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往事
“這么說，你后來是靠著那棵生長在洞穴里的大樹逃脫的？”我問老楊。
他卻搖了搖頭，表情仍是陰冷漠然，凹陷的眼眶里，射出一束冰冷的目光，整個人看上去，簡直像是一具風(fēng)干的尸體。
他動了動喉嚨，有氣無力地對我說：
“并非你想的這樣，那棵樹在我被困在洞穴的第五年就死了。外面世界的閃電擊中的樹木倒塌，剛好擋住了那個豎井，在失去陽光之后，洞穴大樹的樹葉開始枯萎，過了不久，那棵樹完全失去了生命力。起初的一段時間，我和他都陷入了深深的絕望之中，我們瘋狂地詛咒上天，謾罵所有，又相互指責(zé)，撕咬。可是后來，我們都意識到，樹是真的死了，我們唯一的希望破滅了。”
老楊繼續(xù)說：
“樹的死亡給我們造成的打擊是前所未有的，那時我剛剛長大成人，以為過不了幾年，我就能逃離這個噩夢。但是一切都?xì)Я耍咸鞝敳蛔屛覀兓钪鋈ィ畛醯呐推谕踪M(fèi)了。接下去的幾年中，我們繼續(xù)生存，在地下暗河捕魚，用石頭捕獵洞穴頂部的蝙蝠，蝙蝠的味道并不好吃，但營養(yǎng)還算可以，你知道，魚的腥味很重，我們沒有食鹽，人就變得非常虛弱，沒有力氣，瘦的只剩下骨頭和皮。
“偶爾能捉到從豎井的縫隙掉落下來的蛇，蛇的味道很不錯，很有嚼勁，但肉太少，數(shù)量也不多。我們捕捉洞穴蚰蜒來補(bǔ)充蛋白質(zhì)，這種蟲子和蜈蚣有點(diǎn)類似，我們先把它用石頭砸死，再等上一段時間，它死透以后，我才放進(jìn)嘴巴里咀嚼。你想想看，如果它沒死透，放進(jìn)嘴里的殘肢還在你的舌頭下面蠕動掙扎，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
“地下暗河還有貝殼，那是一種很不錯的食物。你知道，在流入土匪洞的小溪上游，是一個池塘，在池塘的淤泥里，藏了許多貝殼，有些貝殼被洪水沖刷，順著小溪被沖入洞中，但數(shù)量有限，我們很難吃到貝殼大餐。我們的主要食物來源仍然是魚類，洞穴的魚很多，種類也不少，個頭更大，反應(yīng)更慢，很容易捕捉。”
我聽了老楊說起洞穴求生的時候，聽他跟我描述吞食洞穴蚰蜒，胃里竟忍不住一陣翻騰。我感慨萬千，心想：這些年來，他到底吃了多少苦啊？
“那個老人究竟是誰？”我忍不住問老楊，“他是怎么被困在洞穴里面的？他當(dāng)初經(jīng)歷了什么？”
老楊把腦袋往后靠了靠，目光茫然地盯著對面的天花板，大概在回憶一些東西。過不了一會兒，他突然低下頭來，定定地望著我，嘴巴也動了起來：
“那是一個老人，我剛進(jìn)去的那時候他已經(jīng)有60多歲了，但他的樣子，他極度衰老的模樣，佝僂的背部，都讓他看起來像個老態(tài)龍鐘的百歲老人，干巴巴的身體，布滿皺紋的臉，像橘子皮似的，這一切都不像六十幾歲的人該有的樣子。但他告訴我，在洞穴生活，如果沒有足夠的營養(yǎng)，衰老的速度是非常快的。我能夠理解，你看看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像是20幾歲的人嗎？
“進(jìn)去的最初一段時間，老人跟我講了他在外面世界的經(jīng)歷，完完全全地告訴了我他為什么會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但這件事該怎么跟你說呢？等我想一想。”
