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天音寺中一個十分幽靜的客院里，夜安然正坐在院中抄經。

　　秋高氣爽的天氣，陽光也很和煦，院中有一棵枝繁葉茂的百年古樹，古樹下面有一張石桌，夜安然就坐在石桌旁的輪椅上。

　　她的臉上依舊沒有多少血色，穿著一身淺灰色的布衣，寬大的衣袍更顯得她身體瘦弱不堪。而她原本如瀑的長發也被一個淺灰色的布帽給包了起來，看起來儼然就是一個帶發修行的出家人了。

　　夜安然一筆一劃寫得很慢，眉目之間安然如水，纖細的手指在陽光之下近乎透明，寫一會兒就要停下來休息片刻。

　　院子里還有一個穿著灰色布衣的小丫頭在侍弄花草，大概十三四歲年紀的小姑娘，面上卻有著與年齡不符的老成，每隔一會兒就會抬頭看看夜安然這邊，如果看她額頭有汗還沒停下來擦的話，就會開口提醒她該休息了。這個小姑娘是夜安然離開幽冥城之后在路上撿的小乞丐，后來就一直帶在身邊了，名字也是夜安然起的，并不文藝，叫做阿福。

　　之前夜安然離開夜國皇宮的時候，沒有帶宮中的那些宮女太監，只帶了阿福一個人來伺候，而夜白宇安排護送夜安然過來的侍衛，把她送到之后就離開了。雖然暗處還有夜白宇安排的兩個暗衛一直在，不過表面上，這個院子里一直都只有夜安然和阿福。

　　夜安然覺得精神好的時候就到前面去跟那些和尚們一起誦經，身體不適的時候就待在這個小院子里，曬曬太陽，看著阿福侍弄花草，覺得有力氣就開始抄寫經書，現在已經抄了好幾本了。

　　除了一個小和尚每天過來送飯送水，看一下這邊的情況之外，沒有人過來打擾夜安然，這也是圓音大師一早就吩咐過的，很多來參拜的人住在隔壁都不知道這個小院子里住著的是夜國尊貴的福安長公主。

　　夜安然知道自己活不長了，她早已看淡了生死，希望可以在天音寺度過生命中剩下的時光，為秦家枉死的那些女人誦經超度，為她的母親減少一些罪孽。

　　“你們是誰？”阿福再次抬頭去看夜安然的時候，就看到兩個男人推開并沒有鎖上的院門走了進來，她手上和臉上都是泥土，看起來有些滑稽，不過還是第一時間跑到了夜安然的跟前，把她擋在了身后，眼神戒備地看著來人。

　　夜安然并沒有驚慌，她知道暗中有兄長的人會保護她的安全。抬眸看到兩張陌生的面孔，夜安然神色平靜地問：“客人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這是陌杉第一次見到夜安然，她如今名義上的媳婦。只一眼陌杉就能看出夜安然的身體很差，因為臉上幾乎沒有什么血色，手上也瘦得仿佛皮包骨頭一般。但是夜安然長得極美，無可挑剔的五官，淡然如水的氣質，都讓人過目難忘。

　　“安然。”夜白宇開口，看著夜安然叫了一聲，夜安然神色微怔，開口對阿福說，“阿福你回房間去，我不叫你不要出來。”她沒想到夜白宇會過來看她，但是只聽聲音夜安然就知道這一定是她的兄長。

　　“可是……”阿福有些擔憂地看著夜安然。公主是個好人，可是身體太弱了，她覺得自己有責任保護夜安然。

　　“回去吧，這是我的朋友，他們專程過來看我的。”夜安然伸手擦去了阿福鼻尖的一點泥巴，看著她柔聲說。

　　“你們是公主的朋友嗎？”阿福看著夜白宇和陌杉認真地問。

　　陌杉點了點頭，阿福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坐。”夜安然看了一眼面容陌生的夜白宇，又看了一眼陌杉。

　　夜白宇在坐下來的時候就把臉上的面具給摘了，夜安然看著夜白宇的真容，唇角露出了一個極淺的笑容：“我就知道是哥哥。”

