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0 想象不到的事
余淵此時很犯愁。
“我跟你說話時,你可以把頭抬起來,”他一邊走,一邊低聲對身后的人說:“而且你要看著點(diǎn)前面,才知道我們在往哪里走啊?”
“是,是,對不起,”林三酒說著,小心地瞥了一眼他的側(cè)臉,好像正在琢磨他是否生氣了,“我一定好好跟著您走,決不亂跑亂動。”
余淵又一次掐了掐自己的鼻梁。
“你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他十分疲憊地嘆了口氣,指了指前方帶路的清久留,說:“……你看路。”
很顯然,朋友突然變成了自己的奴隸,對他而言是個很大的負(fù)擔(dān);尤其是當(dāng)那個朋友處處都在以一個好奴隸的標(biāo)準(zhǔn)要求自己的時候——林三酒就是這樣一個好奴隸。
或者說,表面上是這樣一個好奴隸。
“讓她走你前面,”人偶師忽然頭也不回地說,“她墜在最后,是因?yàn)樗肱堋!?br /> 不愧是常年把活人變成自己財(cái)物的,就是有經(jīng)驗(yàn)多了;余淵又嘆了一口氣,臉上沒有吃驚,只有疲憊。
他看也沒看地一伸胳膊,果然就正好攥住了林三酒正要往外滑的肩膀——這一回,余淵也有點(diǎn)來氣了:“你去中間走!”
此時由清久留在前方帶路,幾人形成了一個松松散散的隊(duì)伍;人偶師黑沉沉的影子,仿佛在大廳里撕開了一條窄窄長長的縫隙,不遠(yuǎn)不近地走在清久留旁邊,所過之處鳥獸四散。兩三分鐘里,除了他們一行六人之外,他們見過的只有其他進(jìn)化者遙遙的影子。
皮娜不知道是因?yàn)檫不到入職時間,還是因?yàn)椴环判牧秩疲蛘呤且驗(yàn)橄攵嗫纯催@一行平時看不著的人,也依然猶猶豫豫地跟在隊(duì)伍最后。
“不是說了嗎,”清久留都有點(diǎn)哭笑不得了,“等我們一穿過出口,就可以馬上替你解除效果……”
“不,不,”
不能以武力反抗主人的林三酒,被余淵推進(jìn)了幾人中間,前后都被夾住了,嘴上倒是還非常乖順:“我沒有要求,不必格外給我開恩,我很滿足,很幸福,我若有來世,還愿意做余家的奴隸。”
余淵臉上浮起了幾分絕望。
“還有多遠(yuǎn)?”他甚至都不想回應(yīng)林三酒,只朝清久留問道。
“很快了,”清久留說著,又一次抬起頭,迅速打量了一眼賭廳的天花板。元向西被他的動作也勾起了頭,來回看了幾圈天花板,因?yàn)轭櫳喜活櫹拢不慎踩了人偶師一腳——等余淵一伸手,從半空中接下了元向西以后,白衣鬼滑下地面,咕噥著說:“這就沒必要嘛……那個,清久留,你在看什么?”
推開了賭廳右側(cè)大廳走廊盡頭的門,清久留又一次回頭觀察了幾秒鐘,沒回答,卻漸漸皺起了眉頭。
同樣是人,可是他生出的情緒,感染力卻強(qiáng)得幾乎具有侵略性;只是看一看他的神色,都讓人覺得會身不由己地跌進(jìn)去、像根弦一樣被挑撥著,與他同步共振起來——就連人偶師,此刻也不由浮起了幾分疑慮。
“怎么了?”余淵問道。
“我在想,副本究竟有沒有發(fā)現(xiàn)……”清久留沒把話說完,就像是他不愿意將腦海中的想法付諸言辭,讓它回響在副本的空氣里。
跟在他身后的每一個人,神色都凝重了下來。就算沒人把話說出口,同樣的憂慮也依然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上。
清久留搖了搖頭。“走吧,”他示意人偶師拿出離場Pass,說:“過了這道門,就可以給林三酒解除效果了。從這道門以后,就是副本力量不能控制的地域,類似于施工未完成的建筑場地……穿過這片場地,就離開副本了,所以只有擁有離場Pass的人以及他們的財(cái)產(chǎn),才能走過這道門。”
“那你呢?”奴隸林三酒也想起來要問了。
清久留剛要張口回答,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飛快地掃了一眼后方的賭場大廳;浮上嘴邊的回答,就改成了:“我們先過去再說。”
在他推開的門后,是一片與賭廳絲毫沒有半點(diǎn)相似的空間——沒有任何燈飾,裝潢和地毯;空空蕩蕩的粗糙水泥四壁,仿佛沒有盡頭一樣朝遠(yuǎn)方不斷伸展出去,直至在視線末尾消失成了一個點(diǎn)。
人偶師是第一個抬步走進(jìn)門后的,在幾步之遙外停了下來。
清久留低低吸了口氣,也邁過了門——一直隱隱盤旋在眾人心底深處的憂慮,終于還是沒有成真;他這一步邁得順順利利,很快就在人偶師身邊站住了腳,好像連清久留自己都有點(diǎn)不敢相信。
“進(jìn)來吧,”他的神色卻沒有輕快亮堂多少,仿佛不敢任自己放心,仍在暗暗準(zhǔn)備迎接著失望一樣。
元向西懷著幾分不確定,伸腳試探了一下水泥地面,仿佛一頭正準(zhǔn)備跨過公路的野鹿;感覺放心了,就迅速一頭鉆了進(jìn)去。