老楊說到這里，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我明白他正在整理腦海中思緒，組織合適的語言，我不敢打斷他，坐在一旁耐心地等待著。
足足過了二十分鐘，他才再度開口，道：
“這是一個非常復(fù)雜的故事，涉及的人物眾多，但我只能簡單地跟你講述一遍，因?yàn)椋覀儧]有更多的時間了。你知道，在湘西與貴州交界這片地區(qū)，解放前一直是土匪和軍閥統(tǒng)治的地域，那時候人人身上都有刀槍，因?yàn)椴恢朗裁磿r候，你家里就會闖進(jìn)幾個土匪，把活著的人全部殺光，搶走能搶走的一切，女人，牲口，工具器械，臨走時還要燒了房子，以免給人留下口實(shí)把柄。
在城墻外面的郊區(qū)，至今還有一顆四人合抱的大樹，你知道，那是一棵剝皮樹，把人釘在上面，從脖子開始，用尖刀將人皮一點(diǎn)點(diǎn)剝下來，風(fēng)干之后做成人皮鼓的。這種可怕的人皮鼓，總是在在燒殺搶掠的時候敲響。那時的土匪雖然有軍閥牽制，但軍閥卻相當(dāng)腐敗，土匪只要把搶來的財物，拿出一半進(jìn)貢給軍閥首領(lǐng)，那這股土匪的存在就具有暗中的合法性。土匪一般躲在深山洞穴之中，流竄作案，平頭老百姓他們也看不起，只在秋收的時候，去搶些糧食和女人，他們搶奪的主要對象，是過路的客商以及一些地主鄉(xiāng)紳。剝?nèi)似な撬麄兺氐墓ぞ撸吘蛊胀ㄈ丝匆娨痪弑粍兤ぶ蟮难芾焓w，都會產(chǎn)生畏懼心理。
解放前夕，在湘西28縣的十萬大山之中，藏了數(shù)十股土匪勢力，都有自己統(tǒng)轄的地盤，但土匪之間，為了爭奪有利地區(qū)，也免不了發(fā)生一些流血爭端。匪首們利用險惡的地形優(yōu)勢，盤踞山中，稱王稱霸，風(fēng)高放火，月黑殺人，打家劫舍，無惡不作。
老家伙當(dāng)時就跟著其中一個匪首，做黑心買賣。這匪首名叫吳云飛，本來是一個喜愛舞槍弄棒的地方惡霸，讀過兩年私塾，16歲便參軍入伍，后來又因?yàn)椴环䦶墓芙瘫卉婈犻_除，回鄉(xiāng)后拉攏了一批懶漢流氓，占據(jù)山頭，成為土匪。
這吳云飛參過軍，了解軍閥頭目的貪婪本性，正是利用這一點(diǎn)在暗中與軍閥做交易，拿搶來的金銀換取武器彈藥，不斷地壯大自己的實(shí)力，四十年代以后，他已經(jīng)在山中建立了一股強(qiáng)大的武裝勢力，獲得自己的一塊區(qū)域，并拉攏惡徒，突襲其他的土匪，進(jìn)一步擴(kuò)大自己的實(shí)力。
吳云飛在當(dāng)時一座名為“飛龍山”的山頂建立了一座寨子，想要加入?yún)窃骑w的隊伍沒有過多的要求，入伙只需提著一顆人頭，便可成為其中一員。這吳云飛非常狡猾，手下所有人都有命案在身，就算投誠軍閥政府，也是要?dú)㈩^的重罪，他正是利用這一點(diǎn)把柄，牢牢操控整個隊伍。沒有人頭的一般不敢靠近寨子，一旦被土匪發(fā)現(xiàn)，只要死路一條。
但有一天早上，突然有一個身穿長袍的道士出現(xiàn)在寨子前，聲稱自己要加入隊伍，但一時半會兒弄不到人頭，讓吳云飛網(wǎng)開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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