　　而當陌杉也把臉上的面具摘掉的時候，夜安然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因為這也是她第一次見到陌杉。夜安然能夠感覺到被夜白宇帶過來見她的這個年輕人跟夜白宇的關系一定不一般，而且陌杉長得很美，讓夜安然一見就生出了好感。

　　“這位是？”夜安然看著陌杉問。夜白宇似乎并沒有主動給陌杉和夜安然互相介紹的打算。

　　陌杉看著夜安然，唇角微勾，笑容燦爛地說：“福安長公主幸會，我叫陌杉。”

　　我叫陌杉……陌杉……陌杉？！夜安然愣住了，因為她努力回想，終于想起來這個名字了。夜國的福安長公主，也就是她自己是有個駙馬的，駙馬的名字就叫做陌杉。

　　此時的情景其實頗為詭異，夜安然第一次見到自己名義上的駙馬，陌杉也是第一次見到自己名義上的妻子，而造成她們這種神奇關系的“罪魁禍首”夜白宇，非常淡定地坐在一旁。

　　夜安然猜不透夜白宇帶著陌杉過來所為何事，一時不知道如何開口，夜白宇又不說話，所以陌杉就開口了：“我們路過，順道來看看公主。”

　　夜安然微微點頭：“我在這里很好。”話落又看著夜白宇說，“哥哥，我不打算再回錦云城，你放陌駙馬自由吧。”夜安然其實并不關心夜國的政事，對陌杉也沒有多少了解，但是她知道陌杉是寧國玄玉公主的兒子，而玄玉公主已經跟陌毅和離回了寧國。夜安然也在猜測夜白宇讓陌杉做駙馬的原因是為了留她在夜國做人質。她覺得這樣不好，陌杉應該有權利娶自己喜歡的女子，而不應該跟她再有什么無謂的牽扯。

　　夜白宇看了一眼笑容玩味的陌杉，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個字：“不。”

　　夜安然羸弱的笑容中透出一絲無奈，看著陌杉的眼神有些歉意。陌杉倒是覺得夜白宇這個妹妹其實很是不錯，雖然身體很差，不過心里對什么事都明白。

　　夜安然想要留夜白宇和陌杉吃飯，可是她坐久了有些勞累，神情十分困倦，夜白宇推著她的輪椅把她送回房間之后，就帶著陌杉告辭了，說以后還會過來看夜安然的，夜安然只是笑容蒼白地說讓夜白宇不用掛念她，自己也要多保重。

　　夜白宇和陌杉剛出了夜安然那個客院的門，就碰上了一個和尚。準確來說是個老和尚，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夜白宇對著老和尚微微點了點頭，叫了一聲：“大師。”

　　老和尚圓音又看了一眼夜白宇，微微笑了一下說：“你來看她了。”竟是一眼就看出了夜白宇的偽裝。

　　當圓音的目光落在夜白宇身邊的陌杉身上的時候，神情之間出現了一絲不確定，尤其是當他看到陌杉皓白如玉的手腕上露出的那串手鏈的時候，神色出現了一絲困惑。

　　陌杉唇角微勾，看著老和尚問：“不知大師可算出在下的身份了么？”親眼見到圓音，陌杉真的開始懷疑這老和尚有可能是個神棍了，因為他眉目之間的確透出一種得道高僧的感覺。至于得道高僧是什么感覺，陌杉覺得無法形容。

　　而圓音能夠一眼看破夜白宇的偽裝，陌杉想看看，他如果連她的身份都看出來的話，她就敬他是個真神棍。

　　圓音一直看著陌杉沒有說話，看得她心里都有些發毛了，就看到圓音仿佛突然頓悟了一般說道：“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什么鬼？陌杉表示不解。

　　圓音深深地看了陌杉一眼說：“陌施主能夠不拘泥于前塵往事，活在當下，很好。”

　　陌杉神色一凝。她所震驚的不是這個老和尚認出她是誰，而是這個老和尚話語之間，已經看出了她的來歷！什么叫不拘泥于前塵往事……

　　陌杉感覺全身寒毛直豎，突然有種白日見鬼的感覺，而圓音并沒有再解釋什么，最后看著夜白宇和陌杉說：“你們是命定的緣分，珍惜彼此才可得圓滿，阿彌陀佛。”

