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代璋這樣級別的軍官，不管叛國與否，是死是活，都是鬧不出太大的動靜的。

　　就算是黎輝這樣級別，最多也就是刑部侍郎親自審理一下，本來也就是可以結(jié)束的案件，他的名字，皇上就算是聽過，也不大記得了。

　　不過盛啟軍這次是得勝之軍，回京面圣，結(jié)果皇上未見，就出了這么一樁子事，而且連整支隊伍的軍功都變了味道。再加上謝大提督親自插手，不出半天的功夫，滿朝文武，幾乎人人皆知了。

　　正像謝正則對謝敏所言講的那樣，他之所以愿意趕這一趟渾水，唯一的目的無非是為了推兒子謝攸上位。

　　盛啟軍經(jīng)此一事，以前的軍功自然是要大打折扣了，然而軍隊本身的戰(zhàn)斗力還是十分可觀，黎輝領(lǐng)兵多年的經(jīng)驗，都用在訓練盛啟軍上了，這時不論是誰能接替他的位子，都等于是白白撿了個天大的便宜。

　　經(jīng)驗老道的謝正則比別人都更早一步看到了這點，眼下的盛啟軍，有著常勝之軍的能力，卻因為主帥的昏庸，丟掉了常勝之軍的名聲。

　　過去的幾個主要將領(lǐng)，除了萬光外，大都是黎輝的親隨，這一次黎輝出事，基本上也都跟著倒了霉。

　　因此軍中不僅無主，基本上能說了算的將官也不剩幾個。如果謝攸此時入主，幾乎是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把盛啟軍變成實質(zhì)上的謝家軍。

　　謝正則手底下也還有幾個可用的偏將，把他們和謝攸一起送進盛啟軍中去，那么大事可成。

　　只可惜，謝正則的如意算盤，朝中也不是沒有人看不出來。從謝正則帶人干涉盛啟軍軍中案件開始，頭一個對此事上了心思的就是兵部尚書姚猛。

　　姚尚書素來與一眾舊臣交好，包括熙云的父親，也包括盛啟軍的將領(lǐng)黎輝一家。

　　當年王御史出事的時候，姚尚書就看出來是謝家父女搗的鬼，然而苦于無憑無據(jù)，一點兒都動不了謝家，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出身底層的一家越來越得勢。

　　如今黎輝也出了事，雖然不是很清楚熙云與黎輝背后的故事，然而姚尚書一眼就看透了謝正則插手此事的目的—那楚萬的兒子本來是墻倒眾人推的主兒，謝正則這么會算計的人，是不會為了一點點舊情就去幫手的。

　　一定是為了盛啟軍，為了給他兒子謝攸掙個軍中大帥當當。

　　姚尚書想到這兒的時候，心中不禁冷笑，哼，謝正則啊謝正則，讓你扳倒了王御史家里，又扳倒了黎將軍家里，算你本事大，可是你當我們這一朝人都是死的么？想把盛啟軍就這么輕輕松松的交到你自己兒子手里？

　　只是，謝家畢竟有個最舉足輕重的棋子，這謝貴妃，如今是貴妃且不說，不出意外的話，早晚有一天，她就是太后。

　　一方面，為了避免將來的垂簾聽政甚至是外戚專權(quán)，限制謝家勢在必行。

　　另一方面，誰也不想一部走錯，一口氣得罪了貴妃、小皇子，甚至是皇上。

　　姚尚書對此，還是要準備充分的。

　　因此，當這個案件在皇上面前被提起時，姚尚書早就籠絡(luò)了一些向來交好的重臣，謝攸的名字雖然有被謝正則的黨羽一再提起，然而也被其他的群臣一再反駁。

　　皇上對于盛啟軍鬧出這么大的丑聞，心中早已不悅，如今又看出來是謝家在努力爭取這個將領(lǐng)的位置，實在是煩心得很。

　　既然是班師回朝的軍隊，反正也不急在一時三刻定下什么大帥來，于是皇上最終決定，讓所有人都把此事放一放，誰也不許再多過問。

　　下朝后，皇上便命手下人起駕直奔紫宸殿。

　　其實每每在朝政上碰到跟謝家有關(guān)的事情，皇上總是心里面好奇謝敏的想法，然而謝敏次次都一定是一副深宮幽幽不諳世事的樣子。

　　以前，這是皇上極為喜歡謝敏的一點，她甚至連嘗試著打探皇上心思的意思都沒有，不論是誰來看，都不得不承認這似乎就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女，對于前朝的風云變幻毫無一絲好奇。

