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相見世子
這樣的會面讓二人都是略感尷尬。
黛瑾自然是不知道該以什么樣的身份面對眼前并不熟悉的男子,是楚家的小姐?還是順王府的婢女?又或是鳳鳴閣新來的姑娘?這位世子,在她心中,除了那日順王府中相救之恩以外,并沒有多一丁點的印象。
景承的局促不安也并不比黛瑾少,他看到心心念念的女子就站在眼前,恍惚間竟有一種極為陌生而不知所措的的猶豫,以前只是一門心思想找到她,卻從未想過找到了該如何面對,畢竟一切深情都是自己腦中演出的戲碼,兩人幾乎還從沒有真正說過話。
還是綰綰先打破了沉默,“世子,楚姑娘經歷過太多常人受不了的痛苦,現下除了世子,再無人能救她于水火了,世子既然一直在尋她,想來也是難得的情分。如今天可憐見,讓你二人再次相見,還是要快快想個萬全之策才是啊!
看到一個如此陌生卻又與自己關系重大的人時,黛瑾心中又起了幾層波瀾。他既不是文俊,也不是許晉,他與自己之間,離著好似有萬里之遠,他要贖我出去?真的能就這樣?情緣深重的人們尚且互相傷害,素昧平生的又如何托付?想到又要把自己的命運懸在一個男人的身上,黛瑾感到一種說不出的不安。
沒等世子張口,她便對世子深施一禮,說道,“黛瑾感念世子情深義重,只是黛瑾本就是罪臣之女,奴婢之身,怎配世子這樣的人對我動情,更何況側王妃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黛瑾離了她的視線方才得以留一條性命,而世子與黛瑾的任何來往,只怕對你我二人,都是沒有一點好處的。綰姐姐好言相勸,黛瑾不敢有負,只是世子如此尊貴,萬萬不可為了我一個卑賤之身惹上麻煩!
綰綰急道,“你這糊涂的孩子!怎么又說起這些個來!難道我竟不懂你說的道理?世子最初對我言講此事,我何嘗不是百般勸導,然而既然他如此有心有意,而你現在又確實需要有人出手相助,不然,不然你要在這鳳鳴閣中待到幾時?何必再講這些虛話兒,有這功夫,還不好好的想出路要緊!”
是啊,何必呢。其實黛瑾也并非不懂這般道理,既然當年為了家族大計可以棄了文俊,可以為了終身依靠從了許晉,如今為何不可以同樣再為了從良而跟了世子呢?
也許因為,不論是皇宮,還是許晉,都對自己有過一點點的吸引力,而世子,站在面前,完全像是任何其他一個普通的公子。
還也許因為,皇宮也好,許晉也罷,都不曾對自己有過這般情深意切,而面對如此善良仁厚的世子,黛瑾不忍心置他于口舌之中。他的家世,他的身份,都太經不起波瀾。
更也許因為,當年的家族大計也好,終身依靠也好,都是黛瑾所渴望過的東西,而如今從良,真的是好事么?并不可知。
出路?哪里又有出路?在他身邊做婢女,和在鳳鳴閣做妓女,哪條算得上出路?
這時,世子開口,說道,“黛瑾姑娘,我知道你此時心中定是有著諸多不解,我對你,幾乎同一個路人沒什么分別,所以你不信我,也是正常。只是在我心里,認識你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也不是從那日在王府中的事情開始,而是從你來為先母祝壽時,就深深記住你了。本以為你我二人有緣無分,景承不敢有過多非分之想,只是命運奇特,我們又可以一起站在一個路口前,還望姑娘可以讓景承陪你走過去。不敢向姑娘擔保從此生活無憂,但至少好過流落此地,為人玩物。”
他竟記得我?他心中早就有過我?怨不得,我說只是一面之緣的人,哪里來的情深義重。原來竟是多年之前就有過的緣分?多年之前,是那個父親還是國公爺,我還是楚家小姐,文俊還是青梅竹馬的多年之前。
世子繼續說的起勁,“景承自知并沒有權勢,也不知能否照顧的姑娘萬事周全,若是現在有個一官半職,也有些底氣說話。只是家里有那一手遮天的側王妃,還有事事讓著她的父親,確實不是個適合黛瑾姑娘久待之所。景承自從開始尋找姑娘那天起,就有打算過尋到之后該怎么辦,也曾差人在西郊城外悄悄買下了一個僻靜的所在—自然是比不上侯門王府,但也是個能住人的地方。父親和側王妃都不知此地,所以如若姑娘不嫌棄,搬了去住,別的不說,這個小院子里一應大小事,景承還算承擔得起。姑娘且先住著,之后的事情,我們……”
“世子,你可知道我已經跟過一個男人?”黛瑾突然打斷世子的話。
“我,我知道。綰綰姑娘都說給我聽了。你若沒跟過,倒奇怪了,你一個女子,難道這幾年的日子,竟能自己過來不成?”世子似乎并不明白黛瑾的意思。
“世子,我跟過男人。是過日子那樣的,所以,我早就不是女兒身了。世子為黛瑾思慮周全,然而就算我罪女身份可以隱瞞,奴婢身份也可以隱瞞,可是我瞞得過世人,卻不能隱瞞世子的是,我不僅跟過男人,我還有過他的孩兒!
