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

　　陳正謙愕然，隨即正色：“你是不是看見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了？”

　　一般來說，陳正謙不愿意用“鬼”這種字眼，來稱呼那些非實體存在。農村一般稱呼為“不干凈的東西”，大概就是這么個意思。

　　陳立坤猶豫了，面色糾結。

　　陳正謙見狀，呵呵一笑，擺擺手：“沒事，你要是不愿意說就算了。”

　　轉身作勢欲走。

　　“等等。”

　　陳立坤連忙喊住他，猶豫幾秒，才下定決心：“那個……我、我說！”

　　陳正謙看看不遠處觀望的老媽，回過頭來，走到剛才的位置上。

　　陳立坤語氣有些壓抑，不過還是說：“我可能真的碰上臟東西了。”

　　“仔細說說。”陳正謙示意他繼續。

　　陳立坤深吸一口氣，聲音還有些發顫：“昨晚我放學回來，走的是長坡那邊的大路，一直走到村尾才又拐回來。從村尾回來的時候，我走的是小溝渠旁邊的小路。

　　我還打算走快點回家煮飯的，結果走著走著，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走到水井那邊去了。好像有人在跟我說，那邊有好玩的東西在等著我……”

　　說到這里，陳立坤狠狠打了個寒顫，面色驚恐。

　　對他這樣一個半大少年來說，第一次碰上這樣的事情，又沒有父母在身邊安慰，可想而知內心是多么的惶恐不安。

　　陳正謙頓住動作，微微皺眉：“有人跟你說？”

　　“對，就是沒聽見有人在旁邊說話，但是自己心里突然就出現這么一個念頭。”說到這里，陳立坤臉上多了幾分害怕。

　　看他的臉色，明顯帶著疲倦，想來昨晚沒有睡好。

　　也是難為他了，說實話他沒有精神崩潰，已經算好的了。

　　聽他這么說，陳正謙已經可以肯定，他昨天確實是碰上了一些不干凈的東西。

　　不過在哪碰到的，這個就不好說。

　　主要有兩個地方很值得懷疑。

　　一個就是長坡。

　　長坡那邊是山頭，墳頭多，陳正謙聽爺爺說過，抗戰時候很多人被小鬼子抓到那邊砍了頭，然后腦袋還掛到樹上去的。也時不時聽到有人說，在那邊碰到過鬼打墻。

　　第二個就是小溝渠了。

　　小溝渠是以前村里大伙兒一起挖的水渠，還倒了水泥的，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后來又荒廢了。

　　那條小路中間，會穿過一片竹林，竹林里面各種臟東西都有，什么帶血的姨媽巾，什么死雞死鴨死豬崽，什么死人的衣服物件，全都被丟進里面。

　　這樣的地方，不產生一些臟東西才是怪事呢。

　　陳立坤一個半大孩子，不見得多強壯，被那些臟東西靠近迷惑住，也是正常的。

　　然而陳正謙奇怪，他為什么要對自己說這些，而不是對其他人講，就問他這個問題。

　　陳立坤弱弱道：“大家都說你是村里最有本事的人，我不想跟其他人說，他們只會看不起我。因為我父親死了，母親跑了，我大姐又幫不了我什么。”

　　說到這里，陳立坤自嘲一笑，讓陳正謙看他的眼光多了幾分憐憫。

　　“行，既然你都這樣說了，那我就幫你一把吧。”陳正謙沉吟著說。

　　陳立坤頓時欣喜道：“真的？”

　　“沒什么真的假的，我只能說盡力而為，不敢說一定能幫上忙。”陳正謙攤攤手。

　　其實對他來說，這些都不是什么大問題，只是自己的目標，不是當什么神棍，而是過安心悠閑的生活。

　　這次打算出手幫他一把，只是實在憐憫他而已。

　　自己能對受傷的小貓小狗伸出援手，為什么就不能幫自己同鄉一把呢？

　　陳正謙就問：“你走路的時候，有沒有感覺到有什么不妥，或者路上碰到什么怪事？”

　　“怪事？”

　　陳立坤顯得有些畏縮，回憶著說：“我從長坡那里路過的時候，看到路邊某個地方多了很多垃圾，一些木床啊木柜啊碗筷啊之類的，都丟在路邊。很多都燒了一半了，烏漆麻黑的。

　　當然看過去的時候，還不覺得有什么，只是有些奇怪，然后突然覺得有些陰森森的。這個算不上？”