　　然而隨著小皇子景舜一天天長大，皇上也一天天年邁，他不由得時不時懷疑起謝敏的真實想法。

　　她是真的對于權(quán)力毫無欲望？是真的清心寡欲，只想好好的伺候朕么？

　　對于見慣了后宮腥風血雨的皇帝，這樣的女子，實在是太難以相信。

　　尤其是今天，在辯論是否可以把盛啟軍交給謝攸的時候，姚尚書似乎是無意間提出的一句話，讓皇上思緒萬千。

　　“儲位未定，后宮后妃若是母家勢力無限擴張，恐后患無窮。”

　　說的不錯，雖然皇上心里也幾乎已經(jīng)把儲位給了景舜，然而他畢竟年幼，協(xié)理國事還為時過早。

　　謝家，該不會是已經(jīng)沉不住氣，打算為奪嫡做準備了吧？

　　帶著各種猜想，皇上心思重重的來到紫宸殿。

　　殿中貴妃依然是明媚照人，她今日沒有怎么華麗的打扮，只是簡簡單單穿了件青色的長裙，正在陪小皇子景舜玩耍。

　　有那么一瞬間，皇上心中也希望，自己只是個普通的平頭百姓，就這樣靜靜的欣賞著自己的妻和子，而不用在這兩個最親近的人身上，還擺上諸多的懷疑。

　　可是沒辦法，他是皇上。

　　見到皇上來了，謝敏便打發(fā)奶娘帶走了景舜，自己親手泡了上好的茶葉，又揀了幾塊茶點，服侍皇上喝茶說話。

　　寒暄閑談了一陣，皇上終于耐不住了性子，張口問道，“愛妃，朕問你，你近日，可否有聽說過盛啟軍這三個字？”

　　“哦？”謝敏只是露出了一點點疑惑的表情，好像皇上口中說出的，只是自己沒聽說過的新鮮瓜果或是首飾的名字一般，“臣妾不知。”

　　“那，你也不知道，你父親和兄長，最近有什么想法？”

　　謝敏笑了，“陛下，臣妾日日都在這宮中，平時家里人來請安，也都是母親為主，父親兄長有什么想法，臣妾如何得知？只要他們是忠心事君，其他想法，臣妾一個小女子，既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皇上對這個回答，顯然是意料之中，點了點頭，卻不十分滿意。

　　后宮嬪妃，心計多端的，皇上見得多了，如果肯在圣上面前就承認自己插手前朝政事的，那是段位極低的。

　　她如今不肯承認，也許是真不知道，更也有可能，是早早就成竹在胸了。

　　“請問陛下，我父兄，與陛下說的這盛啟軍，可有什么關(guān)系沒有？”皇上正想著，謝敏就問出口了。

　　也許她還是想助自己娘家一臂之力吧。

　　皇上這樣猜著，也不動聲色，就把盛啟軍的前前后后講給了謝敏聽。

　　聽到代璋怎樣被誣陷叛國通敵，怎樣被五花大綁，謝正則又怎樣領(lǐng)人救下代璋，怎樣察覺出實際上是黎輝叛國，盛啟軍又是如何軍功全無，群龍無首，謝家親信如何在朝堂上提議封謝攸為盛啟軍將領(lǐng)，朝中眾臣如何群起反駁……

