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江山,與君共擔(dān)七十八
李治聞言，立時轉(zhuǎn)頭望向她：“你要見那么一個小孩子做什么？”他意外地看著媚娘：“莫不是你還擔(dān)心那個定惠……”
“人都死了，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媚娘秋波一橫，嗔怪地看著一派胸懷坦蕩的李治：“媚娘只是覺得好奇，那孩子年紀(jì)小小，一個七八歲的小兒，無父兄之護(hù)，孤身一人帶著幾個老家仆，竟便可橫渡萬頃大海，直入我大唐國土……難道治郎不好奇？”
李治一聽，不覺也點(diǎn)了點(diǎn)頭：“倒也是。這等膽色，換是別家小兒，怕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做到。就是他身邊真有那么一兩個特別支事兒的，也不一定就能撐住了這么小的主人……嗯……說著說著，我也想見他一見了。傳旨。”
媚娘掃了他一眼，也不多說什么，只是默默地轉(zhuǎn)頭，對著一邊兒忍笑的明和點(diǎn)頭一示意，同時忍不住搖一搖頭，嘆一口氣。
她怎么就覺得這般累……
次日午后。
當(dāng)捧著圣旨，立于九成宮高聳幾可入云的大門前時，中臣不比等的臉上，也還是一派的茫然。
“少主。”
一邊兒一個隨侍的壯年人向他行了一禮，沉聲道：“該入宮了。否則誤了唐國皇帝的時間。”
中臣不比等轉(zhuǎn)頭望向這個須髯如裁的壯年男子，好一會兒才道：“武羅自叔父，這位唐國皇帝，真的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物啊！那為什么我東瀛國土之中，還會有那樣的傳言呢？”
“那是因?yàn)檫@位唐國皇帝身邊，有一位皇后娘娘，是那些唐國大臣們不喜歡的。所以他們希望借用這樣的方式，來讓他們喜歡的唐國皇帝丟開這位皇后娘娘。”
“這位皇后娘娘余*倒也有所耳聞，聽說是個很美貌又很有智慧的女子……”不比等說到這里，便住了口，不再多言。
被稱做武羅自的男子搖一搖頭，低嘆了口氣才道：“少主，定惠大人之死，完全是他咎由自取。這一點(diǎn)，還請您無時無刻都記在心中。何況……”
他遲疑片刻，才輕道：“何況他并沒有真的死在唐國皇帝或者是唐國皇后手中。”
中臣不比等垂目，好一會兒才搖頭：“余知。余亦無意替真人兄長再去做些什么。個人性命個人定。余如今只是想好好看一看，這位唐國皇后娘娘，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物。這也正是咱們托入元將軍府中的原因，不是么？”
淡淡拋下這么一句話，這個年僅八歲的小小少年便策馬，直入洞開著的皇城大門。
武羅自毫不遲疑地跟了上去。
城門上的鳳樓前。
太子李弘麟服螭履*，外罩一件青滾雪的雙色狐毛氅，低頭看向那擺尾而入的小白馬，低問著身邊的靜安：“看起來，他比本宮還小幾歲呢。”
“正是，今年總角*之年，稚氣未脫，便能有這等氣度，著實(shí)叫人意外。”靜安輕輕回道。
李弘點(diǎn)一點(diǎn)頭，卻不多言，只是轉(zhuǎn)身而返。靜安最后看了一眼正通過城門，向城內(nèi)而去的武羅自，跟著李弘向?qū)m內(nèi)返去。
步下城門之后，李弘踏上青石步道，才慢慢地對著靜安道：“傳本宮教令，待父皇母后見過元史后，便請入東宮一見。”
靜安應(yīng)聲稱是。
片刻之后。九成宮丹霄殿上，李治端坐正中，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個盤膝坐于幾案之后，靜靜垂手而握的小小少年。
他與弘兒，畢竟是差不多的年紀(jì)……
想起愛子的李治心中一軟，便柔聲向他問道：“聽聞你本是東瀛國中大紫冠中臣氏之子，這等身份，小小年歲為何便要遠(yuǎn)渡重洋受這等流離之苦，前來我大唐國土？”
“上稟大唐皇帝陛下。”中臣不比等——此時應(yīng)叫元史——向著李治行了一禮，然后才聲音瑯瑯道：“小臣不比等之父中臣氏，曾師從南淵請安。故對上國風(fēng)儀心甚向往之。著令小臣前往唐國覓師而學(xué)。奈何小臣家中曾有兄長遺罪于唐，小臣雖不肖兄長之為，卻到底也是罪臣之輩，惶恐之下，乃自定議，偽名為元史，冀求得蒙元將軍之憐。還請皇帝陛下恕罪！”
言畢，整個人便投伏于地，長叩不起。
李治聞得他言，點(diǎn)了一點(diǎn)頭，看看他道：“難為你了。不過你倒是不必過憂慮。”說著，向旁邊一擺手，清和立時會意，徐徐步下玉階，上前搭手扶起了中臣不比等，然后小聲道：“中臣次公子卻不必如此憂懷。咱們主上氣度寬大，自然不會多加計較。那些事兒過去便過去了。次公子實(shí)在不必太過掛懷。”
中臣不比等聞言，又是再三叩謝之后，才起身，垂首而坐。
李治點(diǎn)一點(diǎn)頭，又道：“無論如何，你是一國重臣之嗣，易名改姓這樣的事情還是輕易不做的好。何況你兄長雖然有失國儀，最終落罪于新羅國中，卻到底他是個出家人，按著我大唐的說法，斷發(fā)之時起，他便與你中臣氏一族沒了關(guān)系。是以你倒也不必因此事惶惶不安。”
聽到李治這一番話，中臣不比等著實(shí)是大吃了一驚——在他幼小的心靈中，據(jù)他舊日里聽到的那些傳言，他總以為自己會被狠狠地申飭一番的。
畢竟傳言中，這位唐國皇帝，對自己的那位皇后娘娘，已然寵愛到了無度的地步了——而自己兄長中臣真人之死，又更進(jìn)一步叫他相信這一點(diǎn)。
一個男子，若非是愛一個女子至斯地步，又如何會不惜天涯海角也要將那個侮辱自己所愛女子的男人殺掉呢？
可是若果然如此，為何他卻沒有昏庸之態(tài)？
“歸總言之，你是實(shí)在不必為了你那兄長難為自己。”李治搖一搖頭，看著這小小年紀(jì)的孩子臉上一臉吃驚之態(tài)，便失了與之深談的興趣——
他太熟悉這樣的表情了：
每當(dāng)有人因?yàn)樗龀鲂┦裁床缓稀鞍V寵媚娘的仁懦皇帝”這身份的事情而感到震驚時，就是這等表情。
吃驚，懷疑，不信，猜忌……
什么都有。
也什么都沒有。
李治搖一搖頭，可惜地嘆了口氣：
原本以為，這孩子能成為一個堪為弘兒伴讀的好孩子呢……
（注：麟服螭履，依規(guī)制，這是唐時皇子的衣著禮制，但是李弘身為太子，就不應(yīng)該穿這樣的衣服了，屬于是降格的衣著。
總角：即八歲的意思。古人講究八歲時小孩子要把頭發(fā)辮子盤起來成為兩個角一樣的小發(fā)髻，故稱總角。此說法最早可追至?xí)x代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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