　　圓音話落就走了，夜白宇和陌杉對視了一眼，夜白宇看到了陌杉眼中的震驚，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說：“他的話，不用全信。”

　　“那要信什么？”陌杉看著夜白宇問。

　　夜白宇看著陌杉唇角微勾：“相信我們是命定的緣分即可。”

　　陌杉默……圓音雖然貌似看出了她的來歷，但是并沒有說出來，他說的那句云里霧里的話并不會讓人聯想到某些神奇的事情，因為完全可以解釋為陌杉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阿彌陀佛……

　　下山的時候，陌杉突然對夜白宇說：“你妹妹的身體，有找過名醫山莊的人醫治嗎？”

　　夜白宇微微搖了搖頭說：“沒有。找過幾個江湖名醫之后，安然就不再愿意見大夫了，先前王醫正看過，無能為力。”

　　夜安然或許已經死心了吧……陌杉突然想起她手中還有一枚名醫山莊繼承人給的名醫令，或者直接去請寧清揚過來看看？

　　“你在想什么？”夜白宇看著陌杉若有所思的樣子問。

　　“我在想要不要請表哥過來看看你妹妹的情況。”陌杉說。寧清揚就在永寧城，距離這里并不是很遠。夜安然是個不錯的人，年紀輕輕等死的話實在太可惜了。

　　夜白宇沉默了一會兒之后說：“也好。”當初他試圖帶夜安然去名醫山莊找穆航，可是夜安然拒絕了，如今姑且試試吧，不成的話也沒什么，因為夜安然自己都早已經接受了現實。

　　夜白宇和陌杉的馬都還在飛星城中，兩人當天又回了飛星城。而在飛星城里遇到了寧清揚是陌杉完全沒想到的，而且寧清揚是專門過來找她的。

　　“我娘讓你來的？”陌杉表示不解。當時大家都在一起，寧玉也沒有說過這件事，而且看寧清揚的速度，明顯是他們剛走沒多久，他就追過來了。

　　“其實是我不放心表弟一個人回錦云城，所以跟姑母說了來送你，到時候看你安頓下來我就回去了。”寧清揚笑容和煦地說。

　　夜白宇冷冷地看了寧清揚一眼，什么叫不放心陌杉一個人回錦云城，這分明就是把夜白宇當空氣的意思……

　　“表哥你來的正好，我正想找你呢。”陌杉微微一笑說道。不管寧清揚是自己要來的還是寧玉讓他來的，總之也不是外人，陌杉本來就打算去找他，現在來了更好。

　　“哦？”寧清揚微微一笑，“表弟有什么事直說就好了。”難得這個小表弟有主動找他的時候，在陌杉面前，寧清揚真的一度覺得自己沒有魅力了。

　　“是這樣的，我想請表哥去一趟天音寺。”陌杉看著寧清揚說，“幫忙醫治一個人。”

　　“何人？”寧清揚好奇地問。

　　“福安長公主。”陌杉說。

　　寧清揚神色微怔，他一直都忽略了，事實上陌杉如今有個名義上的妻子，就是夜國的福安長公主夜安然。寧清揚先前倒是聽說夜安然在天音寺出家了，沒想到陌杉第一次請他幫忙，竟然是去給夜安然治病……

　　寧清揚看著陌杉問：“表弟對于你的駙馬身份，是怎么想的？”寧國皇室的人包括寧清揚在內，自然都不希望陌杉跟夜國皇室的人產生什么牽扯，所以寧清揚并不希望陌杉對那個福安長公主有什么特殊的感情，這件事情關乎兩國政治，最好也只與政治有關，否則將來會很麻煩。

　　陌杉非常坦然地笑了笑說：“我現在挺好的，表哥不必多慮。”