　　謝敏雖然早早對這些故事都了然于胸，然而還是做出第一次聽到的樣子。

　　皇上一口氣不停的講完，自己也不禁感嘆再三，好好的一支軍隊，居然就差點兒被黎輝毀了，此人，真是該死！

　　不過黎輝該死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小事一樁，不值一提。

　　皇上回過神來，更想知道的，是謝敏打算怎樣把謝攸推上大帥的位子。

　　謝敏聽完所有的來龍去脈，也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父親此事做得對，確實不能冤枉了一個好軍官，也不能放縱了一個惡人。”

　　皇上接著問，“那，你覺得，盛啟軍的未來該當怎樣呢？謝攸是不是一個好的人選？”

　　“這個，臣妾可就不懂了。”謝敏又是抿嘴一笑，“再說，臣妾也不該妄言國事。”

　　“哎，但說無妨。”皇上擺擺手，兩個眼睛緊盯著謝敏。

　　謝敏似乎思忖了一陣，說道，“陛下要臣妾說，臣妾不敢隱瞞。依臣妾看，一支軍隊，自然是要交給熟悉它的人。我兄長雖然這幾年跟著父親歷練了不少，但畢竟沒有過在這盛啟軍中與將士們同吃同住的經(jīng)歷，若是一上來就做了大帥，只怕不妥。”

　　這回答，不禁皇上沒有想到，估計若是被其他人知道了，從謝正則、謝攸，到姚尚書一群人，都會大吃一驚，就連謝敏身邊的貼身丫鬟香云、晚晴，也都聽得一愣。

　　“愛妃，此話雖然不錯，只是那盛啟軍中的將軍，幾乎都是黎輝的手下，同他一起已被關(guān)押起來了，能做大帥的，只怕是沒有了。”

　　皇上仍是不肯相信，謝敏會一點兒都不顧著自己的父親和哥哥。

　　也許，她是以退為進呢，再問一問，也許會露出她真正的想法來。

　　謝敏沉吟片刻，突然抬頭問道，“陛下，您剛才說，被黎輝誣陷通敵的那個小軍官，叫什么來著？他平時的為人品行如何，陛下不妨派人打聽打聽？”

　　“哦？”聽到這話，皇上也愣住了。

　　當時第一次聽說被黎輝誣陷的人，正是當年明國公楚萬的嫡長子，皇上也吃了一驚。楚萬的案子，當時下狠心快刀斬了亂麻，事過多年，回想起來，心里竟也是別有一番滋味。

　　只是由謝敏提出來，皇上更加意外，她，難道不熟悉楚代璋，不熟悉楚家獲罪的前前后后么？

　　“那是個千夫長而已，叫楚代璋的，不過，卻也是將門之子，是罪臣楚萬的兒子。”皇上緩緩的說道，眼角瞟著謝敏的表情。

　　“哦？竟然是他？”謝敏只是微微驚了一驚，“那想來，似乎倒不只有千夫長的本領(lǐng)呢。”

　　皇上被說的有些迷惑，怎么，難道謝敏糊涂了，要把這么好的位子不給自己哥哥，偏偏是給楚萬的兒子？

　　其實若真是這樣，皇上心里倒是愿意的。之前群臣在朝堂上爭論，誰也沒能說出個解決辦法來。就算是謝攸不合適，也沒有人知道誰更合適。

　　也許，反倒是楚代璋，可以擔當此任。早有人稟報過，楚代璋在軍中戰(zhàn)功累累，深得人心，只是因為黎輝黎清的阻撓，一直只停留在千夫長的位置上不曾再升官。

　　楚萬的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那么多年，不論是不是冤枉，皇上心中都對這位曾經(jīng)的愛將開始產(chǎn)生了些許的不舍和懷念。

　　如果，善待一下他的兒子，也算是對得起他了吧？

　　更重要的是，盛啟軍常年在外平定戰(zhàn)亂，離京城甚遠，就算代璋坐上了這個位子，他如今是孤身一人，無親無故，也不會對京城的局勢有什么威脅。

　　似乎倒是被謝敏想出了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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