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音很是郁悶，自己費了老大力氣才把他的朋友送回來，卻遭到如此冷遇，方才還把杰少當做中州城最好的朋友，可在外人看來，自己還是和草民無異，原來地位的差別，竟是天壤！

　　傍晚的晚風吹來，塵土勾勒出了風的行跡，而塵土又帶起了幾片落葉跟隨。七音看了看重回安靜的高高在上的‘婁府’二字匾額，在一聲鳥兒的啼叫聲中，一個人轉過身，一步一步，有點傷心的走下臺階，嘆了口氣，把方才那兄弟情義收在心中等待下次再次綻放光芒。

　　“這位少俠！”突然婁府大門打開，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從中走出，“敢問是你送我家大少爺回來的吧！”

　　“恩。”七音低沉的點了點頭。

　　“多謝少俠！！！那，還敢問少俠是何門何派？出自哪位員外之家？來自……”管家雙手作揖彎腰施禮，很是恭敬，可是七音聽出了他勢利小人的嘴臉，頭也不回，掉頭走進了那吹拂的晚風之中。

　　“哼！給臉不要！”管家看七音走遠，瞬間直起了腰板，邁著闊步，仿佛是婁員外回府一般，大大方方的一甩綾羅袍袖，抬腿邁過門檻走入府中，那動作還帶著一瞬高雅的停頓。

　　“砰！！！”婁府的大門再次關緊。門外沒有了方才焦急等待的七音，變得仿佛是遠處群山漸漸落下的夕陽，除了幾聲風吹燈籠的沙沙聲，實在是安靜的毫無生氣。

　　街角上，七音一個人走過了婁府這片名門貴族的華麗府邸，轉過街角，走進了慢慢熱鬧起來的平民夜市，中州城太大而自己的弈劍派駐地又太遠，所以時間還很多路也還好長。

　　七音一路落寞的走過街邊的小攤位，攤位相似而夜色漸濃，街上只有七音的失望是不變的，攤位那看不清的黑色輪廓也是不變的，一路上仿佛是一副漸漸推進的長卷，行人越來越多，夜色越來越暗，聲音越來越雜，路也越來越擠，直到一路攤位一路燈火，可那鬧市卻繁華不了這份心中的落寞。

　　“我想……找你說說話……”七音思念著玫紅姑娘的俏臉抬起頭望向夜空，仿佛是身在泥潭仰望天宇的清蓮，安靜的花瓣連接著水下深埋的思念。

　　中州城弈劍派駐地不可不謂偏遠，其地距中州城東門大約兩里的位置，且是個已經近了城根的偏僻角落，七音走過去總共花了一個半時辰，穿過了不下十條小巷才幾經反復才到了駐地門口，如此復雜的路線，一般人直接都會迷路。時間已經接近了戌時，天色剛剛完全黑下，漆黑的駐地大門外，輕鳴著幾聲夜梟的啼叫和草蟲的淺唱，任泥土的芳香安靜了這個喧囂中州的夜聲。

　　沒錯，在這被磚石路面覆蓋的發達城市中州城里，也是有著一個地方可以聽得到荒野那種夜梟和蟲鳴的，而且還能聞得到自然泥土的芳香，這，就是中州城弈劍派駐地——仙臺軒。這里之所以有如此接近自然的景色，并不是因為這里被修葺成了鬧市園林，而是因為這里實在是——太破了！

　　七音抬頭看了看掉了漆的牌坊，只見上邊本應掛匾額的地方只剩下兩個鐵鉤，匾額早已不翼而飛，只有用夜光涂料勉強寫在牌坊左邊柱子上殘缺不全的三個大字‘山口干’還能告訴人們這里好歹還是個門派的駐地——仙臺軒。至于為何不在右邊柱子上寫？那是因為右邊柱子已經快要斷了。

　　七音頭發有點散亂，看著自己破敗的門派駐地，瞥了一眼前邊破碎的路面裂縫中掙扎長出的小草，無奈的說：

　　“唉！最起碼這里沒有勢利眼的狗腿子！”說完抬腿邁過了門牌坊，牌坊周遭是一圈木籬笆，一看就知道是手工打造，好似一圈狗牙，籬笆鏈接用的都是木頭，倒不是為了好看，而是因為用不起鐵！

　　七音剛剛走進大門，就見一個穿著破爛的瘸腿老頭子蹲在對面門堂的臺階上正在摳著腳，此人頭發花白四散炸開，臉上胡子拉碴長短不齊，皮膚干枯的皺紋好像將臉分成了好多塊，就在他認真摳腳時，突然一抬頭看到了七音：

　　“你這小狗崽子終于回來了！！！我都該餓死了！！！你帶吃的回來了么！！！”?

