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粱一夢,萬世留名三十一
是夜。
九成宮中大寶殿內。
流光輝碧的殿上,衣著鮮明的侍女們,將一盤盤的珍饈佳肴奉至這宮殿的兩位主人面前。
碧色琉璃荷葉盞配金黃的桂花玉芯糕,光清彩亮;冰色的荷葉盆里,龍眼大棗山藥配上新米熬制的香粥,點綴著幾片棠果兒(即是今日的山楂),引人食欲;朱漆描金蟠龍紋盒子里,紫玉雙色蜜汁芋塊兒騰著誘人的雪白霧氣;緊跟著擺上的烏漆小暖食盒一掀開,雪白軟綿的包子,帶著叫人難以忽視的羊肉香氣,暖暖地染了一片……
與媚娘對面而坐的李治點了點頭,伸出牙箸夾了一只肉包子放在面前小碟中,仔細咬了一口,湯汁流溢,微燙的溫度既不會傷人,又極好地將香氣全烘了出來,實實在在是服侍的人仔細貼心——若擱在以往,必定早已有個如天籟般日日盤旋于他心間的聲音,傳令著賞了。
只是今日里,冷冷清清,不見半點兒動靜。
他突然有些忍不住想丟了包子,好好叩一叩自己發漲的額頭。
只是他動也沒動,反而是咬了一口細細嚼了,然后點了一點頭,嗯了一聲,把這只包子放在面前小碟子里,就又夾了一只送到對著一桌子飲食發呆的媚娘面前去。
只是他這包子剛剛送到她面前,她便指尖一點,將小碟子推開一邊,剛剛好避開了李治送來的這份殷勤。
隨著碟子移動時摩擦幾面發出的輕微嘶嘶聲響起,整個殿里立時安靜起來,上下隨侍數十人,此時卻連呼吸聲都不太聽得到。
那只被李治夾在筷頭的包子只是停了一停,就又一旋轉,落回了他自己的碟子里。接著,溫和的聲音便淡淡地響起:“看來這新入宮的廚子卻不合你的胃口。”
“只是沒有什么想吃的念頭,與廚子有什么關系?”
“哦……”李治點一點頭,伸手接了旁邊清和遞上的一碗粥,慢慢送了一勺進口:“若是玉芯糕與羊肉包子都不喜歡的話,那便叫人上畢羅餅如何?還是櫻桃餡兒的罷?”
“這兒是治郎的宮殿,這上下都是治郎的人,媚娘無從置喙。”
媚娘淡淡道。
李治嗯了一聲,轉向身邊清和:“去。”
清和正巴不得應這一聲,立時便轉頭去了。
李治轉身回望媚娘:“弘兒的事,我會這樣安排,也是要想著你的。這孩子一日大似一日,也是時候自己打理自己的事了。老是依靠著你我,總是不好。”
“孩子依靠父母,本便是天經地義之事,何況弘兒現在才多大?治郎這般急著就要將他調教出來,莫非是還覺得媚娘太過嬌慣了他?”
“你知道,我從來不曾有這樣的想法。”
“誰又知道呢?”
媚娘凄然一笑:“畢竟媚娘并非什么士族大家的出身。也的確是不甚似那蘭陵蕭氏,又或者是太原王氏的家教,能調教出來好孩子。”
李治一聽這話,立時抬眼掃了一眼旁邊立著的明和,看著明和馬上垂頭不言后,才好聲好氣地與她繼續說:
“你這是跟我賭氣啦?”
“哪里呢?治郎,媚娘吃。媚娘必定將畢羅餡兒餅吃得凈光。”
正說話間,就見清和親自捧了一盒子剛剛出爐的畢羅奉上桌來。李治還不及說什么,就見媚娘伸手抓了一個,一撕一掰,就往口中填。
李治呆呆地看了她一眼,叩叩額頭嘆口氣,放下牙箸就隔著案幾將媚娘手里已被塞了半個進媚娘口中的畢羅餅給奪過來:
“你這是做什么……”
媚娘嘴里塞了滿滿一嘴的畢羅,無法回答他也不想回答他,只是默默紅了眼眶,水氣迅速地積了滿滿的雙眼。
明和見狀,急忙向清和使個眼色,兩兄弟向左右一招手,一眾侍兒齊齊向李治媚娘行禮,接著眼不抬頭不仰地,跟著他們急匆匆退下,只留帝后二人相處。
而就在侍兒們離開的剎那,媚娘的淚水也終究沒能留在眼眶里,刷刷地涌了滿臉。
李治看著滿嘴塞得鼓鼓地,仿似貪食的金花鼠將松子兒填滿了兩頰般的媚娘,無聲無息地哭著,忍不住又是心疼又是著迷——
她哭起來的樣子固然是叫他不忍心看著,但這般如同一個小女孩兒般的天真任性模樣,也實實在在是叫他憐愛難遏。
嘆了口氣,原本準備了一肚子的話,在這張哭泣的臉前,是半個字也說不出。只得垂首認栽地起身走向她,預備著將她摟在懷中好好安慰一番。
孰料媚娘見他起身,便立時也跟著起身,半點兒沒猶豫地向著他的方向走來,越過了張著雙手的他之后,就頭也不回地進了里殿。
李治呆呆地張了半晌的雙手,好一會兒才垂下頭看著自己空空的懷抱,苦笑一聲,搖一搖頭,回望了眼里殿,認命地跟了進去。
只是片刻之后,他便又無奈地走出來,在桌子上看了一眼,便將那盤肉包端起來,又轉回后殿去……
于是這一夜,就見他不停地走走回回,回回走走,時不時地端著只少了一塊或者只減了一點的點心盤子走出外殿來放下,再端著另外一只盤子走進去。
到了第七回上,偷偷守在殿下廊柱邊的清明兄弟著實忍不住了,上前默默地行了一禮全當請罪,就轉身向著殿外更喊了一聲,喚來七八小侍監,幾人一齊幫著一手端了肉凍,一手托了梅餅,正對著桌子上另外一碟子紫芋糕發怔的李治,將裝了滿滿二十七盤點心十八碟小菜,另外還配了五種湯羹的案幾,默默地……
抬進內殿去……
大唐顯慶五年正月末。
早朝畢,李治就坐在尚書房里玉案之后,對著面前一群剛剛還在爭論著到底要不要回長安宮中,不知何時安靜下來的大臣們發呆。
端坐于一側金案后看著自己父親理政的李弘見狀,嘆了口氣,搖一搖頭,就向著諸臣揮了一揮手,示意他們且先退下。
而那群早已發現李治神態有異,心中不安的大臣們見李弘示意,立時告退,只留下李治父子二人一正一側,各坐于自己幾案之后,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
“父皇。”
良久,李弘突然開口:“如今洛陽和暖,更勝長安,不若駕行東都以待牡丹盛開,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李治嗯了一聲,卻沒有回應,眼神還是散散的。
李弘清了清嗓子,慢慢道:“既然如此,那便是好極了。之前賢弟還曾說過,上次行駕洛陽時,母后給他尋的那戲班子,很是有趣呢!只是一直可惜那班子無位階在身不得來長安。這下子,賢弟怕是又要日日煩著母后去召那班子入宮了。幸好母后也是頗為喜歡那班子的,否則只怕賢弟又要挨罵。”
李治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轉頭灼灼地望著坦然面對自己的李弘。
俄頃,父子二人相視而笑。
“好,那就行駕東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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