　　寧清揚再次確定，陌杉對他有所保留。不過他還是微笑著點頭答應了陌杉的請求，說明日就去天音寺為夜安然醫治，陌杉道過謝之后就跟寧清揚分開了，說明日一早一起去天音寺。

　　只是陌杉沒去成，因為有人找，她不得不離開……

　　冥絕出關了，而且剛出關沒多久就給夜白宇傳信，讓他和陌杉立即去見他。夜白宇收到消息的時候是在深夜時分，而冥絕所在的地方距離他們并不遠。

　　夜白宇的御龍訣迄今為止還沒有突破最高層，而陌杉的鳳鳴訣還有兩層才能達到最高境界，這代表著他們不能拒絕冥絕的召見，因為他們合力都不會是冥絕的對手。而如果他們不按照冥絕的意思行事的話，后果會很嚴重，因為冥絕老頭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

　　如今對夜白宇和陌杉來說，唯一算好的一點是，他們都是冥絕的徒弟，可以在一起，不用因此而分開。

　　夜白宇戴上了屬于“冥夜”的面具，而陌杉戴上了“冥杉”的面具，換了個發型，女裝倒是不用了，穿身夜行衣，正好符合殺手頭子徒弟的身份。陌杉想起跟寧清揚還有約，現在去打招呼并不方便，就給寧清揚留了一封書信在自己的房間里，說她有要事先走一步，麻煩寧清揚第二日去天音寺給夜安然醫治，改日再謝。

　　陌杉和夜白宇在夜色之中朝著冥絕所在的地方而去，兩人速度很快，在天亮之前就見到了冥絕。

　　這是在一座山上，冥絕背對著他們站在山頂，仿佛在等待看日出一樣。不過陌杉非常肯定這老變態是絕對不會對日出這種有情調的東西感興趣的，他應該更喜歡看殺人放火什么的。

　　“你們來了。”冥絕轉身，依舊是陌杉見過的那個十分平凡的老頭模樣，眼中也不見兇光。走在人群里，沒有人會覺得這是個兇殘的殺手頭子。

　　“師父。”夜白宇和陌杉齊聲開口叫了一聲。夜白宇其實覺得還不錯，因為陌杉已經真正融入了他的生活，等他突破了之后弄死冥絕，他們就可以真正逍遙自在了。

　　“看來你們感情很好，現在還在一起。”冥絕看著陌杉和夜白宇說。冥樓其實也是個消息比較靈通的存在，但是冥絕對于消息這種事情并不感冒，也并不喜歡去探尋什么奇聞異事八卦之事，他如果真需要的消息的時候，一般會去找他的老朋友葉堯直接問，而不是讓冥樓的殺手身兼收集消息的職責。相對來說，冥絕更喜歡未知的、不確定的、刺激性的人或事物。所以到現在他都沒想過要去調查他新收的小徒弟是從哪里冒出來的，陌杉很有意思，對他的胃口，這就夠了，他根本不關心陌杉從哪里來，是不是刻意接近他的，因為他有絕對的自信，不管是夜白宇還是陌杉，都翻不出什么風浪，或者說他期待他們能夠翻出什么風浪來，這樣才有意思不是么？

　　冥絕曾經以為夜白宇是個冷血之人，如今看到依舊站在夜白宇身邊的陌杉，他又有了別的想法。他那個冷冰冰的徒弟似乎還有別的模樣，有意思。

　　對于冥絕的話，夜白宇和陌杉都懶得回應，什么叫他們現在還在一起？簡直是不知所謂……

　　當然，冥絕也沒有想要他們回應，而是看著他們說：“這次為師找你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們去做。”

　　夜白宇和陌杉其實都無法想象冥絕口中的非常重要的事情指的是什么……而冥絕也沒想讓他們猜，很快給他們解惑了：“為師這幾十年來最遺憾的事情之一，就是再沒有喝到天下美酒之首的落雪寒梅，你們去無雙老頭那里討一壇酒回來，而且不能傷了他。”

　　我了個去啊……陌杉很想撬開冥絕老頭的腦袋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豆腐……這么大晚上的突然召見他們，還在這么荒郊野外的，氣氛這么嚴肅，他也說了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然后這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就是……去給他弄一壇酒？！

　　“師父，為什么不能傷了無雙老頭？”陌杉看著冥絕不解地問。她的確很不解，以冥絕的性子，不可能是第一天知道有落雪寒梅的存在，為什么以前從來沒想過要去弄來喝，如今突然想起來了？還特別強調讓他們不能傷了無雙老頭？當然了，陌杉沒想傷誰，她只是很奇怪，因為這根本不是冥絕的個性，以冥絕的性格，應該直接殺到無雙老頭那里，把他弄死，把酒甚至是配方全部搶過來才對……