　　“沒有沒有！！”七音本來就心情不好，看到這個乞丐一樣的老頭更是雪上加霜，不耐煩的喊道：“你這老狗有手有腳！怎么不自己去街上要口飯吃！這破地方還用得著你看門么！！”

　　這個老乞丐也不知何名何姓，七音初來駐地時也曾恭恭敬敬的詢問這位前輩的名號，可是名姓沒問來，反倒被當場起了個小狗崽子的外號，這哪能不讓他生氣。但無論怎說，這條‘老狗’好歹是個心直口快之人，不像婁家那個管家一般是個富麗堂皇的羊腸小人。

　　“你這小狗崽子咋還說話跟江大狗崽子放屁一樣，怎么跟前輩說話呢！！！”老頭子說著顫顫巍巍站了起來，“我好給你們弈劍派看門看了五年，你給我拿口飯回來有什么不應該的靠！！”

　　“就是不給你拿！餓死你這老狗！！別煩我！明天我還要有騎校考試呢！！”七音脾氣也是倔的很，一股火氣上來頓時就給老乞丐罵了個狗血噴頭，一點也不尊老愛老，罵完就咬著牙皺著眉一轉彎，繞過老乞丐直接走向了后堂的廂房，準備休息去了。

　　“嘿？！我靠你你你！！你特么翅膀長硬了是不是！！我還真得教訓教訓你這個……”老乞丐氣得眼都瞪圓了，立著胡子指著七音的背影，就要沖上去。

　　“呼！！”結果七音信手一揮，一股真氣呼嘯，直朝老乞丐臉上而去，絲毫不給臉面。

　　“砰！！！”老乞丐見狀急忙揮手格擋，險而又險的擋住了這一擊，否則若是真削在臉上，毀容不至于，被打個烏眼青定是跑不了。

　　“我你大爺的！！！你還真敢動手！！今天我非得整死你個小狗崽子！！”

　　就在老乞丐擼袖子即將出手時，一聲熟悉的喊聲傳來：

　　“老狗崽子！！我回來了！！！”

　　喊話的不是別人，正是之前載七音初臨中州城的邋遢車夫，在七音去中宏騎校報名時竟然還發現他還是騎校的教官，最悲催的是自己正好被分配到他的學員之下。此人喚做江赴南，年齡大概四十歲左右，皮膚黝黑，皺紋縷縷，看似好像五十多。不過細看之下，面堂飽滿濃眉闊鼻，也是有著一番英氣。這弈劍派駐地在七音來之前只有江赴南和老乞丐兩人，前者是駐地軒主，而后者似乎沒有任何來歷。如今的弈劍派如此破敗，原因還是要源于十二年前山河關前線將中州弈劍派駐地所有部隊抽了個精光，不過那是閑話，故事，還是要從現在說起。

　　“你這大狗可算回來了！！！有吃的么！！！”老乞丐看了‘大狗’回來，立刻高興地轉移了目標。

　　“有有有！！！”說著江車夫將右手提著的一個臟兮兮的灰色沒有花紋的布袋子一舉，滿臉興奮地喊道：“雖然下班時菜市場都收攤了，不過我從地上劃拉了一大堆他們扔下的菜葉子呢！看！一大袋子呢！！咱們這頓晚飯又可以省錢了！！！”

　　“給我看看給我看看！！！”老乞丐流著口水連蹦帶跳的一把奪過了江車夫手里的布袋，嘩啦啦的像個猴子一樣直接把手伸進去翻找，“我靠！還有半個土豆呢！！！”

　　“沒錯沒錯！我撿到的時候爛了一半，我一敗家的，把那一半給削下來扔了！”

　　“爛的也能吃啊！！我靠！！你怎么能扔了呢！！發芽的咱們不都還吃呢么！！！”老乞丐一聽頓時沉下了臉，哪有這么浪費的！

　　“咱爺倆也奢侈一回！扔了就扔了！”說著江車夫把手伸進口袋里，一邊摸索一邊得意的說：“老狗你看我給你帶回來了什么！”說完他一把從兜里掏出來了一個比他手還大的大桃子！“中州蜜！哈哈哈！這可是個沒人啃過的還完好的中州蜜啊！”這個桃子不僅個頭碩大，而且色澤紅潤，雖然在這修者的世界里，它只是一個沒有仙力的凡種，但口感和味道都是一絕，是凡人中一種比較奢侈的水果，江車夫手里拿的這個中州蜜大概能有一斤大小，大約要二十甚至三十兩銀子才能買到。

