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晨光中,　桑菡下了出租車，卻在通往唐宅的路口躊躇不前。

　　有些事,　想著容易,　做起來太難。

　　雖然他早知道自己會有向唐熠坦白一切的一天,　也早就做好了面對一切后果的準備,　然而真到了這一刻,　還是緊張得要死,　恐懼得要死。

　　他以為自己能夠承受失去，卻原來不能。

　　他不僅僅想要保護唐熠，還想一輩子和他在一起,　作為唯一的、永遠的愛人。

　　桑菡忽然抽了自己一個耳光。

　　今天,　他必須首先牢記自己是個刑警！

　　桑菡搓了搓臉，大步往唐宅走去。

　　開門的是唐老太太，一見他便慈愛地微笑：“小桑你來啦,　接小熠補課去么？快進來快進來，倒春寒怪冷的。”想起自己徹夜未歸的大兒子,　順口問他道，“對了,　你早上見你們唐總了嗎？他昨天一宿沒回來,　司機和秘書都說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桑菡低聲叫了一句“唐伯母”，回避了這個問題，只問：“小熠起來了嗎？”

　　“在刷牙，你去餐廳等他吧,　我已經(jīng)喊他下來吃飯了。”唐老太太笑瞇瞇地說，暫時撂下了她不聽話的大兒子。這陣子因為相親的事情他們的母子關系比較緊張，也許那家伙去哪個朋友家倒苦水了吧。

　　三十歲的人了，就算是當媽的也不好管得太緊。

　　唐老太太帶著桑菡進了餐廳，親手給他盛了一碗小米粥：“小桑來喝粥，有你在小熠還能多吃一點，你這孩子胃口太好了，我實在是喜歡！”

　　當初得知自己小兒子喜歡的并不是那個“軒轅飄飄”，而是自家公司這個清秀靦腆的實習生，唐老太太的內(nèi)心是又歡喜又擔憂。歡喜的是這個實習生是真·普通人家的孩子，背景清白，沒有動輒買私人飛機并在華爾街一擲千金的富豪老爹，也沒有沒事兒穿著優(yōu)衣庫假裝幼教的特殊癖好，看上去十分正常。

　　擔憂的是這孩子性格太內(nèi)向太沉默，來家里玩連坐沙發(fā)都要和人隔一個位子，自己這個未來岳母——不，應該是丈母娘——想親近都親近不起來。

　　不過一物降一物，自從和他在一起，自己的小兒子的心理疾病不治而愈，迅速從悶嘴葫蘆變成了小麻雀，一天到晚喳喳個不停，倒是了了她這當媽的一樁大大的心病。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唐老太太看著桑菡迅速而優(yōu)雅地吃完一碗稀飯兩個油餅，歡喜贊嘆，立刻又給他盛了一碗。

　　唐熠蹦蹦跳跳下樓，身上還穿著海綿寶寶家居服，胡亂揉了揉桑菡的頭發(fā)：“早啊，阿爾法同學！”

　　桑菡差點一頭栽進稀飯里，唐老太太作勢打兒子，嗔怪地道：“小熠你干什么，乖乖坐下吃飯，看看小桑多能吃，你跟他好好學學！”

　　“他有特異功能，我可比不了。”唐熠嘻嘻笑，坐下喝了一口稀飯，又抓住桑菡的手咬了一大口他的油餅，“好吃嗎？我也嘗嘗。”

　　“自己吃自己的！”唐老太太拍他，寵溺地摸摸他的頭，往廚房走去，“小桑你替我監(jiān)視他，不吃完這碗稀飯不許下桌！我去給你們切點水果，營養(yǎng)搭配要均衡。”

　　桑菡低聲“嗯”了一聲。唐熠喝了兩口稀飯，狐疑地道：“你怎么了？怎么怪怪的，心情不好嗎？公司里有人給你臉色看了？”