在林三酒不進(jìn)去之前,余淵自然也不會進(jìn)去;而皮娜站在二人后方,伸著脖子看了看門后,越發(fā)提不起要走進(jìn)去的興致了。
“那個……”她不敢直接大聲說話,尤其是不肯把人偶師的注意力招來自己身上,于是小心地走到林三酒身邊,說:“我覺得我就送你到這里吧……”
“你真的不走嗎?”林三酒看了看余淵,不敢叫他聽見自己接下來的話,把聲氣放得輕輕的:“你留下來,和我做余家奴隸有什么區(qū)別……噢,要不然我跟你一起跑了吧……”
余淵忍不住抬起頭,好像要在上空尋找救贖一樣。
“你要是不好意思對家奴動手,”人偶師隔著門,冷冷地朝余淵說:“我很愿意幫你這個忙。”
這句話就像一個雙倍播放的按鈕,在短短幾秒鐘里,就把原本能拖上半天的事情過程都快進(jìn)完成了:林三酒二話不說就迅速進(jìn)了門,被大巫女的力量給原地按住了以后,余淵緊跟著走進(jìn)去,將她身上的【聯(lián)邦旗】給拽了下來。
林三酒這才激靈一下,如夢初醒似的反應(yīng)了過來,伴隨著一口吐氣,松下了肩膀。
她抬起頭時,皮娜還沒走,仍然站在門邊;看見【聯(lián)邦旗】被扯掉了,好像皮娜也終于松了一口氣。
“皮娜,”林三酒立即叫了一聲,“我現(xiàn)在就可以把聯(lián)邦旗給你——”
“你走吧,”皮娜連連擺手說,“我看得出來,你的朋友都是真心照顧你。我就不跟你們走了……”
清久留慢慢走了過去,倚在了門邊墻上。
不僅是林三酒,每一個人的目光都被他的腳步吸引了過去;皮娜和眾人都產(chǎn)生了同樣的誤會,漲紅了臉,看著地板,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你、你不用來特地勸我的……”
清久留雙手插在褲兜里,與其說他是神色疏懶,卻不如說他是正在茫茫然地出神。
“清久留?”林三酒叫了一聲——她還在等他開口勸皮娜呢。“你在想什么呢?”
“啊?”清久留微微一怔,好像才被喚回了神,皺著眉頭慢慢說:“不……沒事,我就是有點(diǎn)……”
話說到一半,他驀然折下了腰,頭發(fā)滑下去,露出了一截修長脖頸。
“你怎么了?”林三酒一驚,幾步?jīng)_上去,卻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沒事,”清久留的字句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一樣,氣息、聲音都像是五臟六腑不斷碾榨盤轉(zhuǎn)才送出喉嚨的,聽上去顫顫巍巍。“往……往前走,是的,先往前走就行了……我沒事,我只是需要仔細(xì)想一下該怎么走……”
該怎么走?
林三酒回頭看了看,身后空蕩粗糙的水泥空間,一路筆直地朝前延伸出去——哪怕是個瞎子,不需要思考也能筆直地走下去。
是因?yàn)榍胺竭有別的路嗎?
在她將這一個簡單的問題提出來以后,清久留卻遲遲沒有回音。他重新站直身子,目光越過眾人,空落落地投進(jìn)了遠(yuǎn)處的水泥空間里,好像沒有聽見林三酒的問題。
就連皮娜也愣住了,站在門邊,一手扶著門框,似乎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轉(zhuǎn)身就走的好。
“走吧,”他低聲說,“我知道,就在前面……應(yīng)該就在前面。”
“應(yīng)該?”人偶師的兩個字,像冰刺一樣扎進(jìn)了空氣里。
“是不是……”余淵回頭掃了一眼副本賭場的方向,問道。
清久留卻對身邊的聲音充耳不聞——就好像他的全副精力,都專注集中在了腦海中某一個令人難以琢磨的問題上,以至于有短暫的片刻,林三酒甚至懷疑他連自己一行人的存在都忘了。
從他的外表看起來,他的身體似乎確實(shí)沒問題……那是怎么了?
僅僅是往前走了緩慢沉重的兩三步,清久留忽然身子一歪,竟然沒支撐住自己,原地跌坐在了地上——“清久留!”林三酒驚得叫了一聲,急忙伸手去拉他,“你怎么了?”
清久留半坐半跪,低垂著頭,緊攥著衣服的手指骨節(jié)都泛了白。
在好幾秒鐘漫長的沉默之后,當(dāng)清久留終于慢慢抬起頭的時候,林三酒與他的目光一觸,自己也不由腳下一軟,跌坐在他的身邊。
他的恐懼……太強(qiáng)大了,太有感染力了,她渾身都止不住地打起了顫。
“我不知道怎么出去,”清久留仰起臉,詞句仿佛穿過空幽山洞的黑漆漆的風(fēng)。“我想象不到……我該怎么才能離開副本。”
------題外話------
這一章真是他媽……寫更新的過程就是我死一次的過程,天天都在死去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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