　　冥絕看了陌杉一眼，然后聲音有些悠遠地說：“無雙……他是我的弟弟。”

　　噗……陌杉覺得世界有點亂，她也有點亂。雖然陌杉還沒見過傳說中的無雙公子，但冥絕和無雙公子除了都是老頭之外，應該不存在什么相似之處吧？冥絕竟然在這里深情款款地說，無雙公子是他的弟弟……這個世界太凌亂了，無雙老頭事實上是陌杉的屬下，而他哥冥絕是陌杉的“師父”……

　　“你們需要表明身份，告訴他你們是我的徒弟，然后想辦法拿到落雪寒梅酒，而且不能傷了他。”冥絕看著陌杉和夜白宇說，提的要求還挺具體……

　　陌杉直覺這并不是一個容易完成的任務，因為她的兩個小弟這會兒應該也在為了弄到落雪寒梅而奮斗的路上……當時看姚謙和云翊每次聽她提起落雪寒梅的時候難看的臉色，陌杉就能想象到無雙老頭有多么難纏。如今又從冥絕口中得知無雙老頭是他親弟弟，無雙老頭在陌杉心目中的難纏程度又上升了好幾個臺階……

　　冥絕吩咐完之后就走了，走之前還給夜白宇和陌杉說了期限，依舊是一個月，如果一個月之后他見不到落雪寒梅酒的話，后果他們倆可以自己想象一下。

　　“阿夜，你知道冥絕有兄弟這件事嗎？”陌杉看著夜白宇問。她還是覺得相當不能接受，像冥絕這樣的人，一般都是不會有任何親人的。

　　“不知道。”夜白宇搖了搖頭。天下間知道的人或許只有冥絕和無雙老頭了，如今又多了夜白宇和陌杉。

　　“得，走吧，去會會無雙老頭。”陌杉握住夜白宇的手說。既然冥絕說了讓他們表明他徒弟的身份去，那就現在這個樣子去吧。

　　飛星城。

　　寧清揚早上起來收拾好去找陌杉，敲了陌杉的房門沒有人應，叫了一聲也沒有人答，寧清揚微微皺眉，直接推開陌杉的房門走了進去。

　　房間里沒有人，桌子上放著一封信，信封上面寫著“表哥親啟”，非常端正簡直堪稱完美的字體，這還是寧清揚第一次看到陌杉寫的字。

　　打開信封，里面有一張薄薄的紙，寧清揚打開之后發現上面就寫了兩行字，陌杉說她有要事離開了，麻煩寧清揚依約前去天音寺給夜安然醫治，信封最后的落款是……一棵小小的很抽象卻很傳神的杉樹……

　　寧清揚并不懷疑這封信是陌杉留的，陌杉應該沒有出事，因為行李什么的都帶走的，房間里也整整齊齊的，況且陌杉身邊還跟著一個絕頂高手……

　　寧清揚又看了一眼那個造型奇特的杉樹簽名，搖搖頭笑笑把信收了起來，真不知道他這個表弟還想讓他意外多少次，不過寧清揚會去天音寺找夜安然的，他也想看看他名義上的表弟妹是什么樣子的，究竟有什么值得陌杉開口請求他幫忙……

　　天音寺。

　　夜安然并沒有想到連續兩天有客人，她跟昨日一樣，坐在樹下緩慢地抄寫經書，而阿福依舊在侍弄院子里的花草，因為夜安然很喜歡植物。

　　寧清揚推門進來，就看到一個仿佛尼姑一樣的女子坐在樹下眉目安然的樣子。夜安然，應該就是她了……

　　“你是誰？”阿福像昨日一樣擋在了夜安然前面。

　　寧清揚對上夜安然有些錯愕的美眸，微微一笑說道：“福安長公主，在下寧清揚，是陌杉的表哥。”

