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林藍向柯蒂斯提出了她要去一趟軍部的要求。理由自然是替烏塔找人，為了取信于柯蒂斯，她還拿出了烏塔的那條項鏈。

　　出乎意料的是，柯蒂斯居然非常好說話：“讓你出去？可以啊。”

　　林藍驚喜之余，也有些狐疑。

　　這幾天，他都沒有采取什么嚴密的措施去控制她，就仿佛是篤定了林藍即使離開，也一定會乖乖回來。

　　不過，某種程度上，他說得不錯。在她與威斯或海列弗聯(lián)系上以前，能給予她庇護所又沒法測出她真實身份的地方，的確只有這里。

　　他之所以篤定她不會離開，并不是盲目自信，而是基于各方面推論出來的結果——因為按常理來說，林藍這樣一個沒有身份晶片并掉入了平民街陣營的外鄉(xiāng)人，想在這里活下去，除了依附于他之外，確實沒有更好的選擇。

　　更直接地說——如果林藍只是個普通的Beta，那么柯蒂斯就是她的金大腿。被他撿回去后，就不必為發(fā)愁吃飽穿暖的問題而發(fā)愁了。在這個世道里，這是一份讓許多人羨慕的差事。更重要的是，林藍若想重新注入身份晶片，堂堂正正地在機械之城安家落戶，恐怕還得有求于柯蒂斯與她統(tǒng)一口供。

　　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林藍都沒有理由得罪現(xiàn)在的米飯班主，或者離開這條金大腿身邊。

　　只可惜，以上的推論只適用于普通Beta。對于林藍這樣一個以皇家軍校為目的地、渴望自由的Omega來說，上面那些誘人的條件就喪失了吸引力了。

　　“不過——我要你替我做一件事，才放你走。”他揚了揚下巴，示意林藍站到門的后面。

　　林藍心里有些不好的預感，按照柯蒂斯說的站到了門扉前。柯蒂斯斜倚在桌子邊上，伸手隨意地在桌面摸索了一下，修長的食指和中指夾起了一根鋒利的飛鏢：“我很久沒練過了，今晚剛好能練練準頭。”

　　林藍仔細一看，那飛鏢的頭有三個分向聚攏的銀鉤，相當鋒利。她頭皮發(fā)麻，“變態(tài)”一詞差點就要脫口而出。

　　柯蒂斯命令道：“閉眼。”

　　林藍握緊了拳頭，忍耐地閉上了眼睛。

　　一道風聲嗖地傳來，耳邊便響起了一道清脆的木頭碎裂的聲音。飛鏢的羽毛擦著她耳骨微微抖動。不等她反應過來，很快，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紛紛射中了門板。林藍暗自松了口氣，看來這個家伙的準頭很高，不會射中她。

　　就在她等候第五下飛鏢時，心臟的位置忽然感覺到有什么鋒利的東西狠狠一插——

　　林藍渾身一抖，低啞地“啊”了一聲，瞬間睜開了眼睛。柯蒂斯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站在了她面前。林藍連忙低頭，她心口的位置的確插著一支飛鏢，不過那支飛鏢倒了個轉。鋒利的那一邊握在了他手里，裝飾著羽毛的那一側則被他在另一端施力，頂在了她心臟的位置。

　　這個家伙——在戲弄她！

　　林藍雙眼幾乎要噴火。

　　柯蒂斯修長的指節(jié)轉了轉飛鏢的頭，饒有趣味地盯著她：“原來你也會怕啊。”

　　把這個Beta女人撿回來真的太值得了，聞著又香，性格又好玩，更不會搔首弄姿。膽子看著挺大，竟然敢用耶爾夫洗澡用的毛巾來戲弄他。無可否認，他有點遺憾沒能看到她害怕得直抖，或者屈辱含淚的模樣。不過，反正以后還有大把機會。這次就算了。

　　林藍強忍住了暴打對方的沖動，深吸一口氣：“說話算話，明天我能去軍部了吧。”不要跟野蠻人計較，不要跟野蠻人計較……反正沒過幾天就能走了。

　　翌日清早，柯蒂斯果然兌現(xiàn)了諾言，讓林藍去一趟軍部。只是，必須有人陪同她去。最終敲定了讓德爾法與卡卡陪她一起去——卡卡恰好也要去那邊替他辦點事。

　　金娜嬸嬸前段時間為她送來了一些自己孫女的衣服。林藍再三感謝后，留下了簡便的褲裝，把那些色彩粉嫩的裙子全部退了回去。套好靴子后，林藍把自己的被子從地板上抱到了沙發(fā)上放好，才推門下樓。

　　德爾法和卡卡已經在樓下等著了。

　　他們領著林藍靈活地在高聳建筑之間的羊腸小道中穿行。行進間，被后方的人推搡了一下，林藍的肩膀一下便碰到了一個身材纖細的男孩。男孩向后摔倒在地，林藍連忙說了句“抱歉”，扶起了對方，卻發(fā)覺那男孩的顴骨位置釘著兩粒銀白色的螺絲釘，雙眸亦是無神的暗藍色。