　　“沒，沒有。”桑菡猶豫著要不要趁老太太不在先告訴他唐輝被捕了，這樣等會兒警方的人一到，他能盡快冷靜下來和自己一起安慰老人家。畢竟老太太心臟病剛剛穩(wěn)定下來，這種時候有親兒子安撫比較穩(wěn)妥。

　　但唐熠三年前受過嚴重的心理創(chuàng)傷，對唐輝的依賴非常嚴重，萬一一聽說這件事便大受刺激舊病復發(fā)，那……

　　桑菡緊緊握著調(diào)羹，眉頭深深皺了起來。他絕對無法接受唐熠在這件事上受任何傷害，哪怕理智告訴他這不可能。

　　“真沒事？”唐熠越發(fā)狐疑，雖然桑菡平時就寡言少語，但今天早上似乎格外沉默，于是掏出手機打算給他上司發(fā)個消息問問。

　　“小熠……”桑菡緊了緊拳頭，決定還是先給他吹吹風，起碼讓他知道唐輝被捕了，然而話還沒出口便聽他詫異地道：“咦，網(wǎng)怎么斷了。”

　　桑菡被他一打岔便暫時住了嘴，掏出手機查看網(wǎng)絡，唐熠已經(jīng)站起來往樓上走了：“可能是硬件錯誤，路由宕機了，我去三樓看看……別跟我媽告狀哦，我可不是逃避吃飯！”

　　桑菡打開手機一看，果然wifi沒信號，沖著他的背影喊：“重啟一下總電源算了，應該是……”說到這里忽然覺得哪里不對——怎么連移動網(wǎng)絡信號都斷了？

　　這年頭兩個網(wǎng)絡同時突然斷掉的情況太少見了，桑菡立刻警覺起來，想了兩秒鐘，去玄關打開了大門外可視對講的攝像頭。

　　攝像頭像是被什么東西擋住了，黑乎乎一片，桑菡側身在落地窗邊撩起窗簾邊看了一眼，庭院里空蕩蕩的，不遠的道路拐角處卻停著一輛黑色中型物流貨車，后面還有一輛小面包車。

　　這里是西堰市最有名的富豪別墅區(qū)，出入豪車居多，罕見貨車面包車之類，桑菡心一沉，視線掃過木柵墻外的灌木叢，隱約看到兩只穿著短靴的男人的腳，雖然視線不清，還是大致能看出那是野戰(zhàn)靴。

　　西堰市已經(jīng)暖和起來了，即使倒春寒，也沒有男人會在大太陽天穿野戰(zhàn)靴。

　　有人要對唐家母子動手！

　　誰？殺手？“彼岸”更高一級的清掃者？

　　那不應該沖著唐輝去嗎？

　　可是唐輝被捕的消息是警方嚴密封鎖的，除了參與行動的刑警只有局里幾個大領導知道！

　　風聲走漏了？警方有內(nèi)鬼？更加強大的超級腦出現(xiàn)了？

　　電光石火之間，桑菡心頭轉過無數(shù)個念頭，只頓了兩三秒，便毅然轉身跑進餐廳，壓低聲音道：“唐伯母，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密室？”

　　唐老太太端著一盤水果剛從廚房出來，聞言眼神一凜，狐疑道：“你怎么知……你想干什么？”

　　桑菡咬了咬牙，搶過果盤往桌上一放，拉著她往客廳走去：“來不及解釋了伯母，有歹徒正在潛入這里，應該是沖著您和小熠來的！警察已經(jīng)在路上了，您先在這里躲一躲！”一邊說著，一邊推開沙發(fā)后面的陳列柜，露出一個一米見方的暗門。

　　自從上次開會時老爸提到，唐熠三年前可能被藏在某個狹小的暗室里目睹了父親的死亡，桑菡就仔細查閱了唐宅所有的建筑文件，之后又借著來做客的機會實地勘察數(shù)次，確定了暗室的位置。