　　在下寧清揚……夜安然看著寧清揚，突然明白了書中所說公子如玉是何等模樣。夜安然雖然足不出戶，也甚少關心過外人的事情，但是如寧清揚這樣的名人，她還是聽說過的，因為阿福偶爾會把從外面聽來的有意思的人或者事情告訴夜安然。夜安然知道，眼前之人與自己的兄長并列天下十大美男子之首，是寧國的太子殿下，還是醫仙的關門弟子，有神醫公子之稱。

　　只是夜安然從沒想過她跟寧清揚之間會產生什么聯系，而寧清揚笑容和煦地看著她說：“我是陌杉的表哥。”是啊，陌杉，昨日夜安然才見過的那個男子，是她名義上的駙馬，所以寧清揚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夜安然的表哥……

　　“寧太子請坐。”夜安然所有的想法都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她開口請寧清揚坐下，讓阿福去準備茶水。昨日來的是夜安然的兄長，不算客人，而今日這個是客人，不能失了禮數。

　　“不知寧太子前來所為何事？”夜安然看著寧清揚問。昨天陌杉剛剛來過，今天寧清揚就上門了，還表明身份說他是陌杉的表哥，夜安然不知道寧清揚找她要做什么？

　　“是表弟請在下前來給福安長公主醫治的。”寧清揚微笑著說。夜安然身體很差，寧清揚一眼就能看出來，而這個仿佛看破紅塵的姑娘安安靜靜坐在那里抄寫經書的樣子，羸弱中透出一絲堅強，陌杉或許是出于同情吧，寧清揚這樣想。

　　夜安然知道寧清揚是神醫，只是她還是神色淡淡地搖了搖頭說：“多謝寧太子的好意，不過不用了。”夜安然自己也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所以不想給任何人添麻煩。

　　“福安長公主，”寧清揚淺笑依舊，“你怕死嗎？”

　　夜安然微微一愣，沒想到寧清揚竟然問了這么一個直接的問題，她神色淡然地說：“不怕。”

　　“一個人如果連死都不怕的話，為什么要怕生的希望呢？”寧清揚眼眸清明地看著夜安然說。

　　夜安然心中一震，心底最深處的秘密被人看破，淡然無波的眼眸中出現了一絲慌亂，她看著寧清揚冷淡地說：“寧太子自以為知道些什么？”

　　寧清揚笑容依舊：“在下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希望福安長公主能夠成全，否則在下不好跟表弟交代。”

　　夜安然沉默了。她自欺欺人地以為自己真的看破紅塵看淡生死了，可是剛剛寧清揚的話讓她平靜的心中泛起了漣漪。寧清揚說得沒錯，她不怕死，但是她怕繼續活得長長久久的，她是真的怕……

　　沒有人知道，夜安然從很久之前開始，就夜夜被噩夢纏身無法安眠，只有白天抄寫經書的時候，心中才能暫時得到片刻的安寧。夜安然的夢中，充斥著幽冥城漫天的風雪，充斥著刺骨的寒意，充斥著秦家那些無辜的女人凄厲的慘叫聲……

　　她無數次地告訴自己，她真的無能為力，不是她的錯，可是根本就沒有用。秦太后心中根本沒有夜安然這個女兒，甚至做的很多骯臟之事都沒有避諱著年幼的夜安然。夜安然的幼年不僅是身體受了無法恢復的重創，心靈也早已千瘡百孔……

　　所以曾經夜白宇說要帶夜安然去名醫山莊求醫的時候，夜安然拒絕了。她想那些噩夢大概會伴隨她一輩子了，既然擺脫不了，那就放任生命流逝吧。她不會選擇輕生，但她也不想活得長長久久，就這樣，真正的聽天由命就好。

　　安然安然，她安然的表面之下，是一顆無法真正安寧的心，她真的覺得好累好累……

　　茶水來了，并不名貴的茶，還微微有些苦澀，是阿福在后山的野茶樹上采的。夜安然這里其實什么都不缺，她只是很喜歡真正屬于大自然的這種味道。

　　寧清揚向阿福道謝，小姑娘紅著臉跑走了，夜安然看著阿福的背影，眼中一片悵惘，她這輩子，從來沒有過，也不可能會有那么自由鮮活的時候了……

　　“我可以叫你福安嗎？”寧清揚看著夜安然微笑著問，“你可以叫我清揚，這里沒有長公主，也沒有太子，我是大夫，你是病人，你覺得如何？”這是陌杉第一次拜托寧清揚的事情，寧清揚并不想讓陌杉失望，而夜安然并不是一個讓人討厭的人，作為一個大夫，寧清揚希望能夠給她醫治，不管能不能成功。