“孩兒?也不妨事。多大了?在哪里?與你一同住不就好了,有什么所謂。有孩兒,想來更不能在鳳鳴閣這樣的地方久待了,你看看,這哪里是能養一個孩兒的所在。”
黛瑾哭笑不得,“世子誤會,我想來是罪孽深重,因此這孩兒在我腹中并沒有活過兩個月?晌耶吘故牵^男人的。世子為我安排妥當了一切,是要把黛瑾當做什么樣的人來對待?男女之情么?世子一個清清白白的人,自然是要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女兒才配得上,黛瑾已然是不配與世子產生男女之情的了!
綰綰聽到這里也有些不知該怎么勸導才好,她比黛瑾更加清楚,一個女子的完整之身,對于男人來說是有多么重要。不要說世子,這世界上能有幾人可以接受一個稀里糊涂跟別的男人過過日子懷過孩子的女人?就算她再怎么美貌無雙,此題仿佛也是無解。只得暗暗埋怨黛瑾,你又何必去提這男人心中最大的心結?可不是自己給自己尋了一條死胡同么。
然而世子滿臉,仍然是寫著無所謂的樣子,“黛瑾姑娘,你可知道,景承也是無力將你明媒正娶,你不僅進不得王府,也更不能讓父親和側王妃知道你我二人之事,所以此生定是無緣光明磊落的給你一個世子妃的名分,以后父親自然也是要給我娶妻納妾,景承也就無法一世就只對你一人。既然如此,黛瑾姑娘之前有過別的男人,又有什么所謂呢?我只想能讓姑娘后半生,過得妥妥帖帖罷了。沒有人會知道我與姑娘的關系,那只要我不理會,又管別人怎么說清白不清白的做什么!”
黛瑾和綰綰都被這番話說的愣了一愣,若說此話為真,兩人似乎都將信將疑,可若說此話為假,景承眼中卻又是不能更認真的懇切。
綰綰覺著兩人話說到了十分重要的地方,便托詞說要去看茶水,躲出了房門外,留他二人自己將事情理清。
房內,黛瑾也似乎并不知道該說什么,想說什么,只覺得一切都混沌不清。
他可以贖我離開這煙花之巷,他可以為我獨立門院,他可以不顧我身份低賤,他可以不理我身失他人。
真的嗎?
真的嗎?
真的嗎?
這又有什么好騙的呢?除了我這個人,我身上還能有什么是一個堂堂世子需要騙取的東西?
我本一無所有,又有什么可以失去?
只是,對世子,除了滿溢的感激,好像并沒有絲毫的情欲。人都說,女子最容易對搭救之人產生感情,可對世子,卻沒有。
可這情欲,是可以培養的吧?文俊第一次出現的時候,也并不是立刻就喜歡上了的。
但如果培養不出來,我豈不是一個心眼壞透的女子,利用如此善良的他,讓他供我吃喝,瞞天過海,只為了我這樣的人?
兩難的選擇,黛瑾實在不知,該何去何從。
從小長大,從來不需要為任何事情為難。就好比衣服,不知選紅色還是綠色?那就都做了;首飾,既喜歡金釵也喜歡玉釵?那就都買了;玩伴,既想要丫鬟也想要戲子,那就都找來……
此后,第一次為難,是在文俊和選秀之間的選擇,那是父親的勸導;第二次,在猶豫與許晉的關系時,是母親的說服。
如今要自己決定未來,才發現,原來自己竟是個優柔寡斷無法決斷的人。逆來順受,可以;堅強隱忍,可以。決斷,竟是這個將門嫡女并不擅長的。
各種想法在腦中不停出現,消失,再出現……
世子也不打攪,就這樣靜靜的看著黛瑾發呆。這一刻,似乎并不是他來搭救她一個落魄女子,而是期待她的同意,可以救一救他死氣沉沉的人生。
不知過了多久,綰綰聽得房內沒有了對話的聲音,便想要推門而入,卻差點兒被推門出來的世子撞了個滿懷。
屋內只見黛瑾正在收拾行裝。屋外世子則尋找著鴇母要問她怎樣贖黛瑾出去。
綰綰自然是喜不自勝,青樓里的姑娘,見慣了形形**的喜怒哀樂,卻最感動于有情人終成眷屬這樣的佳話。每當看到有姑娘能有好的去處,綰綰心里都有一種莫名的滿足,好像少一人活成自己的模樣,自己身上的痛苦也就能減少一分似的。
世子更是喜出望外,此時并不太多顧及黛瑾對自己到底有多真心實意,也不愿去想萬一被父親和側王妃發現將會發生什么。只知道從今開始,黛瑾將可以以一個正常人的身份生活,吃穿不愁,更可以想見就見。對于現在的景承來說,這樣的關系,簡直不能更美好。
黛瑾似乎也是開心的。并不知道到底是世子的哪句話最終深深的打動了她,又亦或是從哪一刻開始自己突然愿意再去試一次過常人的生活。不論怎樣,重新擁有一個不被看低的身份,不用為一口食而自作自賤,還可以讓那個在乎自己的人開心的像個小孩子,都算是一個美滿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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