　　這里是唐致賢當初用來放保險柜的地方，三年前救了唐熠的命，但愿這次也能救唐老太太的命！

　　“伯母我以后再向您解釋，請您無論看到什么聽到什么都千萬不要出來！”桑菡飛快地說，“小熠已經(jīng)失去了父親，他不能再沒有您！”

　　唐老太太眼中閃過一絲恐懼而痛楚的光，大約是想起了三年前那場噩夢，當下不再追問桑菡，只緊緊拉著他的手：“小熠呢？去把他找來！”

　　“我會照顧他的，您放心！”桑菡硬將她推進暗室，“我發(fā)誓用生命保護他的安全！時間來不及了，您先藏好，我去樓上找他！”

　　大門傳來輕微的異響，來人已經(jīng)在撬鎖了，桑菡不再多話，將暗門關好，把陳列柜推回原處，大步往樓上跑去。

　　堪堪跑上二層，大門開了，一串貓一般輕盈的腳步掠了進來，有人用牙縫“咝咝”一聲，似乎是在向其他同伙打暗號。桑菡腳步一頓，隨即飛快躥上三樓，往設備間跑去。

　　“啪”一聲輕響，微弱得像踩碎了一粒豆子一般，桑菡猝不及防跪倒在地，小腿傳來尖銳的劇痛。

　　槍！裝了□□的槍！桑菡低頭一看，是小腿腿腹被子彈打中了，所幸是貫穿傷，彈頭沒留在里面，當下一咬牙硬撐著站起來，跌跌撞撞沖進了設備室。

　　“好像是外面大線路的問題，得叫電信局的人來……天！你怎么了？”唐熠蹲在墻角正在調(diào)整路由器，看到他的小腿立刻嚇得瞪大了眼睛，“血……你腿怎么了？！”

　　“噓！”桑菡回身反鎖房門，拉著他穿過水處理器、新風系統(tǒng)交換器、中央空調(diào)機組，打開墻角另一扇小門沖進去，反身緊緊鎖了房門。

　　“出、出什么事了？”唐熠被他嚇到了，臉色刷白，抓著他的手微微發(fā)抖，“你的腿……”

　　“有歹徒潛入了這里。”桑菡打斷他的話，拉下天花板上的一個拉環(huán)，從上面拽下來一道梯子，“伯母被我藏在客廳暗室里了，你上去躲好。警察就快來了……”

　　“歹徒？誰？什么人？”唐熠看著他的腿，只覺得那鮮紅的顏色正像海水一樣漫過自己的視野，自己的理智，三年前模糊的往事像舊電影一樣在腦海中慢慢浮現(xiàn)出來……

　　他不由自主地哆嗦著，兩腿發(fā)軟地往下倒去。桑菡一把便兜住了他的腰，硬將他推上梯子：“我不知道他們是誰，他們有槍……堅強點唐熠，上去，上去把自己藏好！警察來之前不要出來，不要發(fā)出任何聲音！”

　　唐熠被他的低吼震醒了一點點，抓住他的手不放：“一、一起上去，”

　　“你先上去，我有辦法躲開他們。”桑菡推著他往閣樓走。唐熠死死抓著他：“不，一起上去，你說他們有槍，你已經(jīng)被他們打傷了！”

　　“聽話！”桑菡扒開他的手，肅然看著他的眼睛，“我說沒事就沒事，相信我……唐熠！不要任性了，你連我的話都不聽了嗎？”

　　唐熠睜大眼睛看著他，慘白的嘴唇翕張幾次，一下子哭了出來：“你、你別騙我……桑菡，我爸已經(jīng)騙過我一次了，他死了，我、我不能再失去你……”

　　桑菡心如刀割，擦一把他臉上的淚水，卻發(fā)現(xiàn)自己手上的血反而蹭臟了他的下巴。

　　“乖，聽話，以后我永遠都不會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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