　　或許是陽光太和煦，或許是寧清揚的笑容太溫柔，或許是那聲福安太親切，夜安然在寧清揚明澈的眼眸中微微點了點頭，伸出了自己蒼白纖細的手腕。

　　良久之后，夜安然收回手，看著寧清揚緊縮的眉頭，心中微微有些自嘲。她還在奢望什么呢？

　　“有些麻煩。”寧清揚看著夜安然說，“我想試一試，你如果不放心的話我可以請我師父過來。”夜安然的身體狀況的確不容樂觀，但是距離死亡還有一段距離。大夫的醫術都是有高低的，別的大夫不行，不代表神醫公子寧清揚也不行。他已經得了穆航的真傳，在醫道一途天賦異稟，對于夜安然的病情還是有些把握的。

　　夜安然很意外，心底里那顆被她刻意壓制的希望之種也仿佛感受到了陽光雨露的滋潤，開始破殼發芽了……

　　“謝謝你……清揚。”夜安然看著寧清揚說，叫出寧清揚的名字并沒有想象中的困難。夜安然這輩子接觸過的男人湊不夠一只巴掌，其實除了夜白宇之外，夜安然的生活中沒有其他的異性，而夜白宇雖然是夜安然的親兄長，兩人真正相處的時間也少得可憐，而冷酷的夜白宇不喜歡說話，淡然的夜安然在面對兄長的時候往往都不知道要說什么……

　　“不用，”寧清揚微笑著說，“我是受人之托。”

　　夜安然放松了許多：“這樣還是要謝謝你。”

　　寧清揚本就是來夜國找陌杉的，然后現在陌杉跑沒影兒了，寧清揚想找都不知道要去哪里找。而夜安然的身體并不是一副兩副藥能見效的，需要很長時間的觀察和醫治，既然決定了醫治，寧清揚就打算暫時先在天音寺住下來，陌杉如果回來的話，應該會過來找他的。

　　寧清揚跟天音寺住持圓音也有過短暫的交往，聽說寧清揚想要住下，而且是為了給夜安然醫治，圓音就吩咐小沙彌把夜安然隔壁的院子收拾出來給寧清揚住了，而且還邀請寧清揚有空的時候可以一起對弈或者談談經，寧清揚欣然應允。

　　于是寧清揚就在天音寺住了下來，每天會定時過去給夜安然醫治，夜安然精神好的時候會抄寫經書，而寧清揚就坐在一旁，自己跟自己下棋。

　　而另外一邊，夜白宇和陌杉已經到了無雙老頭所住的那個……深山老林……

　　真的是深山老林，相當不好找。距離永寧城幾十里之外的一個山谷里，坐落著幾間茅草屋，四周被開墾出來了幾塊地，有的種菜，有的種花，還有的種著一些藥材。

　　此時茅草屋的主人無雙老頭正在跟他的客人對弈，而這個客人也不是別人，正是江湖百曉生葉堯。沒有桌子，放棋盤的就是個大木樁子，無雙老頭和葉堯所坐的也是木樁子，而且木樁子不是從別處砍了樹弄過來的，本來就是長在那里的一大兩小三棵樹，然后被砍了頭……細看的話會發現這三棵樹還沒死呢，因為木樁子周圍還有一些綠色的小芽。

　　江湖傳聞風流倜儻鬼斧神工的無雙公子是個老頭，還是個又瘦又矮非常邋遢的老頭……花白的胡子如雜草叢生，同樣雜亂的頭發被胡亂地束在腦后，衣服也亂糟糟地套在身上，一只鞋子像拖鞋一樣露著后腳跟，另外一只倒是穿好了，可是前面的大拇指戳破鞋子露在外面……毫不夸張地說，街上的某些乞丐大概就是這個樣子的……