　　陳正謙大概明白了，那些東西都是土工佬（做白事的人）丟在那里的，也不收拾干凈，把一些游散在附近的東西吸引過去了。

　　剛好陳立坤自己一個人從那邊走過，被碰上也不奇怪。那些東西很多都沒有自主思維了的，偶爾做一些惡作劇也是正常的。

　　不過現在看來，那個東西應該已經離開了。起碼陳正謙沒看到陳立坤現在身上還有什么不干凈的。

　　“這個自然算的，估計就是在那里碰到帶回來的了。”

　　陳正謙笑著安慰這個小家伙：“不過沒事了，你現在身上已經沒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在纏著，不用害怕。”

　　聽他這么一說，陳立坤才沒那么擔心害怕了，不知道為什么，陳正謙的話總能給他一種很安心的感覺。

　　雖然陳立坤身上沒有那個東西的氣息，但是難不準他還在村里面游蕩，萬一又被某個倒霉的家伙碰上了，那就麻煩了。

　　所以陳正謙打算回頭查一下，把那個東西送走才行。

　　就在他沉思的時候，陳立坤又說：“另外還有一件事。”

　　“還有什么？”陳正謙詫異抬頭。

　　陳立坤猶豫著說：“我昨天不是掉進井里了嗎？”

　　陳正謙點點頭，不明所以，難道這事跟剛才的事不是同一件嗎？

　　陳立坤緩緩說：“當時我真的嚇死了，里面又黑又冷。我以為自己這次真的死定了，又不會游泳啊，只能拼命掙扎。

　　忽然腳下好像踩到一塊大石頭，我才有機會浮上來喘口氣，大喊救命。也就是那個時候，勝公把繩子丟了下去，我才爬上來的。

　　但是我回頭一想，那個井雖然說沒什么水了，但是也沒有那么淺的，還沒到井底呢，哪來的石頭啊？”

　　聽他這么一說，陳正謙自己都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那個廢井估摸有七八米深的，水位不高，但是水深也至少兩三米的，怎么會有什么大石頭存在。

　　陳立坤好像沒有看到陳正謙的臉色變化，自顧自地說：“結果昨晚我睡覺的時候，夢里夢見我爸了。”

　　“？？？”陳正謙的表情是這樣的。

　　陳立坤頓了頓，臉色多了幾分憂傷：“我夢見他站在屋外面看著我，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全身都是濕的，好像剛從水里上來一樣。

　　他看著我，笑了笑，沒說什么就走了。

　　我想喊住他，但是自己又開不了口，就這樣看著他慢慢走遠。

　　等我醒來，我才想起，自己小時候最喜歡做的，就是騎在我爸肩頭上到處逛了。”

　　說到最后，他已經泣不成聲。

　　陳正謙沉默不語。

　　他父親陳漢良，自己是知道的，脾氣算不得多好的一個人，村里面口碑也不算好，經常打老婆打孩子，打得很兇的那種，但是對這個小兒子卻很疼愛。

　　可能是老來得子的原因吧，盼著兒子出息了，以后能給他養老送終，可惜終究是沒能等到那個時候。

　　然而就是自己兒子出現危險之后，他卻出現了。他不是什么大英雄，卻盡到了一個父親該盡的責任。

　　對此，陳正謙唯有嘆息。

　　看著還在低聲啜泣的陳立坤，陳正謙突然覺得，這個少年遠比他外表看起來要成熟懂事。

　　“你是怎么想的？”陳正謙問他。

　　陳立坤沉默，然后說：“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幫我，讓我跟我爸再見一次？”

　　“這不可能！”陳正謙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不管是什么人，都不可能幫他做這樣的事情，有違人倫常理。

　　人和靈本來就屬于兩個不同世界的生物，不可能再有交集的。

　　看到他黯淡的臉色，陳正謙解釋說：“你應該明白，你父親是不可能活過來的了，他出現一次，恐怕也會折損陰壽。

　　如果你不想他在下面過得跟生前一樣辛苦的話，最好放棄這樣的念頭。”

　　或許我們身邊總會有人會夢見過世的長輩，也許是來給自己提醒要注意某些危險，又或者是單純地出現一下，這些都會不同程度地折損陰壽。

　　其中涉及的東西太多，就不多說了。

　　陳立坤弱聲道：“那……能不能幫我給我父親遞句話，說我想他，后悔以前沒有好好聽話……”說著說著又忍不住哭了。

　　陳正謙嘆氣，低聲說：“如果你信得過我的話，我就幫你一次吧。”