　　德爾法瞥了一眼，隨口道：“那是最低級的AI奴隸，有人的臉，卻沒有痛覺，別管了，走吧。”

　　林藍意外地回頭看了一眼那個機器人。

　　穿行了快二十分鐘，德爾法伸手轉了轉路邊一個松掉的路標。鐵板路標銹跡斑斑，只能依稀辨認出“警戒線”三個字。他解釋道：“這里是從前平民街的入口。”

　　因客觀條件，原住民一開始只能把機械之城的70%的范圍納為安全區(qū)，未納入的另一半時常有怪獸進入獵食。所以，這里本有一面高高的圍墻。軍部到來后，終于收復了整座機械之城，并在舊安全外延區(qū)建立難民收容所。圍墻便被拆除了，兩個區(qū)域在外觀上合為一體。

　　三人上了一輛懸浮車，林藍伸手把兜帽拉上。他們所坐的一種懸空的三角形車輛，露天無屏障，下方沒有輪子，以噴氣的形式懸浮在空中，速度相當快。卡卡駕駛，林藍與德爾法坐在后駕駛位。迎面的風吹散了熱意，平民街以外的區(qū)域很快便映入了林藍眼底。不消片刻，她便感受到了兩邊區(qū)域的涇渭分明。

　　白天的平民街治安未必很好，但好歹也有人潮在攢動。而外面的新區(qū)，則比平民街的環(huán)境差太多了。路上行人寥寥可數(shù)，大白天也一片死寂，毫無生氣。兩旁的確有棟棟林立的住所，只是戶戶門窗緊閉。角落里偶爾會躺著兩三個衣衫襤褸、眼神渾濁的癮君子。

　　或許，這才是現(xiàn)在地球人的真實生活水平。平民街還留有文明時代的影子。但在這里，人類在災后一落千丈的處境才無所遁形。文明時代所提倡的人道主義精神，在人人自危、吃不飽穿不暖的末日來臨之際，已經被拋到了角落去了。

　　戴琪修女說得不錯，空間站的確是個遠離地面的庇護所。難怪在她返航地球的路上，那批Beta難民中，有不少人根本不愿意從空間站離開。只是，如果地面的人類陷入困境，便無法再供應任何資源給空間站。唇亡齒寒，躲在上面一輩子終究不是辦法。

　　林藍悄然伸手摸了摸自己已經結痂的手臂傷口，心情也有些沉重，但更多的是堅定。如果說空間站的少年監(jiān)獄是一個禁錮的虛假天堂，而外面的世界則是自由的真實地獄。那么，她寧可活在真實里。

　　懸浮車沿著筆直的道路一往直前，很快，便停在了一座規(guī)模宏大的銀色堡壘前。這里從前是一片商業(yè)區(qū)，從天上看，六座摩天大樓排列成獵戶座星軌的形狀。在軍部入駐后，這里便被加固外墻，變成了軍部辦事處了。黑色的雕花鏤空鐵門后方有人站崗，他們的雙眼位置是一道打橫的漆黑屏幕，每當有人靠近，便有藍色電子光泛起。可見這又是幾名高仿真人的機器人。

　　林藍從車上跳了下來，輕盈落地。卡卡坐在駕駛位，冷聲道：“你辦完事后，別四處亂跑，就在這個門口等我。不然憑你一個人，也不可能回得到平民街。”

　　德爾法也朝她揮揮手。林藍目送著兩人乘搭著懸浮車疾馳而去。

　　她聳聳肩，步入了軍部大樓。這里雖說是軍部的轄區(qū)，但其實誰都可以進來。然而，在真槍荷彈的絕對實力面前，沒人敢在這里搗亂。

　　林藍上了階梯，按照門口的指示找到了尋人的區(qū)域，并過了安檢。替她安檢的同樣是AI，看來戴琪修女曾說過的“在地面，機器人已基本接手了人類所有的非精密工作”的話是真的。只不過，軍部這里的AI比她剛才在街上碰到的那個看起來擬人化多了。

　　穿過了一段曲折的走廊，林藍進入了一個寬敞的大廳。目之所及是一片長長的白色大理石桌子，起碼有十多個位置。桌面高度比一個人的身高還要高，后方坐著身著軍服的工作人員，電腦光屏盈盈投射在虛空，可用指尖直接觸碰。每一個窗戶面前都有隊列在排隊，大部分人的臉上均是殷切和緊張的情緒。林藍稍微掃了一圈，這里幾乎全是Beta，偶爾間雜幾個血統(tǒng)不那么純正的Alpha，一個Omega也沒有。然而，他們的種族卻以純人族為主，并沒有見到幾個基因變異的人。

　　林藍垂下眼眸，心中卻一片了然——基因變異的人因其強悍的戰(zhàn)斗力，大多都會被召入軍部。能者多勞，能者也多得，與他們的付出相對應的，他們以及家人也能過上比一般人優(yōu)越許多的好生活。因此，難民大多是那些沒有變異能力，各方面都比較平庸的純人族。

　　可是，如果這么說，為什么純人族、還是個Omega的她會被威斯從少年監(jiān)獄里帶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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