　　與之相比，葉堯真是又年輕又帥氣又得體了……一局結束，又輸了的無雙老頭沖著遠處的菜地大吼了一聲：“你們兩個小兔崽子，中午之前干不完不準吃飯！”

　　葉堯哭笑不得地看著正在菜地里揮汗如雨的一紅一藍兩個身影，對無雙老頭說：“他們不過想要你一壇酒，你至于么？”

　　無雙老頭瞪了葉堯一眼說：“你說得輕巧，那是普通的一壇酒嗎？那是落雪寒梅，老頭我一年累死累活只能釀十壇，今年已經給那個沒來過的小兔崽子一壇了，結果這兩個小兔崽子竟然給私吞了！私吞了就算了，那個沒來過的小兔崽子竟然還敢讓他們又來問我要！哼，當老頭我是賣酒翁嗎？！”

　　聽到無雙老頭一口一個小兔崽子，葉堯好笑地搖了搖頭。他知道無雙老頭口中那個還沒來過的小兔崽子指的是誰，是九華公子，而九華公子是誰，葉堯也知道。而且葉堯還知道，這老頭最寶貝的就是他的酒，每年送出一壇都心疼得不行，如今姚謙和云翊不被他折騰得脫層皮，這老頭是不會給他們酒的。而葉堯雖然是無雙老頭的忘年交好友，想要喝酒的話還得過來陪無雙老頭下一個月的棋……要知道，無雙老頭是個臭棋簍子，葉堯每次跟他下完一個月，都有種這輩子不想再碰棋子的感覺，唯有戰利品落雪寒梅還能讓葉堯稍微得到一些安慰……

　　姚謙和云翊已經來了五天了，然后給無雙老頭除了五天的雜草，澆了五天的菜園子……不能快，因為無雙老頭說得一寸一寸地檢查，一個草籽都不能留在土里……

　　姚謙和云翊縱然每年都要被這老頭折騰一次，有了心理準備，還是快要崩潰了。因為這已經是今年的第二次了……況且云翊這可憐孩子還有嚴重的潔癖……每年來過無雙老頭這里之后，云翊回去都好多天吃不下東西……

　　夜白宇和陌杉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姚謙和云翊像農夫一樣赤著腳在地里除草的模樣……陌杉強忍著笑意，轉頭就看到了正在跟一個糟老頭下棋的葉堯。

　　那個糟老頭無疑就是無雙公子了，形象跟名字嚴重不匹配。而陌杉這會兒真心佩服葉堯了，這貨簡直可以受封一個江湖交際花了……哪哪都有他，黑白兩道通吃，江湖朝堂都玩得轉，跟誰關系都倍兒好，絕對是個心機大叔，鑒定完畢……

　　“哪里來的小兔崽子，趕緊滾出老頭的地界兒！”無雙老頭看到夜白宇和陌杉雙雙而來，直接大吼一聲說。

　　－－－－－－題外話－－－－－－

　　亂起八糟小劇場：

　　姚謙：好苦逼啊好苦逼，堂堂九華閣左護法，竟然在這里澆菜除草……

　　云翊：沒天理啊沒天理，堂堂九華閣右護法，竟然在這里除草澆菜……關鍵是，本公子有潔癖，有潔癖，有潔癖啊！

　　葉堯：好無奈啊好無奈，堂堂江湖交際花……啊不，百曉生，竟然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陪這個臭棋簍子下棋，還要連下一個月，一個月，一個月啊！

　　無雙老頭：哼哼，想要喝老頭的酒，就得被虐，沒有別的可能！

　　游游：杉杉夜夜你們都聽到了哈，有木有做好被無雙老頭虐的心理準備？

　　杉杉：一個糟老頭而已，還想虐本公子？沒可能！

　　夜夜：誰想虐杉杉，我就虐得他死去活來！

　　游游：咳咳，請記住一個事實，無雙老頭是冥絕老頭的弟弟，親的……其中深意請自行領會~

　　↖（^ω^）↗↖（^ω^）↗↖（^ω^）↗

　　T


　　(https://www.dzxsw.cc/book/45050/2517900.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