　　“你真的肯幫我？”陳立坤抬起頭來，眼睛紅紅的。

　　陳正謙點頭：“嗯，反正我也是閑著沒事做。”

　　其實不是真的閑得沒事做，只是覺得，自己空有一身本領，卻什么都不做，實在太過窩囊了。

　　這件事的發生，讓他有些槽心，也想起了一些不美好的回憶。

　　陳立坤泣不成聲：“謝謝你，真的謝謝！”

　　“不用客氣。”陳正謙沉聲道。

　　送走了陳立坤，陳正謙走回院子里，打算準備一下要用到的東西。

　　結果看到老媽冷著臉看著自己。

　　陳正謙愣了下，笑笑說：“媽，你怎么了？”

　　老媽板著臉，低聲對他說：“小謙，你別胡來。”

　　剛才陳立坤過來又走了，雖然她不清楚倆人到底說了什么事，但是多少能夠猜到，就自己兒子那個脾性，肯定摻和進去了。

　　但是他也不想想，那種事情是普通人能夠攙和的嗎？

　　“沒事的媽，我心里有數。”陳正謙沒有解釋，只是笑著說了句。

　　“有數個屁！”

　　老媽很難得地說了句粗話，有些惱怒道：“別人家的事，你瞎摻合什么呀，你真以為自己有多能耐？你一不懂請神，而不懂算卦，你能幫上什么忙？”

　　在她看來，別人的全部，都抵不上自己兒子一根頭發的，要是因為別人家的事，讓自己兒子有個三長兩短，這讓她如何是好。

　　陳正謙尷尬不已，訕笑著安慰說：“媽，真的沒事，要是真碰上危險，我自然會跑的，我又不是什么不懂事的小孩子，不會為了別人搭上自己的。”

　　“真碰上危險還輪得到你跑？”老媽沒好氣地說。

　　真以為自己沒讀過書就什么都不懂嗎？

　　那些嚇人的事情，她這么大歲數了，又不是沒見過。

　　老爸也走過來低聲問：“你到底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

　　陳正謙看著二老臉色不善，知道今天不解釋清楚是不可能的了，只好苦笑著說：“就是覺得大家鄉里鄉親的，能幫則幫吧，幫不了的話我自然也不會強出頭。”

　　老媽恨鐵不成鋼：“他家又不是沒有堂兄弟，但是你看平日有誰愿意跟他們家來往的？”

　　陳正謙攤手：“這個我真不知道怎么說好，雖然他父親陳漢良是沒什么出息，為人也不怎么樣，但既然都已經不在了，那過去的事情自然是一筆勾銷。

　　你怎么知道他兒子以后就不會有出息？陳立坤現在才15歲，哪怕他一輩子收破爛，收他個二十年，說不定人家也能發家致富。所以，您就再用以前的眼光去看別人了。”

　　“就算他有出息，那也是他的事情，跟咱們無關！總之，我就是不許你摻和這件事！”老媽氣呼呼地說。

　　陳正謙無奈了，真不知道該怎么說服她好，難道真的要自己把各種法寶亮出來，才能證明自己的實力？

　　只好撒了謊說：“我自己不直接參與，但是我會幫忙請人來看，這總可以了吧？”

　　誰知道老媽還是不準：“我不管你是自己去還是請人去，都不同意你攙和這件事！”

　　陳正謙有些無語了。

　　然而老爸在旁邊卻搖搖頭，對陳正謙說：“就此一次，下不為例。”

　　老媽恨恨地瞪著老爸，但是老爸什么都不說。

　　最后老媽實在沒辦法了，只好氣哼哼地回屋里去，不過很快又出來了，把一個黃色的三角形護身符遞給陳正謙。

　　“這是媽前段時間去觀音廟給你求的護身符，你帶著。”老媽悶聲道，說完又嘆了口氣。

　　陳正謙默默收下了。

　　等爸媽進屋之后，六叔公走過來，說：“小謙吶，這樣的事情六叔公當年也不是沒有碰到過，聽六叔公一句勸，別沾這種麻煩。”

　　陳立坤碰上的事，他自然也聽說了。畢竟村子就這么大，誰家發生點事，還不是三兩下就傳遍了。

　　剛剛陳立坤來找陳正謙，加上陳正謙爸媽說的話，大概都能猜到。

　　在他看來，和鬼怪有關的事情，最好別碰，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怪他迷信，有些東西就是這么玄乎。

　　什么社會主義，什么無神論，在這位活了六十多歲的農村老漢眼里，還不如自己家里供奉的觀音菩薩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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