　　“給我給我！給我給我！！！”老乞丐一看立馬雙眼放光，一跳一跳的去搶江車夫手里的大蜜桃。

　　“給你給你！等我先吃一口，就一口就給你啊！”說完江車夫用袖子摩挲一下這個大桃子，然后背過身甩開撲過來的老乞丐，狠狠的咬了一大口，然后瞇著眼睛一邊嚼一邊笑著把菜葉子和大桃子都給了老乞丐。

　　“吧唧吧唧……真好吃……吧唧吧唧……咕嚕……”江赴南細細品味著這一口中州蜜，瞇著眼睛最后眼下，看著門堂臺階上大口大口啃著桃子的老乞丐，他露出了一絲笑意，好像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了幾分，隨后他走到老乞丐身邊拿起了那個布袋，結果老乞丐瞬間就伸手拽住了他。

　　“吃吧吃吧，我去給你把這些菜煮煮燉燉，不跟你搶。”這句話說完，老乞丐才終于松開了手，繼續兩只手捧著這個大桃子像個老猴子一樣繼續啃了起來，而江赴南也哼著小曲走向了柴房。

　　夜風吹拂，七音坐在前堂的房頂上，看著地上這一老一大兩條‘大小狗’的對話，如今老狗在臺階上啃著桃子，大狗只剩下一個拎著袋子走向柴房的背影，地面上參差不齊的蔓延著好多裂縫，縫隙里長出的青草在如今的七音看來，非但不是那么破敗，反而像是這個被金錢和欲望腐蝕的城市里最后一股自然溫潤的氣息，不一會，柴房里冒起了炊煙，也就一刻鐘的時間，江赴南就端著一個花盆材質還不規整的大碗從柴房里走了出來，熱氣騰騰的走向老狗，七音就這么在房頂上看著老狗一口桃子一口燉菜的吃了個火熱。回想著方才自己和杰少在紅塵酒肆的一頓玉食珍饈，對比起臺階上那大口大口啃桃子吃剩菜的老狗，自己不由得暗嘆：

　　“我怎么覺得，還是他吃的更香呢。”

　　幾聲夜梟啼叫，幾聲淺草蟲鳴，殘破的弈劍派駐地里，小狗在房頂看著星星，大狗蹲在地上看著老狗抱著‘花盆’啃著大桃子中州蜜，沒有金錢沒有欲望，沒有紅塵酒肆天字間三少爭鋒的朱門酒肉，只有如同曠野松草一般的自然味道。

　　七音看著夜色，信手一揮從儲物手鐲里拿出了紙筆，低吟沉思片刻，便文思泉涌，借著那星光月明，一首詩詞便信手拈來：

　　背道棄信換斗財

　　金迷紙醉累心懷

　　豪門闊府朱酒肉

　　不辨香清陋中來

　　“恩……詩還是說得過去，就是這字……”七音雙手捏著自己寫下的詩詞，自言自語道。

　　一首詩寫過，也不知是過了多長時間，待七音低頭看去時，竟然早已沒了江赴南和老乞丐的身影，抬頭望去，月色正中。

　　“不早了，明天還有騎校的考試，我得好好休息，可別明天在玫紅姑娘面前丟了人那。”說完，七音縱身一躍，品味著身邊滑過的夜風，悄然落地，他環顧一眼四周，諾大的弈劍派駐地，算上自己竟然只有三人，而此時更是空空曠，暗嘆一聲這份落魄寂寥，但也品味一番這等出塵飄逸，七音一個人走向了后堂的臥房，“希望明天能運氣好點，別碰上江老鬼這個災星考我！”

　　就在柴房的柴火堆上，江赴南正枕著胳膊昏昏欲睡，突然聽見了七音的自言自語，他迷迷糊糊用手嘶溜了一下鼻子，喃喃的道：“哼！看明天騎校考試我不整死你這個小崽子我就不是‘江南大俠’！我叫你敢罵聶老前輩！”

　　七音這樣靜靜走遠，江赴南也枕著胳膊入眠，老乞丐夜色里不知所蹤，仙臺軒里就只剩下一輪圓月明了星空墜了西幕，空余幾聲鳴啼靜了夜色潤了繽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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