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林三酒而言，每次與一個朋友失散，就像是將一小片的自己拋入了風(fēng)里，她以為自己早該習(xí)慣了。

　　可是她依然對自己此刻的狀態(tài)感到有點驚訝：余淵的話，好像將她變成了一塊輕飄飄的布，僅有一角，被一個微小希望夾住了，才不至于讓她的心神被大風(fēng)吹卷得干干凈凈。

　　“適合數(shù)據(jù)體生存的空間消失了，季山青在其他空間的生存就會變得很艱難，”盡管他對禮包不存多少好感，余淵似乎也覺得自己的話對林三酒而言有點殘忍，低聲說：“如果他真的逃出來了，那么不管他流落到了哪里去，接下來恐怕才是難關(guān)。”

　　“怎么……我怎么才能幫他？”林三酒喃喃問道。

　　“你也不能給他制造出一層獨立空間啊，”余淵語氣柔和地說，“他作為數(shù)據(jù)體，能力更大，辦法更多……你現(xiàn)在只有相信他。”

　　林三酒苦笑了一聲，說：“這個我擅長。”

　　假如她心中沒有幾個頑固得近乎偏執(zhí)的信念，她恐怕早就支撐不下去了。。

　　“其實和以往很多時候相比，”她嘆息著說，“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算是挺幸運了。你回來了，人偶師也在——”

　　她說到這兒忽然反應(yīng)過來，簡直渾身一涼，趕緊給現(xiàn)狀打了個補丁：“那個什么,  你變成數(shù)據(jù)體的前因后果吧，我覺得沒必要跟別人分享,  對不對……”

　　余淵有點好笑似的看了她一眼。“你覺得我能拿那件事和他拉家常嗎？”

　　林三酒訕笑了一下,  眼角掃了掃喬坦斯——后者十分乖覺,  不該他知道的事，他就一句也不問,  好像二人談話聲被過濾了一樣，此時正在跟人生導(dǎo)師東拉西扯：“你還有同胞么？你知道你同胞在哪嗎？我也想給自己弄一個人形物品呢……”

　　“不算人偶師，我還有一個朋友,  ”她咳了一聲，轉(zhuǎn)開了話題：“我估計你們應(yīng)該能夠合得來……”

　　“噢？是誰？”余淵指著餐廳門口問道，“也在飛船上？”

　　這可就有點復(fù)雜了。

　　“嚴(yán)格來說,  他在一部電影里。”林三酒干巴巴地說，“應(yīng)該說，我猜他是在一部電影里……你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我的意思是,  他作為一個鬼,  是個能量形式，好像被收進了一部電影里……”

　　她能看出來,  她這番解釋還不如不說的好——余淵看她的眼神，比剛才還狐疑了一倍,  簡直就快要把“你沒事吧”問出口了。

　　林三酒疲憊地吐了一口氣,  將可能存有元向西的幻體取了出來,  又把自己在娛樂船上的經(jīng)歷從頭說了一遍，甚至在人形物品多嘴多舌的要求下，連《嘆息丘大屋》的故事線都簡單講了講。

　　等她好不容易解釋完以后,  她都沒料到,  喬坦斯居然是第一個發(fā)言的人：“那個，林小姐,  你是有什么比較獨特的收集癖好嗎……”

　　林三酒瞪視著他,  喬坦斯也不由有點結(jié)巴起來,  但要把話說出口的心意倒是很堅決：“主要是……你的朋友都，都不太,  嗯,  不太常見。比如人偶師大人，數(shù)據(jù)體人頭,  現(xiàn)在又有一個電影鬼……”

　　“那是你跟她相處時間還不夠長,  ”人生導(dǎo)師插話道，“奇奇怪怪的東西多著呢,  都是她的朋友。當(dāng)然，古怪不是一個準(zhǔn)入門檻，你也可以成為她收藏里的一員……”

谷舤</span>　　林三酒更疲憊了。

　　她揉了揉眉心，不知道該怎么叫這倆人閉嘴的時候，余淵卻沉吟著說話了：“也就是說，你現(xiàn)在必須有一個幻體編輯機，才能與他取得聯(lián)系，弄明白情況……可是幻體編輯機太少見，你買不到？”

　　“對，”她干脆沒搭理喬坦斯那一茬，說：“我本來以為你可以編寫一個，沒想到……不過你別往心里去，這不是你的錯，肯定還有別的辦法，你回來了就比什么都讓我高興了。”

　　余淵搖搖頭，吐氣似的笑了一聲。“雖然我沒了數(shù)據(jù)體的能力，不過……我或許能幫上忙。”

　　“怎么幫？”林三酒一下子來了精神。

　　“根據(jù)我目前收集到的訊息來看，幻體編輯機的構(gòu)造與原理，與我資料庫里另一種儀器可能比較接近。”余淵沉吟著說，“如果我能仔細(xì)研究一下幻體本身，再通過買材料、買零件的方式，或許能拼裝起來一臺差不多能用的……”

　　他掃了一眼林三酒，話頭一噎，趕緊擺了擺手：“你現(xiàn)在的眼睛都能當(dāng)探照燈用了，我說了，我就是給你試試，萬一不行……”

　　“萬一不行也沒事,  ”林三酒此刻簡直想親他幾口，“你能試一試我就太高興了！你需要什么跟我說，噢,  要是買東西的話，你是不是用【eBay】比較好？”

　　流言這種東西，一旦生出了傳播勢頭，一時半會可不會被磨滅。若是通過“蹦蹦跳跳小芝麻”賬號來求購零件材料，說不定他們拼湊出一臺機器的速度，要遠比林三酒所預(yù)料的還快——她主意一定，立刻將所有余淵能用上的東西，都一股腦給了他：“來，幻體給你，我沒多少錢了，我一會兒想想辦法，打個秋風(fēng)去。這個是人偶師的【eBay】……嗯？不用問他，你不用擔(dān)心，大不了我用我的【eBay】給他頂上……”

　　余淵看了看她手心里的【eBay】，又看了看她。

　　“拿著呀，”林三酒催促道。

　　余淵沒回答，反而朝餐廳門口，也就是她身后，抬起了頭。

　　直到這個時候，林三酒才意識到餐廳里眾人十分安靜老實。

　　余淵從她身邊走了過去，初春寒酒一樣的氣息撲過了她。

　　林三酒慢慢隨著他的腳步轉(zhuǎn)過身，一時不知道自己眼前的黑究竟屬于發(fā)現(xiàn)大事不妙后的反應(yīng)，還是因為來人本身就是黑漆漆的一團——也許二者都有。

　　“你好，”

　　余淵并沒有伸出手去——他到底知道多少，林三酒從來沒有問過，但此刻的余淵看起來，就像是從未見過對方，也從未聽說過對方的名字。

　　他雙手插在褲袋里，輕輕松松地一點頭，笑容溫和平靜，仿佛是搬新家后第一次看見自己的鄰居：“我是小酒的朋友，我叫余淵。你是……唔，人偶師是吧？很高興見到你。”

　　遠處，喬坦斯發(fā)出了一道被卡住脖子的雞似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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