無法言喻的敬畏之情,但是……“你為什么要叫他岳父?”
“啊?那不然呢?”宗銘遲疑道,“總不好叫‘爸’吧?那樣岳母可能就不太高興了。直呼姓名不禮貌,叫榮先生他又未必愛聽……”
“我不是說這個。”李維斯抬起身,正經臉道:“我說你是不是默認我嫁給你了,所以才叫他岳父?”
宗銘一愣,眨眨眼,終于發現了自己的問題,連忙正直臉澄清道:“沒有沒有……那我以后跟你一樣叫他Eden吧?哎你別不信,我是多么光明磊落一個漢子,怎么會動這種小心眼兒?”
李維斯將信將疑,宗銘笑著搓了搓他的短毛,岔開話題道:“有沒有胃口?想吃什么我去給你弄。”
一說吃飯李維斯腦海里莫名閃現出了霍克躺在泥濘中黑血四溢的模樣,壓抑地干嘔了一下,皺眉道:“不,不想吃。”
宗銘笑容微斂,撫著他的額頭道:“那件事你盡量不要去想,等身體好點我會給你申請心理治療。總之記住,你沒有錯,你當時的判斷非常正確,行為非常果斷,換成是我也不會做得更好……懂嗎?”
李維斯深呼吸,點頭,鼻腔里幻覺的血腥氣漸漸淡去,發抖的右手也慢慢平靜下來。
“再睡一會兒吧,什么時候想吃我再給你弄。”宗銘給他理了理枕頭,打開手機繼續念了起來。
還好這次他換了一篇正常宅斗,李維斯閉上眼睛,在他沉穩的男低音中沉沉睡了過去。
八點李維斯被于天河叫醒,做了簡單的檢查,終于忍著惡心吃了一杯橘子布丁。
糖分安慰了他虛弱的身體,當伊登趁著夜色悄悄走進病房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堅強并做好了迎接真相的準備。
“現在想來,當年的我太年輕,做事太極端,對你和你母親造成了很大的傷害。”伊登坐在李維斯床腳的椅子上,因為昨晚徹夜奔波,臉色十分疲倦,“換做現在我也許會有更好的選擇,但在當時,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就是離你們母子遠一點,盡量遠一點,最好永遠不把災禍帶給你們。”
他掏了根煙,并沒有點燃,就這樣在手指間松松地夾著。李維斯注意到那里的皮膚顏色和周圍明顯不同,可見這些年他心思沉重,染上了很重的煙癮。
伊登捏著煙卷,眼神悠遠,仿佛正將自己的思緒帶回遙遠的過去:“這件事的起因,大約要從一百年前說起。”
清朝末年,榮家在廣州是數得上的名門望族,四代同堂,人丁興旺。榮老太爺年紀輕輕便高瞻遠矚,趁著民族資本主義剛剛興起的時機在紡織、印染、藥材等行業大展身手,為榮氏家族闖出一片新天地。
榮家長房長子榮靳之本應繼承家業,繼續將家族發揚光大,但他無心從商,自幼受西洋學堂熏陶,卻對現代醫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榮老太爺為人開明,認為學醫治病救人乃是善舉,當下斥資將他送往歐洲留學,學習西方先進的醫學知識。
榮靳之天資聰慧,先后在英、法、德等國留學,畢業后受京都帝大學醫學部邀請赴日本任教,并繼續自己的專業研究。
“京都帝大學?”李維斯聽到這里心中一動,“那不是伊藤健太的祖父,伊藤光曾經求學的地方嗎?”
“你知道伊藤光?”伊登有些意外,點點頭道,“伊藤光確實曾經是榮靳之的學生,他比榮靳之小幾歲,兩人名為師徒,其實情同兄弟。不過……那個年代,人與人之間的情誼是非常脆弱的,尤其在民族大義面前。不久之后他們就因為立場不同而反目成仇,分道揚鑣了。”
抗戰爆發之后,榮靳之辭去日本醫學院的職務,歸國在北平一家醫院任職。雖然他相貌溫雅、性格慈和,但和所有榮家子弟一樣,內心性烈如火、嫉惡如仇。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東三省相繼淪陷,他不顧院長勸阻只身前往東北,利用家族勢力為抗日救國運動奔走,甚至背著父親加入東北抗日聯軍,親赴前線為游擊隊籌集藥品并擔任軍醫。
榮家大少的頭銜為他帶來很多便利,也為他帶來了巨大的危險,不久之后,榮靳之的大名便上了日偽軍的搜捕名單。
轉眼到了1939年,局勢越來越嚴峻,抗日聯軍游擊隊遭受日軍重創,榮靳之幾次險些被捕。1941年,他在地下組織的掩護下從黑龍江轉移至內蒙,由蘇聯紅軍運作從海拉爾出境避難,取道蘇俄,數月之后輾轉到達香港。
在抗日聯軍中榮靳之偶遇了自己留學時的一名學妹,兩人在戰火中暗生情愫,在組織的見證下結為夫妻。
彼時他的妻子剛剛懷孕,妊娠反應強烈因此無法和他一起逃難,只好在老鄉的掩護下留在當地農村休養身體。榮靳之放心不下妻兒,到蘇聯之后托人傳信向父親求救,榮老太爺當機立斷,以做生意為名親自北上,動用無數資源將兒媳婦從黑龍江接回了廣州。
1941年冬,榮靳之與身懷六甲的妻子隔水相望,一個在廣州,一個在香港,憧憬著即將到來的重逢,憧憬著一家三口即將過上的幸福的生活。
他們誰也不知道,半年多前的那次分離,已是他們人生的永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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